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力量

——開國上將李聚奎往事追憶

已經十幾年過去了，但老首長、開國上將李聚奎的音容笑貌依然時時在我的眼前浮現，這位被稱作“將聖”的紅軍戰將，曾在紅軍時期擔任過紅軍第一師師長，可以說戰功卓著。作為他麾下的一名老兵，他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帶著濃重湖南口音的那句口頭禪：共產黨員，除了追求信仰之外，應該別無所求。

為了他的這句口頭禪，他用了畢生來實踐。人們或許記得毛澤東同誌那首《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中的詞句：“霧滿龍崗千幛暗，齊聲喚，前邊捉了張輝瓚”。這個打龍崗活捉張輝瓚的一線指揮員，就是時任紅軍27團團長的李聚奎。此後李聚奎先後在兩個師擔任過師長。第四次反“圍剿”，作為第九師師長的李聚奎率部再傳捷報，他僅用40分鍾時間，便殲滅了敵人一個師部和一個旅，又一次活捉了敵師長李明。紅軍第一軍團政委聶榮臻當時高興地抱起李聚奎高喊“紅軍萬歲”！而這些，他一生都鮮有提及。剖心灑血為信仰，平生無私隻為黨。

長征開始，作為紅一師師長的李聚奎率部作為開路先鋒，蔣介石派精銳部隊數度圍剿包抄，但他一路過關斬將，以巨大的犧牲連破敵人四道封鎖線，保證了中央紅軍渡過湘江。此後，不論四渡赤水還是強渡大渡河，都是他率紅一師打先鋒。17勇士強渡大渡河，他是站在河岸的一線指揮員。中央召開遵義會議，又是他親自率部衛戍遵義。長征，他是衝鋒在前的傳奇英雄。許多年前，當我撰寫解放軍史料寫到他的經曆，向他提及他的這些輝煌過去時，他隻淡淡一句話：多寫那些犧牲的戰士，不要寫我。為了信仰，他們血灑征途，我們算幸運者。沒啥寫的。

那是1935年6月，紅一、四方麵軍會師，為加強兩軍聯係和交流，也是為了製止張國燾分裂紅軍的陰謀，毛澤東主席和李聚奎談話，要他離開從井岡山就率領的紅一師，調任紅四方麵軍工作，李聚奎當然心有不舍，但是為了全局，他二話沒說，立即去了四方麵軍。在四方麵軍，他先後擔任了紅31軍、紅9軍的參謀長，對張國燾在紅四方麵軍搞分裂活動當麵進行了堅決抵製，為此險些被張國燾派人暗殺。由於張國燾的錯誤領導，紅四方麵軍一度南下，損兵折將後再度北上。北上途中，李聚奎指揮戰士攻占通渭城，在危難時刻為紅軍三大主力會師開辟了通路。1936年10月，中央軍委決定由紅四方麵軍執行寧夏戰役計劃，執行建立河西根據地和“打通遠方”（指蘇聯）的任務；11月中旬，中央軍委決定，渡河部隊組成西路軍。李聚奎率紅9軍（軍長王樹聲）和紅5軍、紅30軍一起西渡黃河，遭遇到駐守甘肅、青海的馬步青和馬步芳以騎兵為主力的“馬家軍”3萬餘人和10萬“民團”的瘋狂圍追堵截。李聚奎參與指揮紅9軍攻占甘肅土城、永昌等戰鬥，予敵以重大殺傷。這些戰鬥對配合河東紅軍的戰略行動，推動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起了重要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在甘肅黎元口反包圍戰鬥中，他率部殊死抵抗，並協助王樹聲將官兵帶出了絕境。

然而，到了1937年1月，身陷絕境的西路軍終因寡不敵眾，全軍覆沒於河西走廊，於是驕橫凶悍的馬家軍騎兵撒開了一張張密密實實的大網，在整個河西走廊圍追捕殺打散的紅軍，許多同誌慘遭殺害。部隊被打散，李聚奎身邊隻剩下一個警衛員，最後警衛員雙腳凍爛，無法行走，他隻好將警衛員托付給一家老鄉，孤身一人，開始了尋找中央的迢迢征途。

河西走廊離延安千裏之遙，但他無比堅定，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脫離黨的隊伍，一定要找到黨中央，回到革命隊伍，繼續為偉大理想奮鬥。千裏征途，經曆了無數生死考驗，他把空槍拆散，把一枚紅星獎章藏起來，打扮成一個叫花子。白天藏匿於山溝、草叢，晚上沿著無人處潛行，累了就地一滾露宿荒野，餓了就著雪水吃口向百姓討來的幹糧。那一天，他正一路向東，突然後邊沙塵飛揚，尋找他的馬家軍追兵來了。萬分危急時刻，他脫下身上的舊軍裝，和一位牧羊老人換了身羊皮襖，然後俯身在密密的羊群中假裝一隻四肢伏地的綿羊，才躲過一難。一路討飯，終於到了黃河岸邊，這天晚上，餓極了的李聚奎在一家門口想討口飯吃。一個身穿中山裝的人走近打量他，問他哪裏人，一聽口音不對，那人笑笑後，自信地說：你是湖南人，從江西來，對吧？李聚奎感到遇見麻煩了。那人繼續說：沒猜錯的話，你是紅軍的一個大官。李聚奎不緊不慢，開始了從容應對。沒想到此人竟然是國民黨何應欽部回鄉休假的一個師長，他的部隊在江西曾經與李聚奎交過手，是敗將。李聚奎做好了最危險的準備，沒有再掩蓋自己身份，而是向他講述民族危亡時刻，自己東去抗日的願望，向他講述共產黨人的革命主張，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李聚奎的抗日主張感化了這位國民黨軍師長，他不僅沒有加害李聚奎，而且奇跡般給他指路，要他快走。就這樣，在近兩個月的逃亡中，他帶著一隻幹糧袋、一根討飯棍、一個指北針，行乞千裏，機智地躲過了敵人的多次搜捕，最後終於回到了紅軍的行列。見到毛澤東，他欲哭無淚，毛澤東大手一擺：“你是咱紅軍真英雄，雖敗猶榮，我們繼續一起奮鬥！”

此後，不論在抗日前線，還是在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李聚奎都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傳奇英雄。解放以後，當祖國急需石油時，毛主席一聲令下，要他去開采石油，他二話沒說，打起背包到了荒涼的克拉瑪依，到了寒風刺骨的大慶。

1995年6月25日，這位曾經威震敵膽的傳奇將軍去世了，彌留之際，他把所有兒女叫在床前，說：我，一個老共產黨員，一輩子為信仰奮鬥，沒有個人私產。我能給你們五個分的，隻有這些。說著，老將軍顫巍巍地把他在5張白紙上一筆一劃寫的遺產“清單”交給5個孩子。孩子們展讀，那上邊赫然寫的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老將軍還說：聽黨的話，跟黨走。這是全部遺產。我走後，你們立即把這座將軍宅院交給國家，回到你們自己的住處。老將軍走後，孩子們很快從那座他們習慣了的將軍院搬了出來。這就是一個傳奇將軍、一個老共產黨人的情懷。

（原載2015年3月17日《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