第五幕
第一場
夜,月光皎潔。一帶宮牆,於正中偏右處放置一木檻。嬋娟被囚於檻內,衣貌已頗狼藉,花環零亂,仍在頸上。
〔衛士甲於檻之附近,執戈看守,往來盤旋。公子子蘭與宋玉沿牆壁由右首出場。此時宋玉已改著華麗之服裝。
衛士甲 (驚覺)誰呀?
子蘭 我是子蘭公子!
宋玉 (同時)公子子蘭啦!
〔衛士甲直立,靜侍。
子蘭 那嬋娟姑娘的囚檻是放在這兒的?
衛士甲 是,就在這兒。
子蘭 我有幾句話要同她說,你可以方便一下。
衛士甲 是,公子是可以隨便同她講話的。不過要請原諒:因為我有看守的責任,我不能夠離開這兒。
子蘭 那是用不著道歉的。
〔二人走近囚檻。
子蘭 是不是可以暫時放她出來一下?
衛士甲 隻要有公子擔戴,我想是可以的。
子蘭 那就把她放出來一下。
衛士甲 是。(取腰間鑰匙將開囚檻)
嬋娟 (在檻內)不,我不出去!我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恩惠!
〔衛士甲躊躇,回顧子蘭。
子蘭 嬋娟,你又何必呢。聽說你挨了皮鞭,周身都打傷了,出來舒展一下也是好的啦。
嬋娟 不,我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恩惠!
宋玉 不必那樣倔強吧。
嬋娟 我不願意同你講話,我不願意見你。你們走開,不要挨近我!
子蘭 好的,不要那樣虎聲虎氣的。你不願意出來也不勉強,我隻想同你說幾句話,並不多麻煩。
〔衛士甲讓開,在檻之右側稍遠處佇立。
嬋娟 我是說過的,我不願意講話,也不願意見誰。(說罷將兩手緊複顏麵,頭向下)
子蘭 講不講由你,見不見也由你,我們來是完全出於好意的。
〔嬋娟姿態不動,無言。
子蘭 嬋娟,我是一心想救你,我也不能在這兒多作逗留,我隻直截了當的向你說幾句話。(稍停)我希望你能夠對我說:你是喜歡我。即使你心裏不真是喜歡也不要緊,隻要你聽從我的話,在我的身邊服侍我,我立刻便可以向母親說,把你饒恕了,母親是一定許可的。你究竟願不願意?
〔嬋娟姿態不動,無言。
子蘭 (稍停後)你說吧。隻要簡單地說一個字都可以。隻是說“願”或者“不”,就隻這樣簡單的一個字啦,你說吧,你請說吧。
〔嬋娟姿態不動,始終無言。
子蘭 (更娓婉地)你不肯說,就請把頭動一下也好啦。或者點一點,或者搖一搖,我是絕對尊重你的意誌的。
〔嬋娟姿態不動,毫無表示。
子蘭 唉,簡直就跟石頭人一樣啦。
宋玉 嬋娟,我知道你現在恐怕頂不高興我,不過我也想盡我的一份友誼。你對於公子子蘭的好意是不好辜負的。你自己恐怕還不知道,你的命運說不定就隻有今天這一個晚上了。我們楚國的慣例,斬決囚犯是在清早行刑。下午捉著犯人的時候,罪輕的便丟監,罪重應該斬決的便囚在檻裏,等到明天清早再推出去斬首示眾。你怕還不知道吧,同你一道抓進城來的那位舞師都下了監,而你偏偏囚在了檻子裏。可見南後是一定要處死你的。你也未免太倔強了。你罵了南後,又罵了國王,怎麽不遭大禍呢?現在公子子蘭的確是一片誠心,他放下了他的公子的身份來請求你,我看你是不好那麽執拗的。
〔嬋娟絲毫不動。
宋玉 (停了一會之後)嬋娟,你即使把你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輕,但我知道你是把先生看得很重的。先生的命運同你也是一樣啦,他得罪了南後,又得罪了國王,而且又在國王和南後麵前侮辱了顯貴的國賓。我是知道的,先生的命運怎麽也延長不過明天!公子子蘭此刻來救你,其實也是想救先生。隻要你答應了公子的請求,公子可以立即在南後麵前講情,不僅你可以得救,先生也是可以得救的。這一點我是可以保證的。(稍停)我看,假使你不放心,你盡可以把救先生這件事作為交換條款啦。(回向子蘭)公子子蘭,你覺得怎樣?我看嬋娟可以向你這樣提出,便是要你今天晚上便從南後那裏得到赦免先生和嬋娟的手詔。假使今天晚上你能得到那手詔,她便允許你。假使得不到手,那就沒有話再說了。你看怎樣呢?
子蘭 我是沒有什麽的。隻要看嬋娟怎樣。
宋玉 (又向嬋娟)嬋娟,你是聽見的啦,你的意思是怎樣呢?這是最近情理的辦法了!
〔嬋娟仍絲毫不動。
宋玉 唉,你怎麽總不表示態度呢?你把頭點一點呢,搖一搖呢。
〔嬋娟仍絲毫不動。
宋玉 沒有辦法,簡直是比先生還要頑固。你自己的性命不要緊,難道看到先生死到臨頭都還不想搭救嗎?
嬋娟 (如水破閘門般地痛哭出聲,並責罵)你們這些沒靈魂的!先生死都死了,你們還在這兒假惺惺!
宋玉 (出乎意外)唔,先生死了?
子蘭 誰對你說的?
嬋娟 (哭)誰對我說的?就是南後對我說的。
子蘭 媽在什麽時候對你說的?
嬋娟 她在東門外看見我的時候。
宋玉 怎麽樣死的呢?
嬋娟 是跳進東皇太一廟前的池塘裏淹死了的。
宋玉 南後看見他死的嗎?
嬋娟 南後說:看見老百姓們把他的屍首打撈起來了,南後還把先生的切雲冠和長劍拿了回來,又把先生戴過的這個花環給了我。(示二人以花環)這就是先生剩下的唯一的遺念啦!(說罷大哭)啊,先生,先生,你是白白被人陷害了!別人家輕易地殘害了忠良,出賣了楚國,白白地把你陷害了。我知道你是死不瞑目的,死不瞑目的呀!……
〔宋玉與子蘭二人亦慘然無言者有間。
衛士甲 (前進數步)子蘭公子,好不讓我說幾句話?
子蘭 你有什麽話要說?
衛士甲 三閭大夫並沒有死,我知道得最清楚。南後的話是說來騙她的。
嬋娟 (止泣)什麽?你說什麽?
衛士甲 嬋娟姑娘,我勸你不要傷心,你的先生並沒有死。我是保護國王和南後去遊東皇太一廟的一個人。哪有三閭大夫跳水的事啦?完全是假造的。我們回到東門的時候,還看見三閭大夫在城濠上大聲地叫出“國王呀,南後呀,你們怎麽那樣的愚昧呀!”真是太不湊巧,端端就在那時候,我們走到東門大橋。他的話便被國王聽見了。
宋玉 後來怎麽樣呢?
衛士甲 國王很生氣,立刻要我們去把他抓來,還是南後出了一個主意,說:逗逗瘋子玩兒,是滿有意思的。因此國王便叫我們去把他請了來。
宋玉 請了來怎麽樣呢?
衛士甲 請了來呀,我們的南後便一直和他開玩笑。不過三閭大夫的裝束也很稀奇,他戴著一頂高帽子,佩著一把很長的寶劍。脖子上還戴著花環——就是嬋娟姑娘戴著的那個了。南後開始向他把花環要了來戴上,便裝起瘋來。一會兒是裝巫山神女,一會兒又裝湘君湘夫人,老是把三閭大夫來開玩笑。國王和那位秦國的什麽丞相張儀便笑得個不亦樂乎。逼得三閭大夫對於那位秦國的丞相大罵了一場呢。
宋玉 哦,原來還有那麽一回事?
〔嬋娟此時改變神誌,注意諦聽,表示十分關心。
衛士甲 哎,那罵得可真也是不亦樂乎。他罵他是小偷……
宋玉 (向子蘭)對嘍,從前張儀是在令尹家裏偷過璧玉的。
衛士甲 他罵他是賣國求榮的奸賊。他是魏國的公族餘子,跑到秦國去便叫秦國征服魏國,跑回魏國去又勸魏國投降秦國。他罵他連自己的父母之邦都不愛的人,哪裏會愛我們楚國。我看三閭大夫這番話實在說得頂有道理啦。
宋玉 後來又怎樣?
衛士甲 後來他又罵他愚弄國王,愚弄南後,想離間齊國和楚國的邦交,好讓秦國來漁人得利。他罵他是秦國的間諜,罵他簡直不是人。
宋玉 張儀怎麽樣了?
衛士甲 張儀被罵得啞口無言,隻是無賴地說三閭大夫死了的夫人是齊國人。並且還說到嬋娟姑娘上來了呢。
子蘭 他說嬋娟姑娘怎樣?
衛士甲 他說嬋娟姑娘是陪嫁貨,自然也是齊國人。接著便說屈大夫是受了齊國的賄賂,吃了齊國的大錢啦。
宋玉 我相信先生一定是很生氣的。
衛士甲 不錯,屈大夫真是大生其氣。他便罵張儀才是四處受賄的奸猾小人,罵他昨天晚上還受了南後一千五百個大錢。
宋玉 南後為什麽要送錢給他呢?
衛士甲 那我怎麽會知道。不過經屈大夫這樣一提,南後便大生其氣,她說:簡直是瘋子,簡直是胡說八道!於是國王便叫我們把屈大夫抓起來,把他的帽子摘取了,寶劍拔掉了,押送到東皇太一廟裏去了。
宋玉 是嗬,我們原是聽說關在東皇太一廟的啦。
嬋娟 你這話是真的?
衛士甲 (含慍)我要騙你做什麽呢!你該是聽見的,那位釣魚的人出來替你說話的時候,不是說過,你說的話是他告訴的,剛才三閭大夫說的話也是他告訴的嗎?看那情形,恐怕是……
嬋娟 (有所恍悟)唔,是的,恐怕我走了之後先生來,先生走了之後我又來的。
子蘭 好了,話還是說回頭吧。我是不好在這兒久留的。時間也不允許我久留。嬋娟,先生是還在,我自信有本領救你,也有本領救先生。就看你的態度怎樣。
嬋娟 我的態度怎樣?我的態度就跟先生一樣。先生說過:我們生要生得光明,死要死得磊落。先生決不願苟且偷生,我也是決不願苟且偷生的!這就是我的態度!
子蘭 好的好的,算我枉費了唇舌。我們恭喜先生成為烈士……
宋玉 嬋娟,也恭喜你成為烈女啦!
嬋娟 宋玉,我特別的恨你!你辜負了先生的教訓,你這沒有骨氣的無恥的文人!
宋玉 隨你怎麽罵都好,各人有各人的路,不好勉強的。公子子蘭,我們走吧。
子蘭 (行而複返)嬋娟,你究竟怎麽樣?
嬋娟 我決不服從你!你們要救先生,偏偏要拿我來做交換品,你們簡直是禽獸!
子蘭 (拉著宋玉轉身便走)好,我們走,我們走!簡直不成話,受不了,受不了!……
〔二人由原路下。
〔舞台沉默,衛士甲複如前往複躑躅。
〔有頃,月光消失。一更夫手提紅燈,執柝,由右首入場。
更夫 (自語)嚇,天氣變得好快,怕要有雷雨啦。
衛士甲 現在什麽時候了?
更夫 我要準備打三更了。
衛士甲 就快半夜了嗎?
更夫 可不是!
〔更夫走過,衛士甲忽有所思,凝視其背影,欲呼而止者再。俟更夫已下場,衛士甲終於決心呼出。
衛士甲 打更的朋友,你轉來一下。
更夫 (內聲)什麽事呀?
衛士甲 有點事同你商量。
〔更夫上。
更夫 有什麽事呀?
衛士甲 請你過來一下。
更夫 (走至衛士甲前)你究竟有什麽事呀?老兄!是不是要出恭嗬?
衛士甲 是,就是打算要登登坑。這宮庭裏的鑰匙通在你老兄身上嗎?
更夫 (向腰間拍了拍,起金屬之聲)哼,到了晚上來,我們一個更夫比國王還要厲害。國王就要出宮,也非得啟稟我們不可啦。
衛士甲 對你不住,要請你老兄幫我代理一下。借你的燈來用一用。
更夫 不過,你要快點兒才行呢。老兄,我是有職務之人,把更頭弄遲了,要受處分的啦。(以燈授之)
衛士甲 (接燈後,卻將燈與戈均插放於檻次。在身上搜索)糟糕,沒有方便的。
更夫 真的,要快點呀,老兄!
衛士甲 對你不住。(出其不意地,將更夫頸子用兩手套上)
〔更夫一時氣咽。
衛士甲 (見更夫氣咽後,將其衣帽脫下,複取其鑰匙與擊柝之具,然後一麵打開囚檻,一麵向嬋娟)嬋娟姑娘,我要搭救你。請你一點也不要躊躇。乘著這月黑的時候,你裝著打更的,我們一道跑出城去。我們去救三閭大夫。
嬋娟 你為什麽要殺他,未免太殘忍了吧?
衛士甲 姑娘,你不知道。這是我們的一種法術,叫作“活殺自在”。他並沒有死,回頭我要把他救活轉來的。你趕快出來。
〔嬋娟勉強出檻,雖身受鞭傷,但尚能行步,衛士甲解其鎖鏈,以更夫衣帽授之。
衛士甲 你趕快改裝吧。哦,你身子不方便,我幫助你。(為之戴上更夫之帽。將為穿衣,欲取去其花環)這個可以丟掉了。
嬋娟 (急止之)不,我要的!就把衣裳套在這上邊好了。
〔衛士甲如囑為之穿衣,一麵用鎖鏈將更夫之手反剪,一麵更以衣物緊勒其口,拖入檻內,鎖好,再隔欄按其頸而活之。
衛士甲 (向更夫)老兄,對你不住,我們真正出宮去了。
〔嬋娟提燈,擊柝,徐徐由右首下場。衛士甲隨之下。舞台轉暗。
第二場
東皇太一廟之正殿。與第二幕明堂相似,四柱三間,唯無簾幕。三間靠壁均有神像。中室正中東皇太一與雲中君並坐,其前左右二側山鬼與國殤立侍,右首東君騎黃馬,左首河伯乘龍,均斜向。馬首向左,龍首向右。左室為一龍船,船首向右,湘君坐船中吹笙,湘夫人立船尾搖櫓。右室一片雲彩之上現大司命與少司命。左右二室後壁靠外側均有門,左者開放,右者掩閉。各室均有燈,光甚昏暗,室外雷電交加,時有大風咆哮。
〔靳尚帶衛士二人,各蒙麵,詭譎地由右側登場。
靳尚 (命衛士乙)你去叫太卜鄭詹尹來見我。
衛士乙 是。(向湘夫人神像左側門走入)
〔俄頃,一瘦削而陰沉的老人,左手提燈,隨衛士乙由左側門入場。靳尚除去麵罩,向鄭詹尹走去。
靳尚 剛才我叫人送了一通南後的密令來,你收到了嗎?
鄭詹尹 (鞠躬)收到了。上官大夫,我正想來見你啦。
靳尚 罪人怎樣處置了?
鄭詹尹 還鎖在這神殿後院的一間小屋子裏麵。
靳尚 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鄭詹尹 (遲疑地)上官大夫,我覺得有點為難。
靳尚 (驚異)什麽?
鄭詹尹 屈原是有些名望的人,毒死了他,不會惹出亂子嗎?
靳尚 哼,正是為了這樣,所以非趕快毒死他不可啦!那家夥慣會收攬人心,把他囚在這裏,都城裏的人很多憤憤不平。再緩三兩日,消息一傳開了,會引起更大規模的**。待消息傳到國外,還會引起關東諸國的非難。到那時你不放他吧,非難是難以平息的。你放他吧,增長了他的威風,更有損秦、楚兩國的交誼。秦國已經允許割讓的商於之地六百裏,不用說,就永遠得不到了。因此,非得在今晚趁早下手不可。你須得用毒酒毒死了他,然後放火焚燒大廟。今晚有大雷電,正好造個口實,說是著了雷火。這樣,老百姓便隻以為他是遭了天災,一場大禍就可以消滅於無形了。
鄭詹尹 上官大夫,屈原不是不喝酒的嗎?
靳尚 你可以想出方法來勸他。你要做出很寬大、很同情他的樣子。不要老是把他鎖在小屋子裏。你可讓他出來,走動走動。他戴著腳鐐手銬,逃不了的。
鄭詹尹 (遲疑地)你們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呢?
靳尚 (含怒)你這是什麽話?
鄭詹尹 我覺得你們把屈原又未免估計得過高。他其實隻會做幾首談情說愛的山歌,時而說些嘩眾取寵的大話罷了,並沒有什麽大本領。隻要你們不殺他,老百姓就不會鬧亂子。何苦為了一個誇大的詩人,要燒毀這樣一座莊嚴的東皇太一廟?我實在有點不了解。
靳尚 哈哈,你原來是在心疼你的這座破廟嗎?這燒了有什麽可惜?國王會給你重新造一座真正莊嚴的廟宇。好了,我不再和你多說了。你燒掉它,這是南後的意旨。你毒死他,這是南後的意旨。要快,就在今晚,不能再遲延。南後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盡管是她的父親,但如果不照著她的意旨辦事,她可以大義滅親,明天便把你一齊處死。(把麵巾蒙上,向衛士)走!我們從小路趕回城去!
〔靳尚與二衛士由左首下場。
〔鄭詹尹立在神殿中,沉默有間,最後下出了決心,向東君神像右側門走入。俄頃,將屈原帶出。
鄭詹尹 三閭大夫,請你在這神殿上走動走動,舒散一下筋骨吧。這兒的壁畫,是你平常所喜歡的啦。我不奉陪了。
〔屈原略略點頭,鄭詹尹走入左側門。
〔屈原手足已戴刑具,頸上並係有長鏈,仍著其白日所著之玄衣,披發,在殿中徘徊。因有腳鐐行步甚有限製,時而佇立睥睨,目中含有怒火。手有舉動時,必兩手同時舉出。如無舉動時,則拳曲於胸前。
屈原 (向風及雷電)風!你咆哮吧!咆哮吧!盡力地咆哮吧!在這暗無天日的時候,一切都睡著了,都沉在夢裏,都死了的時候,正是應該你咆哮的時候,應該你盡力咆哮的時候!
盡管你是怎樣的咆哮,你也不能把他們從夢中叫醒,不能把死了的吹活轉來,不能吹掉這比鐵還沉重的眼前的黑暗,但你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塵,吹走一些砂石,至少可以吹動一些花草樹木。你可以使那洞庭湖,使那長江,使那東海,為你翻波湧浪,和你一同地大聲咆哮嗬!
啊,我思念那洞庭湖,我思念那長江,我思念那東海,那浩浩****的無邊無際的波瀾呀!那浩浩****的無邊無際的偉大的力呀!那是自由,是跳舞,是音樂,是詩!
啊,這宇宙中的偉大的詩!你們風,你們雷,你們電,你們在這黑暗中咆哮著的,閃耀著的一切的一切,你們都是詩,都是音樂,都是跳舞。你們宇宙中偉大的藝人們呀,盡量發揮你們的力量吧。發泄出無邊無際的怒火把這黑暗的宇宙,陰慘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
雷!你那轟隆隆的,是你車輪子滾動的聲音?你把我載著拖到洞庭湖的邊上去,拖到長江的邊上去,拖到東海的邊上去呀!我要看那滾滾的波濤,我要聽那鞺鞺鞳鞳的咆哮,我要飄流到那沒有陰謀、沒有汙穢、沒有自私自利的沒有人的小島上去呀!我要和著你,和著你的聲音,和著那茫茫的大海,一同跳進那沒有邊際的沒有限製的自由裏去!
啊,電!你這宇宙中最犀利的劍呀!我的長劍是被人拔去了,但是你,你能拔去我有形的長劍,你不能拔去我無形的長劍呀。電,你這宇宙中的劍,也正是,我心中的劍。你劈吧,劈吧,劈吧!把這比鐵還堅固的黑暗,劈開,劈開,劈開!雖然你劈它如同劈水一樣,你抽掉了,它又合攏了來,但至少你能使那光明得到暫時間的一瞬的顯現,哦,那多麽燦爛的、多麽眩目的光明呀!
光明呀,我景仰你,我景仰你,我要向你拜手,我要向你稽首。我知道,你的本身就是火,你,你這宇宙中的最偉大者呀,火!你在天邊,你在眼前,你在我的四麵,我知道你就是宇宙的生命,你就是我的生命,你就是我呀!我這熊熊地燃燒著的生命,我這快要使我全身炸裂的怒火,難道就不能迸射出光明了嗎?
炸裂呀,我的身體!炸裂呀,宇宙!讓那赤條條的火滾動起來,像這風一樣,像那海一樣,滾動起來,把一切的有形,一切的汙穢,燒毀了吧,燒毀了吧!把這包含著一切罪惡的黑暗燒毀了吧!
把你這東皇太一燒毀了吧!把你這雲中君燒毀了吧!你們這些土偶木梗,你們高坐在神位上有什麽德能?你們隻是產生黑暗的父親和母親!
你,你東君,你是什麽個東君?別人說你是太陽神,你,你坐在那馬上絲毫也不能馳騁。你,你紅著一個麵孔,你也害羞嗎?啊,你,你完全是一片假!你,你這土偶木梗,你這沒心肝的,沒靈魂的,我要把你燒毀,燒毀,燒毀你的一切,特別要燒毀你那匹馬!你假如是有本領,就下來走走吧!
什麽個大司命,什麽個少司命,你們的天大的本領就隻有曉得播弄人!什麽個湘君,什麽個湘夫人,你們的天大的本領也就隻曉得痛哭幾聲!哭,哭有什麽用?眼淚,眼淚有什麽用?頂多讓你們哭出幾籠湘妃竹吧!但那湘妃竹不是主人們用來打奴隸的刑具麽?你們滾下船來,你們滾下雲頭來,我都要把你們燒毀!燒毀!燒毀!
哼,還有你這河伯……哦,你河伯!你,你是我最初的一個安慰者!我是看得很清楚的呀!當我被人們押著,押上了一個高坡,衛士們要息腳,我也就站立在高坡上,回頭望著龍門。我是看得很清楚,很清楚的呀!我看見嬋娟被人虐待,我看見你挺身而出,指天畫地有所爭論。結果,你是被人押進了龍門,嬋娟她也被人押進了龍門。
但是我,我沒有眼淚。宇宙,宇宙也沒有眼淚呀!眼淚有什麽用嗬?我們隻有雷霆,隻有閃電,隻有風暴,我們沒有拖泥帶水的雨!這是我的意誌,宇宙的意誌。鼓動吧,風!咆哮吧,雷!閃耀吧,電!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懷裏的東西,毀滅,毀滅,毀滅呀!
〔鄭詹尹左手提燈,右手執爵,由湘夫人神像左側之門入場。
鄭詹尹 三閭大夫,你又在做詩了嗎?你的聲音比風還要宏大,比雷霆還要有威勢啦。啊,像這樣雷電交加的深夜,實在可怕。我連廟門都不敢去關了。你怎麽老是不去睡呢?是的,我看你好像朗誦了好長的一首詩啦。你怕口渴吧。我給你備了一杯甜酒來,雖然沒有下酒的東西,請你潤潤喉,也好啦。
屈原 多謝你,請你放在那神案上,手足不方便,對你不住。
鄭詹尹 唉,真是不知道要鬧成個什麽世界了。本來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這個體統也弄得來掃地無存了。連我們的三閭大夫,也要讓他戴腳鐐手銬。三閭大夫,這腳鐐手銬假如是有鑰匙,我一定要替你打開的啦。可恨的是他們把鑰匙都帶走了啊。
屈原 多謝你,這腳鐐手銬我倒並不感覺痛苦,有這些東西在身上,倒反而增加了我的力量,不過行動不方便些罷了。
鄭詹尹 我看你的喉嗓一定渴得很厲害的,這酒我捧著讓你喝。還要睡一睡才能天亮呢。
屈原 多謝你,我現在口不渴。我本來也是不喜歡喝酒的人。回頭我口渴了,一定領你的盛情好了。請你不要關照。
鄭詹尹 (將爵放在神案上)慢慢喝也好。其實酒倒也並不是壞東西。隻要喝得少一點,有個節製,倒也是很好的東西啦。
屈原 是的,我也明白。我的吃虧處,便是大家都醉而我偏不醉,馬馬虎虎的事我做不來。
鄭詹尹 真的,這些地方正是好人們吃虧的地方啦。說起你吃虧的事情上來,我倒是感覺著對你不住呢!
屈原 怎麽的?
鄭詹尹 三閭大夫,你忘記了吧,鄭袖是我的女兒啦。
屈原哦,是的,可是差不多一般的人都把這事情忘記了。
鄭詹尹 也是應該的嘍。她母親早死,我又幹著這占筮卜卦的事體,對於她的教育沒有做好。後來她進了宮庭,我更和她斷絕了父女的關係。她近來簡直是愈鬧愈不成個體統,她把你這樣忠心耿耿的人都陷害成這個樣子了。
屈原 太卜,請你相信我,我現在隻恨張儀,對於南後倒並不怨恨。南後她平常很喜歡我的詩,在國王麵前也很幫助過我。今天的事情我起初不大明白,後來才知道是那張儀在作怪啦。一般的人也使我很不高興,成了張儀的應聲蟲。張儀說我是瘋子,大家也就說我是瘋子。這簡直是把鳳凰當成雞,把麒麟當成羊子啦。這叫我怎麽能夠忍受?所以別人愈要同情我,我便愈覺得惡心。我要那無價值的同情來做什麽?
鄭詹尹 真的啦,一般的老百姓真是太厚道了。
屈原 不過我的心境也很複雜,我雖然不高興他們的厚道,但我又愛他們的厚道。又如南後的聰明吧,我雖然能夠佩服,但我卻不喜歡。這矛盾怕是不可以調和的吧?我想要的是又聰明又厚道,又素樸又絢爛,亦聖亦狂,即狂即聖,個個老百姓都成為絕頂聰明,你看我這個見解是不是可以成立的呢?
鄭詹尹 這是所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話啦。
屈原 不,不是那樣。我不是要人裝傻,而是要人一片天真。人人都有好脾胃,人人都有好性情,人人都有好本領。可是我自己就辦不到!我的性情太激烈了,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偏,要想矯正卻不能夠。你看我怎樣的好呢?我去學農夫吧?我又拿不來鋤頭。我跑到外國去吧?我又舍不得丟掉楚國。我去向南後求情,請她容恕我吧?她能夠和張儀合作,我卻萬萬不能夠和張儀合作。你看我怎樣辦的好呢?
鄭詹尹 三閭大夫,對你不住。你把這些話來問我,我拿著也沒有辦法。其實卜卦的事老早就不靈了。不怕我是在做太卜的官,恐怕也是我在做太卜的官,所以才愈見曉得它的不靈吧。古時候似乎靈驗過來,現在是完全不行了。認真說:我就是在這兒騙人啦。但是對於你,我是不好騙得的。三閭大夫,像我這樣騙人的生活,假使你能夠辦得到,恐怕也是好的吧。我們確實是做到了“大愚若智,大拙若巧”的地步,嗬哈哈哈哈……風似乎稍微止息了一點,你還是請進裏麵去休息一下吧,怎麽樣呢?
屈原 不,多謝你,我也不想睡,請你自己方便吧。
鄭詹尹 把酒喝一點怎麽樣呢?
屈原 我回頭一定領情的啦,太卜。
鄭詹尹 你該不會疑心這酒裏有毒的吧?
屈原 果真有毒,倒是我現在所歡迎的。唉,我們的祖國被人出賣了,我真不忍心活著看見它會遭遇到的悲慘的前途嗬。
鄭詹尹 真的啦,像這樣難過的日子,連我們上了年紀的人,都不想再混了。
屈原 大家都不想活的時候,生命的力量是會爆發的。
鄭詹尹 好的,你慢慢喝也好,我還想去躺一會兒。
屈原 請你方便,怕還有一會天才能亮呢。
〔鄭詹尹複提著燈籠由原道下場。
〔大風漸息,雷電亦止,月光複出,斜照殿上。
屈原 啊,宇宙你也恬淡起來了。真也奇怪,我現在的心境又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變換。我想,畢竟還是人是最可親愛的嗬。不怕就是你所不高興的人,在你極端孤寂的時候和他說了幾句話,似乎也是鎮定精神的良藥啦。(複在殿中徘徊)啊,河伯!(徘徊有間之後,在河伯前佇立)請讓我還是把你當成朋友,讓我再和你談談心吧。你知道麽?現在我所最擔心的是我的嬋娟呀!她明明是被人家抓去了的。她是很尊敬我的一個人,她把我當成了她的父親、她的師長,她把我看待得比她自己的性命還要貴重。(稍停)她最能夠安慰我。我也把她當成了我自己的女兒,當成了我自己最珍愛的弟子。唉,我今天實在不應該拋撇了她,跑了出來。她雖然在後園子裏麵看著那些人胡鬧,她雖然把我的衣裳拿了一件出去,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宋玉要她做的,宋玉那孩子,他是太陰柔了。(將神案上的酒爵拿起將飲,複擱置)唉,這酒的氣味,我終竟是不高興。河伯,你是不是喜歡喝酒的呢?你現在的情形又是怎樣?我也明明看見,別人也把你抓去了。你明明是為我而受難,為正義而受難呀。啊,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你的好嗬!(複在神殿中徘徊)
〔此時衛士甲與嬋娟由右首出場。屈原瞥見人影,頓吃一驚。
屈原 是誰?
嬋娟 啊,先生在這兒啦,我嬋娟啦!(用盡全力,踉蹌奔上神殿,跪於屈原前,擁抱其膝,仰頭望之,似笑,又似幹哭)
屈原 (呈極淒絕之態)啊,嬋娟,你怎麽來的?你臉上怎麽有傷呀?你怎麽這樣的裝束?
嬋娟 (斷續地)先生,我高興得很。……你請……不要問我。……我……我是什麽話都不想說。我隻想……就這樣……就這樣抱著先生的腳,……抱著先生的腳,……就這樣……死了去吧。
〔屈原不禁潸然,兩手撫摩著嬋娟的頭,昂頭望著天。如此有間。嬋娟始終仰望屈原,喘息甚烈。
屈原 (俯首安慰)嬋娟,我沒有想到還能夠看見你,你一定是逃走出來的,你是超過了死線了。你知道宋玉是怎樣嗎?
嬋娟 (仍喘息)他……他跟著公子子蘭……搬進宮裏去了。
屈原 那也由他去吧。誰能夠不怕艱險,誰才可以登上高山。正義的路是崎嶇的路,它隻歡迎勇敢的人。……那位釣魚的人呢?
嬋娟 聽說丟進監裏去了。
屈原 (沉默一忽之後)嬋娟,你口渴吧?
〔嬋娟點頭。
屈原 (兩手移去,將案上酒爵取來)這兒有杯甜酒,你喝了它吧。
〔嬋娟就爵,一飲而盡,飲之甚甘,自己仍跪於地,緊緊擁抱著屈原的兩膝,昂首望之。屈原以兩手置爵於神案上之後,仍撫摩其頭。俄而,嬋娟臉色漸變,全身**。
屈原 (屈膝俯身,以兩手套其頸,擁之於懷)啊,嬋娟,你怎樣?你怎樣?
嬋娟 (凝目搖頭)先生,……那酒……那酒……有毒。……可我……我真高興……我……真高興!(振作起來)我能夠代替先生,保全了你的生命,我是多麽地幸運嗬!……先生,我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我受了你的感化,知道了做人的責任。我始終誠心誠意地服侍著你,因為你就是我們楚國的柱石。……我愛楚國,我就不能不愛先生。……先生,我經常想照著你的指示,把我的生命獻給祖國。可我沒有想到,我今天是果然作到了。(漸漸衰弱)我把我這微弱的生命,代替了你這樣可寶貴的存在。先生,我真是多麽地幸運嗬!……啊,我……我真高興!……真高興!……
屈原 (緊緊擁抱著嬋娟)嬋娟!你要活下去嗬!活下去嗬!嬋娟!嬋娟!……
嬋娟 (更衰弱)……啊,我……真高興!……(喘息與**愈烈。終竟作最大**一次,死於屈原懷中,殿上燈火全體熄滅,隻餘月光)
〔屈原無言,擁著嬋娟屍體,昂首望天,眼中複燃起怒火。
〔衛士甲在前直靜立於殿下,至此始上殿至屈原之前。
衛士甲 三閭大夫,請你告訴我,那酒是誰個送給你的?
屈原 (回顧,含怒而平淡地)是這兒的太卜鄭詹尹。(說罷複其原有姿態)
衛士甲 哼,就是那南後的父親嗎?我是認識他的。(急驟地向左側房屋走入)
〔屈原仍如塑像一般,寂立不動。
〔少頃,衛士甲複急驟而出。
衛士甲 三閭大夫,請你容恕我,我把那惡人鄭詹尹刺殺了。在他的身上還搜出了一通密令,我念給你聽。“太卜執事:比奉南後意旨,望執事於今夜將狂人毒死,放火焚廟,以滅其跡。上官大夫靳尚再拜。”密令是這樣,因此我也就照著南後的意旨,在鄭詹尹的**放了一把火。這罪惡的神廟看看也就要和那罪惡的屍體一道消滅了。
屈原 那很好。我還希望你幫助我,把嬋娟安放在神案上,我們應該為她舉行一個莊嚴的火葬。
衛士甲 待我先解除先生的刑具。(解除其刑具)嬋娟姑娘穿的還是更夫的衣裳,應該給她脫掉啦。
屈原 (起立先解嬋娟之衣)哦,戴得有這樣的花環。(更進行其它動作)
衛士甲 (一麵幫助,一麵訴說)先生,這還是你編的花環呢。在東門外被南後給你要去了,後來南後又給了嬋娟姑娘。她一身都是挨了鞭打的,你看這手上都有傷,臉上都有傷,鞭打得很厲害。南後更打算明天便處死她,把她裝在囚檻裏,由我看守。……夜半將近的時分,你的兩位弟子宋玉和公子子蘭走來勸嬋娟,要她聽從公子子蘭的要求,做他的侍女,他們便搭救她。但是嬋娟始終不肯。……她所說的話和她的精神太使我感動了,因此我就決心救她。從宋玉口中聽說先生今晚上也有生命的危險,所以我也就決心陪著她來救你。……我們是從宮中逃出來的,就是用了一點詭計把一個更夫來頂替了嬋娟。在我替她換上更夫裝束的時候,嬋娟姑娘她還堅決地不肯把你這花環丟掉呢!
〔二人已經將嬋娟妥置於神案,頭在左側。
屈原 (整理嬋娟胸部,自其懷中取出帛書一卷,展視之)哦,這是我清早寫的《橘頌》啦。我是寫給宋玉的,是宋玉又給了你吧!嬋娟,你倒是受之而無愧的。唉,我真沒有想出,我這《橘頌》才完全是為你寫出的哀辭呀。
衛士甲 先生,那麽,你好不就拿給我念,我們來向嬋娟姑娘致祭。
屈原 好的,你就請從這後半讀起。(授書並指示)一首一尾你要加些什麽話,也由你斟酌好了。
〔屈原移至嬋娟腳次,垂拱而立,左翼已有火光及煙霧冒出。
衛士甲 (立於屈原之右,在神案右後隅,展讀哀辭)維楚大夫屈原率其仆夫致祭於嬋娟之前而頌曰:
嗬,年青的人,你與眾不同。
你心胸開闊,氣度那麽從容!
你不隨波逐流,也不故步自封。
你謹慎存心,決不胡思亂想。
你至誠一片,期與日月同光。
我願和你永做個忘年的朋友。
不撓不屈,為真理鬥到盡頭!
你年紀雖小,可以為世楷模。
足比古代的伯夷,永垂萬古!——哀哉尚饗。
〔屈原再拜,衛士甲亦移至其後再拜。禮畢,衛士甲將帛書卷好,奉還屈原。
屈原 現在一切都完畢了,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衛士甲 先生,你不必問我的姓名,我要永遠做你的仆人,你就叫我“仆夫”吧。
屈原 你今後打算要我怎樣?
衛士甲 先生,你怎麽這樣問我呢?
屈原 因為我現在的生命是你和嬋娟給我的,嬋娟她已經死了,我也就隻好問你了。
衛士甲 先生,我們楚國需要你,我們中國也需要你,這兒太危險了,你是不能久呆的。我是漢北的人,假使先生高興,我要把先生引到漢北去。我們漢北人都敬仰先生,受了先生的感召,我們知道愛真理,愛正義,抵禦強暴,保衛楚國。先生,我們漢北人一定會保護你的。
屈原 好的,我遵從你的意思。我決心去和漢北人民一道,就做一個耕田種地的農夫吧。你趕快把服裝換掉啦。那兒有現成的衣帽。(指示更夫衣帽)
衛士甲哦,我真糊塗,簡直沒有想到,幸好有這一套啦。(換衣)
〔火光煙霧愈燃愈烈。
屈原 (高舉手中帛書)啊,嬋娟,我的女兒!嬋娟,我的弟子!嬋娟,我的恩人呀!你已經發了火,你把黑暗征服了。你是永遠永遠的光明的使者呀!(執帛書之一端向嬋娟拋去,帛書展布於屍上)
——幕徐徐下
〔幕後唱《禮魂》之歌:
唱著歌,打著鼓,
手拿著花枝齊跳舞。
我把花給你,你把花給我,
心愛的人兒,歌舞兩婆娑。
春天有蘭花,秋天有**,
馨香百代,敬禮無涯。
1942年1月1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