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紙化時代思墨香

進入今天這樣一個無紙化的網絡時代,如果有誰還對書寫表示一往情深的懷念,恐怕會被認為是不入時或落伍行為,但我不能不說,當“寫字”越來越被“打字”所代替,漢字書寫切切實實地麵臨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這並非危言聳聽,在高等學府,本來把字寫好是最基本的,而如今挑選一個寫字好的卻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因為在當下的年輕人中,對漢字讀寫識用,大有每況愈下的現象。很多大學生,不僅字寫得像呀呀學語的孩童,而且成語混用亂用誤用,已經是司空見慣。就在前不久,央視某主持人在主持節目時,稱嘉賓的父親本該稱“令尊”,卻以“家父”相稱,弄得觀眾啼笑皆非。筆者也有位朋友,兒子在北京某名牌大學就讀,言談之中常引為驕傲。日前節日將臨時,這位朋友收到兒子一封信,夫婦倆興奮異常,拆閱讀之,不禁大失所望,滿篇總共四個字“爸媽:錢。兒”。朋友說,看了這封信,禁不住一陣心酸,大學生啊,不可想象,連信也不會寫啊。據說,不會寫信,不懂得中國書信的格式和語言,在今天的青年人中已經成為一種越來越普遍的現象。

中國人愛字,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天性。即使那些並不一定識文斷字的鄉裏農民,過去也是懂得珍重字跡的。記得小時候過年,鄉親貼大紅春聯時,總要備好煙茶,找個會寫的,並且寫得好的,因為字好不好是家的門麵,老百姓看得很重。有一句話現今看不到了,過去常在室內醒目處見一句“敬惜字紙”的告誡,那是提醒人們帶字的紙是不能亂扔到汙穢之地的,必須要扔到專盛廢紙的器物裏。人們敬畏漢字,人們喜愛手寫的漢字,是因為手寫的漢字能感受心靈的情緒和溫暖,也深藏著文化和情感。在網絡時代的今天,一紙手寫的書信,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奢侈品。如果隨便問一句:“你有多久沒有寫信了?”恐怕回答者相當一部分不是以日、月為時間單位的,要以年或數年沒有動筆寫信來回答。

又是佳節到來時,這幾年每逢這樣一些節日,總要收到成百上千條手機短信的祝福,說實話,每年這樣一些“一鍵群發”的批量祝福,似乎成了一種負擔,這樣的短信,與其說在轉達朋友情誼,倒不如更準確地說,這是例行公事般的敷衍應付,比較起來,我以為“手寫的真情”更為可貴。所以對這樣批量的“祝福”,不管朋友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我大多是不回的,實在需要回複的,也一定是立足於自己的原創。仔細想想,這些費時耗力缺乏情感溫度的標準化操作,唯一真正受益者,其實是電信移動公司,大多數人都在用這種並不溫暖的形式為電信局創收。

如此而言,或許有人認為我之此話是逆潮流而言,不是的,在辦公自動化的今天,我絕非是倡導回到手寫時代,而是說在能用手寫的場合和時間,盡可能用手書寫。比如類似給親朋好友的賀卡和書信,能手寫時盡量用手寫,因為書寫不僅是交流,更是一種情感,一種生活的態度。手寫的賀卡書信,充滿的是人情味兒。比如,年輕人兩情相悅時寫的情書,古往今來都是表達情感的形式,它是情感的文字記憶。如今進入電子時代,“情書”這種書信體裁正逐漸衰落,一則短信,一個電話便溝通了感情,快捷真的快捷了,但像魯迅先生當年那樣著名的《兩地書》體裁和形式,或將永遠告別書壇。作為一個報人,雖然工作時用電腦,但凡進入創作,我是堅決選擇手寫的,我認為手寫是一種含蓄而平靜的講述,它與電腦不是一種狀態。在當今的法國,電子賀卡雖很流行,但年輕人給父母親人祝福時,一定用自己親筆寫的賀卡,寫上一段類似書信的祝福語,認為唯其如此,不足以表達自己對長輩親友真摯的情感。還有一項統計說,今天的日本人,有五分之一在練習書法,國家在正規的嚴肅場合提倡用毛筆寫字,作為漢字源頭的國人,麵對這樣的消息不該覺得有幾分汗顏嗎?

讓人欣慰的是,“回歸書寫”的暖流,正在一些年輕人中興起。就在我提筆寫這個短文時,一則消息讓我怦然心動,一家名為豆瓣網的網站發起了一個“曬字跡”活動,啟示說“拿起你的筆,你的紙,再來一句簡短的話語”。數千名網友群起響應,於是,或是珍藏的情書、信件,或是抄寫的名家名言,或是記錄個人心跡的文字,等等,一起現身網上,來接受讀者的評判。雖然其中相當一部分字跡並不漂亮,但卻朝著書寫回歸邁出了十分踏實的一步。這自然是一個進步,我們應當為之高興。

(原載2011年1月21日《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