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鄺友良 美國第一位華人國會議員

4 鄺友良 美國第一位華人國會議員

作為美國第一位華人國會議員,開華人在美國參政之先河,自1959年競選夏威夷州參議員成功,至1977年告老引退,曾蟬聯三任,先後與艾森豪威爾、肯尼迪、約翰遜、福特、尼克鬆五位總統共過事,並與艾森豪威爾、福特、尼克鬆、布什成為摯交,他與宋慶齡、蔣介石、周恩來交往甚深,與張學良、趙一荻夫婦常來常往——他的一生,有過多少輝煌……

走進鄺友良的家

美國周末的早晨很靜謐,我們的車經過一片睡夢中的鬧市,來到一處據說是有地位的人居住的地帶,從山坡往前行駛,找到了2002這棟房子,是在山頂上,房子非常大,可望見夏威夷著名的鑽石山的鑽石頂尖,頂尖下是一汪碧藍的大海,而足下卻踩著千家萬戶。

門前的芒果樹長滿了果實,我隨手在地下拾了一隻熟透了的芒果敲他家的門,他的二兒子出來開門。進門是寬大的客廳,鄺友良攜夫人在客廳迎接“故鄉人”。客廳最裏麵有廚房、餐桌、閱報室,右側是一圈布藝沙發,左側是一個陳列桌,擺放著許多古玩和照片。會客室的正前方是連著二樓的寬大樓梯。樓梯的左方是書房,擺滿了書,這令我想起《金粉世家》的金公館。

臥室不大,但住宅周圍的風景美不勝收。前方有海有山,有遠方隱隱約約的人家。夫妻在臥房的休閑椅坐下。鄺老拿出三本學普通話的書給我看,97歲的老人了,每天還學習普通話,用英漢對照的書(美國出版的),一句句學說普通話。我看著他點點滴滴用筆標著的學習進度,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臥室的對門是一間起居室,起居室放著今早他剛閱完的報紙,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讀晨報。

我扶著鄺老下樓時,鄺老回頭用一隻寬大的手掌交給妻子,妻子一隻枯瘦的手被他握著,緩慢下樓。我們在客廳坐著腳天,鄺老把目光伸向遙遠,輕輕地說:“以前我芻議員時,這個房子接待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政客要員,年三十,我們在門前放煙花,鞭炮,很多華人朋友也來。現在不同了,芒果樹還是這棵芒果樹,但冷清多了。”老人說這話時很平靜,麵帶微笑像說別別人的事。

“你以前在這裏接待客人,是在樓下,還是樓上?”

他說:“可以聊得來的人從樓下到樓上。”說得多好!

他還說:“這個房子太舊了,占地麵積很大,我打算拆了重建。”

他每周五至周日必攜夫人去他的農場,那是他心靈的歸宿。這天我們約定中午在農場見,但我因故遲了半個小時,到達農場已是中午一點多。

他獨自一人坐在寬敞的餐廳的長椅上,因是木椅子,鋪了一塊坐墊,他端坐在那裏成為一道風景。

打理農場的是他的二兒媳,她是日本人,很漂亮,雖然很會收拾自己,但看得出已有五十多歲了,旁邊她的女兒青春迷人,有一種別出心裁的美。

他的二兒媳熱情地給我們端來了飲料和盒飯,盒飯是中西合拚的,鄺老也跟我們一起吃,還特意從樹上摘下一串新鮮的荔枝。

飯後我們一行等著他的二兒媳開觀光車帶我們逛整個農莊。這時來了一個要在這裏辦結婚喜事的顧客,她先去跟他談生意,樣子很有親和力,很會獲取人心,那顧客高興地走了。

這觀光車可不好開,把97歲的老人扶上觀光車也不容易,二兒媳的母親也“擠”上來,是位日本老太太,很可愛,說話時還時不時“弄點眉眼”。

觀光車一路上山,開車的人非常專業而且講解得很有**。

鄺友良看著一路風光和果實,臉上異常生動,眼睛裏發著一種無法用語言能描述的情感,這或許是他一生的紀念。

農場占地725英畝,分為五大園區。用五位與他共事過的美國總統的名字命名,五個園區風格不同,也許是對自己32年政治生涯的總結。

可惜,他的農場將宣布破產,三兒子跟他打官司,我本來不忍提起,可他自己毫無避諱地說:“我給了他500萬美元,他還貪心不足,我花錢讓他讀最好的法律專業,他用它來對付我,沒關係,我一生打了很多官司,我會應訴。”頓了頓,他又補充說:“兒子喜歡用這種方式送我一程。”

我深深地感覺他平靜背後所曆盡的滄桑,如大海,在驚濤駭浪之後又複歸波瀾不驚;如藍天,在暴風驟雨之後又重現晴空萬裏;如美玉,在烈火煆煉之後依然晶瑩溫潤。那是一種怎樣的曆盡絢爛之後的平淡啊!

逛山回來,見鄺老夫人在跟幾位工作人員一起串花,用摘下來的花瓣串成花環,這時有很多遊客來買花,或自己上山摘花。

回程的路上,我有一種欲哭未及的感覺。一種久違的觸動靈魂的震撼、令我頗抖著走進他的傳奇人生……

華人第一位哈佛法學博士

1906年初秋,他誕生在夏威夷一個普通中國移民家庭,他已是這個家庭的第七個孩子。由於生活困苦,孩子多,他的到來並沒有給這個家帶來歡樂,反而增加了負擔。所以他的生日也沒人注意,成了沒有人能說清楚的謎,以致他成名之後,隻好為自己定了一個生日——10月15日。他的父親鄺林是來自中國廣東省中山縣小濠村(今屬珠海市鬥門縣)的農民,15歲時拋別故土,也許為了追逐一個全色的夢,來到了大洋彼岸這片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土地。像千千萬萬的同胞一樣,他唯一的本錢就是身體,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名種地的勞工,這在當時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他的母親也是來自廣東省中山縣的一個農村,10歲時移民到美國。在他出生之後,他的父母又生了4個孩子,他的兄弟姐妹達到11個,6個男孩,5個女孩,這與講究多子多福的傳統的中國家庭並沒有什麽兩樣。11個孩子對這個家庭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為了生活,他從4歲起就開始幫家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7歲,他已經跟隨父母參加田間勞動了。揀豆子、捕魚、賣海鮮,隻要幹得動,他無所不幹,生存的壓力過早地落在了他稚嫩的雙肩上。也許命運就此注定了沿著“勞作——掙錢——娶妻——生子”這一中國家庭傳統模式走下去,但他冥冥之中有了奢侈的念頭:讀書才能點亮人生。在他的兄弟們都去相對簡單的中文學校讀書的時候,他選擇了公立學校——當地的麥肯利中學。讀高中時,他就開始給檀香山地方報紙寫文章、投稿。高中畢業,他來到了珍珠港海軍船塢,當了一名小小的職員,命運仿佛再一次被定格在這裏。但他經過三年積攢又返回校園。1927年,他考人夏威夷大學,用了兩年的時間完成了四年的學業。這時他本可以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但他一心想進入法學院攻讀法律,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融入主流社會。這個夢想似乎越來越近了。他在維持生計與實現理想的刀刃上煎熬著,吃盡了苦頭。20世紀30年代初,他終於以優異的成績進入馬薩諸塞州的哈佛大學法學院攻讀法學博士。一段新的生活開始了。

盡管他竭盡全力,把所有的錢都投入到求學上,他還是無法負擔哈佛大學昂貴的學費,他不得不兩度輟學。1935年,他終於獲得了哈佛大學法學博士學位,為自己的求學生涯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為了這一天,他的婚姻延遲了八年。

美國第一位華人國會議員

1935年,完成了學業的鄺友良回到夏威夷,開始了他艱苦的創業曆程。“一張律師證書和一毛錢”,是他擁有的全部財產。他和別人合辦了一個世界性法律事務所,此外,還開設投資和金融公司。由於經營得法,生意十分興隆,盈利可觀,為後來進軍政壇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38年6月25日,這是他一生最為幸福的日子,在夏威夷第一華人基督教會教堂,他迎娶了自己心愛的妻子Ellyn Lo,她也是一位華裔。上天賜予他一位美貌多情,溫柔賢惠的妻子。婚後有了三男一女。

1938年8月5日,風華正茂的鄺友良宣布在第五區競選眾議院議員。這時的他可謂春風得意,躊躇滿誌,溫馨的家庭生活為他的事業提供了可靠的大後方,他不再是那個孤軍奮戰、一邊為生計奔波一邊苦讀的可憐男孩。是年11月8日,他以“Local Boy Makes Good”為政綱競選成功,從此正式步入政壇。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麵爆發,作為一個熱血青年,他的心與世界同在。他積極參加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1942年,他在美軍空戰隊服役,由於他是法學博士,精通法律,被任命為軍事法官,並且很快提升為少校。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他因戰功顯著被授予榮譽勳章。他重返夏威夷,加入了共和黨。1945年,代表共和黨競選聯邦屬地議員。當時的夏威夷州,共和黨與民主黨勢力之比為1:5,而華裔又是美國少數族裔中最弱的一族,在夏威夷隻占4.8%,困難可想而知!但早年多難的經曆練就了勇氣,他以出眾的才華和政治膽識贏得了選民的心,一舉擊敗呼聲甚高的民主黨政敵,當選為夏威夷議會議員,任職長達14年之久,並有6年的時間擔任議長。其中1964年和1968年兩屆的候選人提名中,他還被列為夏威夷“最受歡迎的孩子”報送美國總統府,創造了他人生中又一個奇跡和他政治生涯的第一個春天。

1959年,在他的努力下,夏威夷正式加入美國成為一個州,也就在這一年,鄺友良參加了代表夏威夷州的美國參議院議員的競選,他的對手是在夏威夷擔任了多年行政長官的資深民主黨人佛蘭克·法西。當時沒有人看好他,畢竟這是在華裔與共和黨勢力都處在絕對弱勢地位的夏威夷,更何況當時的美國還沒有華裔當選為國會議員的先例呢!然而鄺友良注定是一個創造奇跡的人,他不可阻擋的人格魅力又一次改變了現實世界,以得票一萬張的絕對優勢擊潰了美籍意大利人佛蘭克·法西,成為美國曆史上第一位華裔、也是第一位亞裔國會議員,成功地融入了美國主流社會。事實上,除“南北戰爭”之後美國曾指定兩名黑人進入參議院作議員外,美國的參議院一直都為白人所壟斷,他也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位非白人的少數族裔的參議員。

道路已經開辟,但前路茫茫。作為唯一東方人,他們能否善待自己,能否與自己誠心合作?他沒有把握。懷著一顆忐忑的心去華盛頓履新。迎接他的是尼克鬆副總統和六七個議員。當時在議會中民主黨人占有很大優勢,共和黨日子並不好過,他的到來給共和黨增添了生力軍,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很長一段時間,為了給共和黨造勢,他們將鄺友良作為新美國的代表大大地宣傳了一番,並沒有對他有一點點的歧視。所有這一切,使他旗開得勝。

這時的美國還遠不像他們自己宣傳的那樣美好,在民主、平等、自由、人權等美麗的字眼下掩蓋的是令人發指的種族歧視,華裔、日裔、非裔在美國的種種不公平遭遇尤其令人同情。他們沒有平等的就業機會,更沒有平等的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也不能隨便購買房子定居,這一切深深刺痛他的心!他自幼遭受種種磨難,不都和華裔所受到不公平待遇有關麽?他絕不會因為自己躋身於上層社會而背棄了信念,他現在所麵臨的問題,已不僅僅是“為華人和夏威夷人之間架起一座溝通的橋梁”了,他完全有機會把這項工程做得更大。

1962年,他向國會提出了人權法案,得到了很多富有正義感的議員的支持。然而好事多磨,肯尼迪總統突然遇刺,正常的政治秩序一下子被打亂,人權法案的表決也被迫推遲。約翰遜副總統接任總統之後,他大膽向他呈辭,人權法案在巧妙的時刻順利通過。這是華裔在美國地位的一個重大轉折,從此結束了華裔一百多年來的不平等的曆史,贏得了應有地位,可以買房定居,擁有了平等的就業、接受教育的機會,增加移民配額,這極大地改變了華裔的命運,受惠者還有日裔、非裔等其他少數族裔。就憑這一點,他的名字已被曆史永遠銘記。

1970年,他獲得了Horatio Alger Award,這是美國表彰在法律、商業和公眾服務方麵有傑出貢獻獎。得主由美國500家大學提名選拔產生,都是實至名歸的商、法、政界驕子,因而備受美國人尊敬。1972年,他被任命為美國國會代表團成員,出訪中華人民共和國。

第一次回到父母之邦,拜會了當時的國務院第一副總理鄧小平,走訪了北京、長沙、杭州、上海等地。至今他還清晰地記得當年故鄉的麵孔。

作為參與美國政治時間最長的華裔和第一位亞裔參議員,他獲得了無數榮譽,取得了巨大成功。一個貧苦的中國移民的孩子,在美國主流社會的歧視下,一步步走來,從改變自己的命運,到改變千千萬萬華裔及千千萬萬其他受歧視的少數族裔的命運。他沒有依靠,沒有憑借,這神秘的力量來自何方?

他從政生涯的風起雲湧引起華盛頓政客們的**,在鄺友良連連擊敗民主黨的提名候選人,連任參議員後,他們開始研究這“東方麵孔的政治長青樹”,他們並沒找到答案。幾十年後,當我坐在他的麵前,他微笑著說:“大概是東方人的品質以及我對下層人民的同情心和使命感,因而有了感召力和親和力。”他曾這樣詮釋他的政治理念政治是講求妥協和講求協調的,但有時也要狠心地取其長而舍其短,用其利而不致其弊。那些認為從政者就是玩弄政治,就是惟利是圖、黑白不分的人根本就不懂政治。他說:“政治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雖然有些人反對我,討厭我,但這不是永久性的。隻要誠心誠意去為大眾多考慮一些,多做一點事,這些人將來不僅是我的朋友,還是我下一次競選的本錢。”他的話讓我想起中國的一句古語:“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黨。”也許,原因就在其中吧。

心中的田園

1977年1月2日,70歲的鄺友良正式告老引退,從風雲激**的政壇轉向了“心中的田園”。曾經的輝煌漸行漸遠。驀然回首,他感慨地為自己的往日做了一句總結:“勇氣與恒心就是一切。”

作為告別的禮物,美國53位國會議員聯名撰文,讚揚他對美國社會進步所作的貢獻。然而對於這一切,他並不留戀,仿佛輕輕翻過幾頁日記。他把餘年的部分精力放在經營農場園林上,眼前的這座725英畝的鄺家園林即是他的傑作。

說起來難以置信,鄺老告訴我,這兒本來是一片香蕉園,恰巧他那時有幾匹馬需要安置。因為太太煩透了這批牲畜,孩子們卻需要它來訓練騎術,於是就將這片當時極不起眼的土地買了下來。他經營這片園林的念頭其實是源於二兒子鄺亮儀。有一天鄺亮儀突然告訴他:自己不喜歡作律師,而願意去做一個農夫,讓他頗感意外。在美國律師的社會地位很高,收入優厚,能成為可以開業的律師是非常難得的,這也是一般美國子弟夢寐以求的職業。二兒子既然願意做農夫,鄺老也不反對,這片原來用作放馬的土地,就這樣逐漸成為全家大小的一個“長遠計劃”。直到鄺老退休之前,這片土地一直由他的二兒子來經營,種滿了奇花異草和各種珍貴的水果。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一個多世紀以來被我們稱作“檀香山”的夏威夷久已沒有了檀香樹,而在老人的鄺家園林裏又重新栽植了一片。他們因地製宜,把這片山林分隔成5個不同風格的花園,分別為中國式、日本式、夏威夷式、菲律賓式和美國式,以5個他曾共事過的總統的名字命名為艾森豪威爾公園、肯尼迪香榭、約翰遜庭院、尼克鬆綠園和福特花圃。經過十多年的經營,這片原本用來放馬的蕉園已變成樹木蔥鬱、花草遍地的福地洞天。1988年5月正式向遊人開放,很快成為當地的一大名勝。2000年6月,張學良將軍在他農場舉行祝壽活動。

如今97歲高齡的鄺友良還擔任金融、保險、地產和高速公路等近十家公司的董事會主席,又是中華航空名譽顧問及林肯大學基金理事局名譽總理事。每天上午還堅持上班,到了辦公室隻是在那兒坐著,似乎在守著一種感覺,一種冥冥中的精神。他的商業已交由二兒子鄺亮儀經營。

這位貧苦的華人之子,曆盡少年磨難,任憑勇氣和恒心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別人的命運和美國的曆史。如今這一切都已漸漸遠去,當他麵對我這個遠道而來的故鄉人,熱情地用粵語跟我打招呼。說起中山,說起往事,他的神情就像孩子。他的眼光很犀利。起身翻動他的舊照,動作雖很遲緩但很認真。臨走時主動取出名片為我簽名留念,這或許是一種習慣。我仗著與他熟了,大膽地問:當年您為什麽沒有提拔幾個華人人議會?他思忖著說:“華人在夏威夷更注重賺錢,日本人則工於政事。我其時不是沒有動過心思,但不成。”

我感歎一個曠世老人走過一個世紀的輝煌竟如此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