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皇帝與太平官兒

清朝進入道光年間,離滿人入關統治中原已經有二百年左右的工夫。作為一個王朝,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中國曆史亂治交替的周期律,又在發揮作用。道光皇帝旻寧,說起來人倒是不壞,挺厚道的,做了皇帝,也十分節儉,穿補丁衣服,裁掉宮裏的戲班子。死的時候,說自己稍涉奢靡之事,禁絕不為,的確如此。但就是才具不足,心胸也不大。之所以被選中做了皇帝,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老子嘉慶死得倉促,他又是嫡子,林清造反打進宮中,正好他在內宮,護衛宮禁的功勞,就記在了他的名下。傳說中他用鳥槍擊中爬牆的反賊,其實子虛烏有,來自後來的馬屁。這樣一個才具平平之人做了皇帝,最擔心的,是祖宗江山別在我手上出事,所以一生謹慎,什麽出格的事都不敢做,凡事,擺平就好。

滿人皇帝做得不容易,每日黎明即起,天天看奏折,看得天旋地轉,還看不出名堂來。又不敢像明朝皇帝那樣,自己偷懶,讓太監批折子。自己批了,卻又擔心臣子笑話。每日介,提心吊膽,很不開心。道光最信任的大臣,就是那個說過“多磕頭少說話”名言的曹振鏞。此老看透了道光的心思,於是偷偷跟道光說,現在天下承平,臣子們喜歡誇張,危言聳聽,博取好名聲。如果直接批駁,則容易讓人說拒諫,聽不進意見。以後皇上對於中外奏章,不用都看,挑出文字上的小毛病,直接批駁,讓他們感覺皇上明察秋毫,以後就不敢放肆了。

於是,道光照辦,每每抓住奏折中的一點小毛病,大加譴責,動輒罰俸降職。於是,臣子們個個謹慎小心,都在文字圓滑沒有過錯上下功夫,空話套話滿天飛,這樣的話,肯定出不了錯。進一步則報喜不報憂,唯以粉飾太平為能事。科舉考試,更加空洞無物,人人講求書法,誰要是寫了破體字,命裏注定是要落第的。館閣體從此嫵媚無比,四麵光滑,體態婀娜。乾隆末年以來的吏治敗壞,經嘉慶無從治理,到了這個時候,遂一塌糊塗。清朝二百年積累下來的問題,鹽政、治水、漕運、西北邊疆諸問題,諸題無解。雖有講求之人,無奈都不能得到重用。漕運改海,早就提出,試行一次,遂告中斷。道光就是眼睜睜看著河運的漕糧浪費巨大,漕運體係糟壞,不肯稍加改革。而日益嚴重的人口問題、土地問題、流民問題,以及商務和市場問題,基本上沒有人顧及,所有人都得過且過,過一天算一天。就算有人看出了問題,也隻能徒呼負負。皇帝耳邊,天天聽到的,都是盛世的讚歌。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不僅朝廷內政紛亂,民變蜂起,外患已經迫在眉睫。此前屢次叩門的英國人,已經看到清朝這個老大帝國的虛弱,安了賊心,想要打開這個帝國的大門。英國人先是用鴉片**了太不經**的中國人,然後大批的鴉片湧入,走私入口,一舉扭轉了英國對華貿易入超的困境,讓中國人的銀子,嘩嘩地流了出去,給中國留下了越來越多的大煙鬼。

對於這個在某些臣子們看來事關朝廷性命的問題上,道光其實根本沒有定見。主張弛禁的人忽悠多了,他就弛禁;主張嚴禁的人嚷嚷多了,他就嚴禁。好不容易同意林則徐徹底禁查的意見了,又希望幹脆把對外貿易整個禁掉,他眼不見心不煩。等到英國人打上門來,北上白河口,他又聽信琦善的說法,說是林則徐辦理不善,讓英國人“負屈含冤”。於是讓琦善取代林則徐,改用軟的一手,別說禁絕貿易了,連煙也不禁了,隻求息事寧人。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人家英國人根本就不是北上告狀,眼裏根本就沒有他這個天朝上國的皇帝。琦善的安撫,根本沒法安撫這些個雄心勃勃的遠道來的夷人,隻好騙鬼。開仗以後,方才知道,軟的一手不行,硬的一手更不行,天朝的大兵,打一仗敗一仗,水師不行,陸師不行,八旗兵也不行,連過去行之有效的團練,也不中用。簽城下之盟,人家要什麽,就給什麽,不要的,也給。臭名昭著的領事裁判權,就是大清拱手送的。總之,隻要把事擺平,讓鬼子安靜下來,就好。

戰後人事處理,林則徐和琦善,統統發配,不問是非,不講功過,反正沒把事兒擺平,就都有罪過。一輩子隻求安穩,卻偏沒有安穩,一輩子想太平,可偏遇戰亂。洋鬼子還沒有擺平,這邊洪楊卻又起事,地方官壓著,不敢上報,事鬧大了,皇帝也翹了,一副亂攤子,直接丟給了兒子鹹豐。幸好,太平天國的起義者,打的旗號是變形的基督教,對中國文化,采取的是一種蔑視態度,連孔孟都不在話下,因此沒有得到漢人士大夫的支持,否則,大清江山,也許在鹹豐這一代,就壽終正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