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太忙

大師,是極尊崇的稱呼,最早見《史記·儒林列傳》:“學者由是頗能言《尚書》,諸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矣。”

由此起始,中國的大師開始多了起來,什麽國學大師、文學大師、美術大師、烹調大師、氣功大師、幹炒牛河大師,五花八門,形形色色,把這頂桂冠東送西送,已經貶值到與街上賣的臭豆腐也快差不多了。書無一本像樣的,文無一篇稱道的,也作出令人作嘔的大師狀,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實在是近二十年文壇怪現象之一。前人對於濫稱大師,也是十分反感的,清人陳康祺在《郎潛紀聞》裏說到大清朝時的情況,言詞中就頗有些不敬的口吻:“二百餘年來,講堂茂草,弦誦闃如,詞章儉陋之夫,挾科舉速化之術,儼然坐皋比,稱大師矣!”

看來,大師情結,可謂古今通病矣!

民國初年,胡適在《國學季刊》發刊宣言裏說:“近年來,古學的大師漸漸死完了,新起的學者,還不曾有什麽大成績發現出來。”由此可見,在胡適眼裏,學者和大師不能劃等號,沒有“大成績”,而隻是中成績,小成績,學者也不能稱大師。所以,現在文壇上那些自封的大師,人封的大師,多少有些“山中無老虎,猴子作大王”的沐猴而冠的意思。證明了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裏說過的一句名言:“發亮的東西,未必都是金子”,真是一針見血之語。

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大師的“大”,是非同小可的,而這個“師”字,則分量尤其的重。

我記得舊時家家戶戶供奉香火的神龕上,就有寫著“天地君親師”字樣的牌位。這“師”,就包含上至孔老夫子至聖先師,中至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各類學問的大師,下至為你啟蒙,教你識字的老師。凡師,本來就應該包含扶持、提攜、培養、熏陶後來人的意思在內。近讀《宋史》,為歐陽修和蘇東坡同道相助、獎掖後進的精神所感動,於是,體會到中國文學的進展,正是全賴這樣的大師的播種耕耘,才得以造成文壇的輝煌局麵,因此,要說到大師二字,隻有從這個意義上說,才是名副其實的。

《宋史》載歐陽修“獎引後進,如恐不用,賞識之下,率為聞人。曾鞏、王安石、蘇洵、洵子蘇軾,布衣屏處,未為人知,修即遊其聲譽,謂必顯於世”。蘇東坡也如此,“一時文人如黃庭堅、晁補之、秦觀、張耒、陳師道,舉世未之識,軾待之如朋儔,未嚐以師資自予也”。

像這樣的大師,庶幾乎不辜負這一個“師”字了。孔夫子所以成為百代素王,就因為他擁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形成了一門儒學。什麽樣的“師”,帶出什麽樣的“生”。然後,一群什麽樣的“生”,又對中國文化作出什麽樣的貢獻,這才夠資格稱為大師。

歐、蘇所在的趙宋王朝,在中國曆史上,是個實際上隻擁有半壁江山的弱勢政權,但在文化和文學的成就上,絲毫不遜色於前朝的盛唐氣象。人們耳熟能詳的唐宋八大家,所謂“韓柳歐蘇”等等,這兩朝是平分秋色的。而在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文壇一下子出現群星璀璨、蔚為壯觀的局麵,絕非阮籍登廣武所歎:“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其名”的隻會搞一些形式主義的,隻不過是過眼煙雲的假繁榮,而是一個真正輝煌的,在曆史上留得下來的文學高峰期。

十一世紀的中期,歐陽修算得上是位頂尖的領銜人物了,“為文天才自然,豐約中度,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獨騖,眾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師尊之”。接他棒的蘇東坡,小他二十九歲,則是十一世紀後期的文壇主將,宋人葛立方在《韻語陽秋》裏讚歎道:“東坡喜獎與後進,有一言之善,則極口褒賞,使其有聞於世而後已。故受其獎拂者,亦踴躍自勉,樂於修進,而終為令器。若東坡者,其有功於斯文哉,其有功於斯文哉!”反複論說其有功於斯文,看來真是發自肺腑之言了。

在宋南渡前的文壇,先是歐陽修與他周圍的作家,後是蘇東坡與他同道的文友,構成了兩個極佳的文學方陣。但蘇東坡在文學途程起點階段,若無歐陽修這樣的“師”,蘇軾這樣的“生”,也許未必如此順利在文壇立足了。所以,按舊時風習,“師”之對於“生”,位置能夠排在“天、地、君、親”之後,雖然很具封建色彩,但也表示師生知識的傳承關係,所負荷著人類進化的重任,正是有師有生,代代相傳,才構成世界文化的曆史長河。

當歐陽修“舉進士,試南宮第一,擢甲科,調西京推官”,早已文聲卓著,名震遐邇,可蘇東坡還在四川老家待著。雖然他二十歲的時候,由眉山至成都,當地名流“一見待以國士”,但對偌大中國來說,盆地終究有其局限性,盡管蘇軾才俊不可一世,但不為世知。大概四川作家,除了名師賞薦之外,其成長過程似乎有個隱隱的規律在,那就是必須出夔門,方成大器。

記得八十年代中,克芹還健在時,每年來北京開會,偶爾到舍下小坐,總是伴士光、賢亮等一起光臨,談及這個話題,舉出不少例證。其中一,即蘇軾,一出蜀則雄伯天下,以致四海之內的士子,開口不談蘇而覺氣索。其中二,即司馬相如,當他在西京時何其了得,長門一怨而天下知,後妃們都給他送紅包,求其詞賦,文采之飛揚,神情之得意,可想而知。一旦回到成都那條街上,與卓文君合開一家小鋪子,整日坐在燙酒的炭爐旁,欣賞太太的美麗,從此也就了了而已。出蜀效應,自古至今,皆如此而然,或許不無道理。然而,克芹憾甚,天不假以永年,還未等他出蜀,便撒手西去了。

蘇洵也許意識到,也許並非完全自覺地,隻有走出盆地,方能顯現天下,不去和中原文化主流契合,尋找到認識並重視他們才華的大師,至死也是坐井觀天罷了。於是,至和、嘉祐年間,領著他的兩個兒子蘇軾、蘇轍。離開家鄉四川眉山,乘舟東下,過三峽,出夔門,到了北宋的京師汴梁應試。三蘇的名聲,立刻被當時任翰林學士的歐陽修注意到了。“上其所著書二十二篇,既出,士大夫爭傳之,一時學者競效蘇氏為文章。”由於這樣一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的推薦,而且上達天聽,連宋仁宗都認為朝廷得人。於是,這三位川籍作家,在首都製造了一次“轟動效應”。開封城裏,立刻掀起了一陣三蘇旋風。一時間,文人為文,都模仿他們的風格。

“楚蜀得曾蘇,超然皆絕足。父子兄弟間,光輝自聯屬。”這是歐陽修“與為詩友,自以為不及”的梅堯臣,所寫的《送曾子固蘇軾》詩。三蘇二曾,一代新人的崛起,使得這位老詩人興奮不已。然而,他筆下所寫的“光輝”,正是由於歐陽修大力提攜、推薦、遊說、鼓吹,蘇洵與其兩子軾、轍,才得以大展抱負。否則,也不是沒有可能“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曆史上那種“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的懷才不遇的事例,不也屢屢發生過嘛!所以,發現真正有才華的人,並使其充分發揮能量,也就是所謂的慧眼識人,這才是大師的“師”,應該盡到的責任。所以,大師的偉大,除了偉大在自身的文學成就上,還偉大在知人、識人、培養人的堪為人師的這一點。

公元十一世紀中,歐陽修是位公推的文壇領袖,那時候沒有什麽選舉之類,也用不著拉票,也無須乎搞種種小動作。古代作家,至少那些真正的大師輩的作家,更講究靠作品說話,而不把功夫用在文學以外。而時下那些奔名逐利於文壇者,組織吹捧呀,花錢買好呀,央人鼓掌呀,自吹自擂呀,忙得馬不停蹄,累到吐血的程度,結果如何呢?不過是《伊索寓言》所嘲諷的那隻狐狸,盡管披了一張獅子的皮,也並不等於就是森林之王。即使把自己作品的每一個字,都鍍上14K金,該狗屎還是狗屎。

歐陽修“天下翕然師尊之”的被崇敬,是因為他“始從尹洙遊,為古文,議論當世事,迭相師友,與梅堯臣遊,為歌詩相倡和,以文章名冠天下。”最後一句,若譯成現代語言,歐陽修以其使人敬服的創作實力和人格魅力,才被尊之為大師,憑真貨色,真本事,真學問,真文章,才在文壇上產生一呼百應的凝聚力。

歐陽修作為大師的第一成績:糾偏當時文學積弊,創造一代新的文風。《宋史》認為他的功績可與唐代韓愈的古文運動相比擬,“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歐陽修又振起之”。作為大師的第二成績:是他發現了一大批如蘇東坡這樣的文學精英,使他們脫穎而出,造成宋代文學的輝煌。從文學史的角度看,那就更應該大書特書一筆,予以充分肯定的。

凡大師,其學術成就,其文化貢獻,其思想深度,其智慧之光,總是能夠像電光雷鳴一樣,產生巨大影響,在曆史的某一頁上留下濃墨鑄成的銘記,永不磨滅,這才是胡適所說的“大成績”。作章句儒,做老雕蟲,拾人牙慧,雞零狗碎,是算不得大師的。至於等而下之者,皇帝的新衣,紙上的冰山,厚似城牆的臉皮,吹牛皮不上稅,與大師二字更相差十萬八千裏了。

公元1057年,已經初露頭角的蘇東坡方二十一歲,他的弟弟小他三歲,比之現在那些後生代的作家,還要年輕些。不知道由於什麽原因,古代文人早慧者多,而近代作家則偏向晚熟。且不說外國的普希金、萊蒙托夫,都在未長胡子以前,就寫出了傳誦一時的名篇,僅以中國的李賀為例,孩提時,就寫出《高軒過》一詩,令韓愈吃驚。李長吉死時才二十七歲,還不到退出共青團的年齡。可他在唐代詩壇的重要位置,已經牢固地奠定,為公認的大家。可時下許多同樣年紀的後生代作家,尚在暗中摸索,不得要領。好一點的,充其量,也隻處於小試牛刀的發軔期,連圈子裏的人,也未必知名。

大概如今時行大器晚成,不到五十歲,或略超半百,尚冠以青年作家頭銜者,不算稀奇。過了而立之年,還稱之為新生代,或後生代作家者,也屬正常,以此類推,蘇東坡就該是兒童團作家,李賀隻能算幼兒園作家。我想,造成這樣現象,有許多因素。但缺乏像歐陽修這樣獎掖後進、發現新人的大師級人物,恐怕是相當重要的原因。韓愈就了不起,他聽說李賀那小孩子有特異才華,親自登門。後來,李賀考試,因避父諱,放棄報考機會,韓愈專門寫了文章說明諱無必要,做他的思想工作。正是這些大師的關懷,李賀的稟賦才得以發揮出來,成為詩中鬼才吧!

所以,韓愈說,不怕沒有千裏馬,而怕沒有伯樂,這句話是有道理的。當然,有可能在一定的時期內,硬是沒有伯樂出現,或出現了他也不幹伯樂的事,盡去沽名釣譽,盡去風花雪月,盡去撈一官半職,那也隻能無可奈何,就靠千裏馬自己去馳騁了。但千萬別碰上一位非伯樂,卻裝作伯樂的家夥,“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才,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那就該倒大黴了。

但真正的伯樂,如歐陽修者,在讀到蘇軾的文章以後,給梅聖俞的信中,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取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一頭地也。”一個在文壇扛鼎的大人物,會為一個青年作家的出現,高興到甘願為他讓路,這種大公無私的精神,還能找出類似的第二人麽?宋人朱弁,在他的筆記《曲洧見聞》裏提到:“東坡之文,落筆輒為人所傳誦,每一篇到,歐陽公為終日喜。前輩類若此。一日,與其子棐論文,及坡公,歎曰:‘汝記吾言,三十年後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從這裏,我們更看到他那寬大的心懷,深情的期勉,以及對於年輕人成功的喜悅。

若是能得這樣大師的惠澤,豈不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嘛!

大師的預見沒有錯,朱弁接著寫道:“崇寧大觀間,海外詩盛行,後生不複言歐公者。是時,朝廷雖嚐禁止(蘇軾文字),賞錢增至八百萬,禁愈嚴而傳愈多,往往以多相誇。士大夫不能讀坡詩,便自覺氣索。”

蘇東坡在北宋文壇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時,雖然他一次坐牢,兩次官司,三次流放,多次調動,最後充軍到海南島,一生之中,始終與提攜過他的前輩歐陽修一樣,接棒的蘇軾,也是以扶持年輕人為己任的。他身體力行,盡最大力量去發現、支持、援助、提攜文壇新人,在《宋史》中,這樣的例子,簡直俯拾即是。

《黃庭堅傳》:“熙寧初,舉四京學官,策文為優。教授北京國子監,留守文彥博才之,留再任。蘇軾嚐見其詩文,以為超軼絕塵,獨立萬物之表,世久無此作,由是聲名始震。”

《晁補之傳》:“十七歲從父官至杭州,粹錢塘山川風物之麗,著《七述》以謁州通判蘇軾。軾先欲有所賦,讀之歎曰:‘吾可以閣筆矣!’又稱其文博辯雋偉,絕人遠甚,必顯於世,由是知名。”

“其弟晁詠才,少有異材,晁補之以其詩文獻軾,軾曰‘有才如此,獨不令我一識麵邪’”

《秦觀傳》:“見蘇軾於徐,為賦黃樓,軾以為有屈、宋才。又介其詩於王安石,安石亦謂清新似鮑、謝。及死,軾聞之歎曰:‘少遊不幸死道路,哀哉,世豈複有斯人乎!’”

最令人感動的,是在邵博的《聞見後錄》裏所說的一則故事了。“魯直以晁載之《閔吾廬賦》問東坡,何如?東坡報雲:‘晁君騷辭,細看甚奇麗,信其家多異材耶!然有少意,欲魯直以漸箴之。凡人為文,宜務使平和,至足之餘,溢為奇怪,蓋出於不得已耳。晁君喜奇似太早,然不可直雲爾。非為之諱也,恐傷其邁往之氣,當為朋友講磨之語可耳。’予謂此文章妙訣,學者不可不知,故表出之。”

大師的胸懷,大師的關愛,從這一席話中,千年以後的讀書寫作的人,也能體會到大師的體貼和溫馨。聯想到時下那些加引號的“大師”,凡諛己者皆榮寵之,凡異己者皆糞土之,踏破門檻者為高足,不去磕頭者為叛逆,無所謂是非,也不辨真偽,隻以個人好惡而定愛憎。而真正的大師,永遠是旗幟鮮明地支持應該支持的文壇新秀。也許他並不喜歡他,如歐陽修之對王安石,後來兩個人甚至成為政敵,但不因此改變他對王安石文學才華的看法。

因為大師有這樣足夠的自信。

其實作家的自信,是和他的創作狀態緊密相關的。任何一個作家,都有其創作的始創期、鼎盛期、衰微期三個階段。一旦到了寫不出,即使寫出也寫不好的那一天,便不大願意看到別人好過自己,更不願意看到小字輩超越自己,這種類似婦女更年期的折騰現象,也是許多作家難以逃脫的病態。所以,你千萬不要去向作家本人打聽,“您是屬於三者中的哪一期?”因為所有作家都相信自己處於良好的狀態之中,即使連一個屁也放不出來了,這作家招牌也不會放下的。曆史上,隻有一位作家,甘於承認自己不靈的,那就是南朝的江淹,至今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老實坦白。所以,有“江郎才盡”這成語,除此以外,我們沒聽過有張郎李郎王郎趙郎才盡這一說,都認為自己的才華如不盡長江,滾滾而來。

實際並非如此,作家與世間萬物一樣,有其新陳代謝的規律,會衰老的。雖然這種老化現象與年齡並無一定的關係,有些高壽的作家,照樣才華洋溢,筆力雄健;有些年紀尚輕的作家,也可能中氣不足,未老先衰。問題就在於想寫和能寫,寫得出與寫得好,並非依主觀意誌而定。歐陽修的避路精神,我們為之大聲喝彩的同時,也看到他的自信,惟其自信,敢於避路,讓出一頭地。而有些前輩,惟其不自信,才對年輕人,橫挑鼻子豎挑眼。歐陽修雖然說,三十年後,我就沒戲了,但實際上他到今天還是有戲;與時下文壇上那些以為自己將要不朽,或已經自覺不朽的作家,人還未死,作品已亡的狀態相比,便知道大師二字,不是隨隨便便,像蘿卜白菜一樣論堆賣的東西。

現在,還有這樣樂於助人,特別是助新生代一把的大師嗎?當然有,這是毋庸置疑的。中國文人的人梯精神,團隊意識,自會薪火相傳,香煙不絕的。但正如太史公所言:“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的特別強調物質的社會裏,此風縱存,大概為數也不多了。而像歐、蘇如此摩頂放踵,不遺餘力為文壇新進推波助瀾的大師,幾乎看不大到了。

物質時代,不大容易產生精神上的大師,但類似大師,或近乎大師,或被人捧作大師,或有可能成為預備大師、候補大師的人物,還是能夠套用蘇聯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裏那句膾炙人口的“麵包會有的”的台詞,無妨可以自豪地說一句:“大師會有的”,這也是我們的一種幸運了。

不過,在物質時代的大師,也有難能免俗的物質欲望,或忙於建造紀念自己的樓堂館殿,或忙於保留自己有可能成為文物的故居,或忙於成立研究自己著作的學會,或忙於口授、對講、自撰自己的回憶錄等等塑造流芳百世的形象之類的工作,大師太忙,使他們無暇顧及後來者,由著文壇這班小八臘子自生自長,也就可以諒解的了。所以,像歐、蘇那種大師風範,一時間竟也真成了空穀遺音呢!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幹忙?”古代的大師似乎比今天的大師要想得開,所以,他們不怎麽忙,因而有時間為文學發展培養新人,做一些事情。至於身後,歐陽修頂多也就是和梅堯臣約定,我死了以後你給我寫墓誌銘而已,蘇東坡連這一點甚至也沒有想到,他死後的紀傳,隻好由其弟蘇轍編撰了。即使沒有研究會,沒有回憶錄,也依然是中國文學史上的大師。

想想也真是感到遺憾,由於歐陽修處於朝廷政治鬥爭的漩渦中,蘇東坡處於流放坐牢的顛沛生涯裏,這兩位大師竟沒功夫,也沒有想到,應該向城建部門去辦理一下故居的保留權,永遠不予拆遷,以供後人瞻仰。所以,至今在四川眉山沒有蘇軾的故居,在江西永豐也找不到歐陽修什麽祖屋之類。這當然令對這些真正大師的崇敬者,多少有點惋惜。眉山的一處公園裏,尚有一座東坡先生的塑像,永豐那裏的六一居士的遺址,早就**然無存。轉而一想,沒有故居留存下來,影響他們的偉大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環滁皆山也”的醉翁亭,“畢竟西湖六月中”的蘇堤,不比一處兩處故居,更具有文學價值嗎?

寫到這裏,不禁生出一種杞人憂天的思慮:要是把所有大師或準大師或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師的故居,都保留下來的話,活人還有立腳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