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們研究中國古代社會早期的哲學思想，曆來所依據的文獻資料是卜辭、金文、周易、尚書等。卜辭、周易之類，原來不過是供占卜用的，但其中卻體現了殷代、周代人不少的哲學思想。同古代漢族和其他古老民族一樣，納西族民間也流傳有不少占卜之辭，並且有用象形文字寫成的占卜經書。在這些經書裏，保存著納西族的很多思想資料。《病因卜》就是既保存著古代納西族的哲學認識，又保存著一定的天文曆法知識的一部書。
《病因卜》是流傳在納西族中的一本用於占卜疾病的東巴經書。1985年4月，筆者赴中甸縣三壩區進行社會調查時，在東巴甲戛幾先生家獲得此書。此書用象形文字寫成。納西語讀此書作《gu31 y31 ly31》（音：古許呂），漢語譯意即“看病因”。和保存在納西族中的很多東巴經書一樣，《病因卜》這本書也沒有注明寫作年代，所以我們很難確切地判明此書是何年何月、何人的作品。《病因卜》這部書，大約可分為十一個自然段。所涉及的內容主要有這樣幾個方麵：查看某個屬相的人在某一日生病的原因，確定各種屬相之人的患病方位，指出祛解方法；用九宮配五行以及五行相生相克的基本原理，規定人的生活軌範，占卜人的吉凶，等等。本文力圖通過《病因卜》對人生疾病等的占卜方法，考察其中所包含的有關曆法知識與哲學認識。
《病因卜》的第一部分內容主要是用一月三十周天和十二生肖結合一日十二時段占卜疾病。首先，一月三十周天占病是依一個月的日序安排的。占卜的目的，主要是判斷人患疾病的方向、病因；並指出某一日患病屬於某種神靈作祟，同時規定祛除、祭祀的方法。這些占卜程序和規定，如列成一個係統，就如下表。
表1 一月三十周天占病簡表
續表
續表
從以上所列表中，我們看到這樣幾個情況，即在一個月三十周天占病裏，所指生病的人並不是某一個具體的人，也不嚴格區分人的性別、長幼，隻要是某一日生病，其病因的解釋和祛解方法，對任何人都適用。在對病因的解釋上，僅僅是根據主觀的臆造或者其他某種迷信的說法，並不具有根據人體的素質、生理、行動或者某種自然原因而推論的性質，所以純粹是一種迷信。當然，我們看待納西族的一月三十周天占病，包括其他占病，不能簡單地說它是迷信就了之。就占卜本身來講，他們力圖用“卜以決疑”的方法解釋未來，這裏麵就包含著古代民族力圖運用某種方法去對未來作出預見、預測的思想。另外，占卜必然和當時的社會發展水平有關，必然關係到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麵，這就不能不反映出人們的一些思想認識，哪怕這種認識是原始的、落後的。事實上，在一月三十周天占病裏，有好幾個問題值得分析。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納西族占病思想的來源。和其他很多古老民族一樣，在科學極不發達的古代，納西族很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在他們幼稚的思想裏，認為萬物都有靈氣，宇宙間充滿著能作祟於人的鬼神精靈，是這些鬼靈在支配著人的行動，決定著人的生死。這些思想，在東巴經記載中反映得相當突出。比如，古代納西族就認為，天有天鬼，雲有雲鬼，風有風鬼，家有家鬼，東南西北直到自然萬物，幾乎無不具有鬼靈。在一月三十周天占病中，除了那些難以知道其性質的鬼靈之外，有不少是和人有關係的鬼靈，諸如風鬼、雲鬼、家鬼、被大樹壓死之人的鬼，等等。可以想見，鬼神迷信觀念在納西族早期意識形態中是占著相當重要的地位的。從古代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後，主持納西族民間宗教活動乃至勾通人和鬼神兩界的人主要是“東巴”。在新中國成立前和新中國成立後的相當一段時間裏，納西族從進山狩獵、出門遠行、建造房屋、婚喪嫁娶、嬰孩取名，到穿衣吃飯，都要請東巴占問吉凶。這些占問和有關祭祀，都有著請神靈啟示或驅趕鬼靈的神秘意味。所以，《病因卜》裏的一月三十周天占病和其他占病，其占卜的思想認識基礎實際上是萬物有靈、靈魂不死、祖先崇拜等神秘的、原始的認識觀念。隨著時代的變遷，這種鬼靈支配人的觀念便逐漸與原始的曆法認識等結合起來，使之逐漸形成固定化的占卜格式。《病因卜》一月三十周天占病就是這種結合的產物。
《病因卜》第一部分的第二個內容是用十二生肖占病。這種占病法，基本上是一種以十二屬相紀日並配合空間方位的占法。占卜的目的，也是以神秘的、歪曲的方法判斷病因，並指出祛解的方位和方法。根據書中記載，可以列出如下配合係統。
表2 十二屬相占病簡表
續表
續表
從以上簡表中可以看到，所謂十二生肖占病，即是用鼠、牛、虎等十二屬相紀日，以配合人的生辰屬相以占卜人生疾病的原因。詳細分析起來，這裏麵有好幾個地方是值得我們注意的。先說生病日序和病因兩項。納西族以十二屬相紀日，並用來占卜某種屬相之人在某一屬相日生病的原因，這完全是一種迷信的結合。在病因的判斷上，基本上都是出於迷信。但在某些屬相日裏，我們看到這樣的情況，即屬相日的疾病是與方位有關的。這裏麵可能包含有屬相日與方位相衝克而引起人生疾病的思想因素。再一點，在鼠、蛇、雞日和豬日裏，談到人生疾病是由於“爭吵”、“飯和水作怪”、“驚嚇”而引起的，這就朦朧地包含有人生疾病是由於某種客觀原因引起人體的不協調而造成的認識。當然，由於宗教的迷信和保守，這種從實際生活中得到的符合實際的認識，終究未能占據應有的地位。在男女屬相和吉凶這兩項裏，所包含的內容就更多些。首先我們發現，屬相日和人的生辰屬相、性別和病情的吉凶是有一定規律的。這個規律大概有這樣幾種情況：一種是，同一屬相日，但人的屬相和性別不同，病情程度和吉凶也就不同。比如，鼠日裏任何屬相的人都有可能病，如病者是屬羊、屬馬的男人，就凶，甚至很快就會死去；如病者是屬羊的女人就沒有什麽危險。一種是同一性別，但由於屬相不同，吉凶也就不同。比如，同是屬牛日生病，病者如果是屬蛇的男人，就凶，甚至活得時間不長。一種是，因性別不同，而吉凶也就不同。如屬虎日生病，男人病就不要緊，而女人病就凶。又如屬猴日生病，女人病則吉，而男人病則凶。還有一種情況是，不分性別，隻有屬相上的規定。如屬虎日生病，無論男女，隻要是屬馬、雞、猴的人生病，第二天就有凶事。
總之，在十二生肖占病裏，人在某一屬相日生病，病情程度和吉凶，是與人的性別、生辰屬相等有著直接關係的。也就是說，各人的病情、吉凶，可以因時、因性別、因屬相等的不同而不同。在這裏，我們依稀看到它包含著一種近似於疾病與客觀事實相聯係的朦朧的思想。當然，因為《病因卜》是一種格式化、固定化了的占病書，對於這種不同的具體原因和條件，不可能作出科學的說明。
《病因卜》第一部分的第三個內容是用十二屬相紀時並配合空間方位來占病。在這個占法中，除了指出每一天每一個時段人生疾病都是由某種鬼靈作祟之外，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每日時段的劃分和十二屬相與空間方位的配合。書中是這樣記載的：
東方發白的屬兔時分生病，……要用一尊麵偶到太陽出方（東方）祭送。
早晨太陽光剛照射的屬龍時分生病，……要到依赤蒙（南方）祭送。
吃早飯屬蛇時分體內生病，……要到依赤蒙（南方）祭送。
白天屬馬時分生病，……要到依赤蒙（南方）祭送。
太陽快落屬羊時分生病，……要到羊座位方向（西南方）祭送。
吃晚飯時屬猴時分體內生病，……要到太陽落方（西方）祭送。
太陽落屬雞時分生病，……要到太陽落方（西方）祭送。
天黑屬狗時分體內生病，……要到狗座位方向（西北方）祭送。
入睡屬豬時分體內生病，……要到牛座位方向（東北方）祭送。
前半夜屬鼠時分體內生病，……要到依赤蒙（南方）祭送。
夜深屬牛時分體內生病，……要去祭獻姆恩鬼。
雞叫屬虎時分體內生病，……要到水流下方（南方）祭送。
這段記載，在時間和空間的配合上，可以列成如下表格。
表3 十二屬相、十二時段和空間方位配合表
以上記載，首先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一日十二時段的劃分和十二屬相的配合。從表格的第一欄來看，在納西族的曆法中，曾經把一天劃分為十二個時段。括弧內的字是納西族根據一日中自然和生活的不同變化對所劃時段的固有稱呼。這些稱呼，說明納西族對於一日不同時段的劃分有著自己的特殊認識。表格的第二欄是與原始十二時段相對應的十二屬相時辰。把第一、二欄結合起來看，便可知道，納西族計算一天的起點是從前半夜（紀虎棵）開始的，如與漢族的十二屬相相對應，即是從鼠（子時）開始。把一日劃分為十二時段，並用十二屬相紀時，這是古代漢族的傳統作法。納西族也把一日劃分為十二時段，並用十二屬相紀時，這反映出納西族文化中的漢文化影子。表格的第三欄是一日時段和空間方位相配。納西族的很多占卜，都有把時間和空間方位嚴格配合的特點。在這裏，它主要是指出人在某日的某一時生病，無論是何人生病，必須到與該時辰相對應的方位進行祭祀。這裏麵大概包含有人生疾病是由於時日、屬相與空間方位相衝犯的意義。當然，《病因卜》裏對此並沒有說明。
分析了《病因卜》中的一月三十周天占病、十二生肖和一日十二時段占病之後，我們除了對納西族的時日占病法及其占病的思想認識根源有所了解之外，還知道了三樁事情，即：一，曆史上納西族有過一月三十天的紀日方法；二，納西族曾使用過十二屬相紀日紀時的方法；三，納西族曾有過將一日劃分為十二時段的原始紀時法。這些都是我們研究納西族曆法可以作為參考的。
《病因卜》中第二大部分內容是《巴格圖》八方方位占病。
《巴格圖》八方方位占病術，是納西族東巴經師常使用的一種占卜方法。《巴格圖》是納西族特有的一種占卜圖。此圖以一隻青蛙的形象構畫而成，上麵布有十二屬相、空間八方和與空間方位相對應的五行等內容。此圖納西語稱之為“巴格賀空”（pa33 kə31 ho55 k'u33），它是納西族東巴經師占卜時日、方位、年成、疾病乃至生育、婚喪嫁娶等不可缺少的工具。為便於考察八方方位占病，我們首先把《巴格圖》附在下麵，並作出簡單解釋。
不過，這裏首先要說明一點，《巴格圖》在東巴經師手中有很多畫法。一種是青蛙頭朝下，一種是青蛙頭朝上。據東巴們解釋，這是由於《巴格圖》有“天巴格”、“地巴格”之分。究竟如何區分“天巴格”和“地巴格”，是一個值得進一步調查的問題，我們這裏所依據的是中甸縣三壩區東巴和誌本所畫的、青蛙頭朝上的《巴格》簡圖。圖上麵的漢字是我們加上去的。根據這個簡圖，參照東巴經有關記載，我們知道古代納西族有將空間方位配五行、十二屬相等內容的嚴密圖式。李霖燦先生曾經指出：“麽些（即納西族舊稱）以十二屬相排列方位，牛列於東北方。故畫一牛之座位，以之指明東北之方位……狗當居於西北方，故畫一狗之座位，以之指西北之方向……畫一龍頭安坐之形，……龍當居於東南方，故本字（指龍的象形字）之意，即龍坐之方位也……羊當居於西南方，故畫一羊之座位，以之指西南之方向。”參照這段文字，我們再回過頭去看《巴格》簡圖，便可以知道，這裏所說的牛、龍、狗、羊四個動物形象，正是《巴格圖》中代表著東北、東南、西北、西南的四個象形字。用漢字和納西語把這四個方位標注出來，是這樣的：
巴格圖
東北方——牛座位——恩子登（γ33 dz31 t33）
東南方——龍座位——鹵子登（lv31 dz31 t33）
西北方——狗座位——肯子登（k'33 dz31 t33）
西南方——羊座位——餘子登（y31 dz31 t33）
還有四個方位，分配如下：
北方——青蛙頭（即水頭）——火古洛（ho33 gv33 lo31）
南方——青蛙尾（即水尾）——依赤蒙（ji33 t'33 m31）
東方——蛙肚腹右方——尼美突（i33 mei33 t'v33）
西方——蛙肚腹左方——尼美古（i33 mei33 gv31）
還有五行的分配：
東方——木（sər33）
南方——火（mi33）
西方——鐵（u31）
北方——水（di31）
中央——土（t33）
如果我們再把上述內容圖式化，便可勾出如下簡圖：
《巴格》簡圖
這個《巴格》簡圖，在一些東巴經記載中和比較複雜的構畫中，還分配有十二支屬、十天幹以及把五行化為陰陽等內容。這基本上就構成了一個帶有納西族特色的時間和空間相配合的世界圖式和占卜圖式。
現在讓我們回到《病因卜》的《巴格圖》方位占病上來。在《病因卜》裏，納西族主要是根據人的生年屬相配合《巴格圖》方位以及五行進行占病的。我們把書裏的占卜內容抄錄於下。
生命屬相輪轉到牛座位（東北方）方向而生病的人，……要去找一點喇嘛長者的紅色寶物和紅色衣物之類，……要去把他（她）的靈魂拯救出來。三十八歲那年不生病的人，他死的時候不需要舉行超度，……因為他的命是吊脖子死的命，他的生命屬相是在大的方位（指《巴格圖》東南西北方位）上，……
《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太陽出方（東方）那一年的人，不能到山上采石頭，不能建造新房屋。……要用一頭大黑牛去放替生（即將牛放至山上，作為替身），要去祭獻煞星鬼，……
（本命）屬鐵、（生辰屬相）屬豬、屬鼠的人，當《巴格圖》方位輪轉到依赤蒙（南方）火位上那一年，要用山羊去作替生，要去作一個割斷死者與活者之間的聯係的儀式，……
屬牛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羊位（西南方）那一年生病，……要去驅送肯古鬼（據說是“倒黴鬼”），要用豬去放替生，……要去將鬼的門關閉起來。
《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太陽落方（西方）那一年生病的人，是一個身穿黑衣服、頭戴黑帽子、帶著一件鐵器的人來作祟。……要到太陽落方為病人喊魂。
《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狗座位（西北方）那一年的人，不能與人吵嘴爭鬥，……要去驅送家中房屋基石下麵的土鬼。……要用杜鵑木、香柏木、栗木三種樹木，祭送到牛坐（東北方）。
《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火古洛（北方）那一年的人，不能見到人追人的事情，……交換（或傳遞）白色之物的事情不能見。這些觀象都會作祟。……要請兩個東巴為憂鬼（據說是“情死鬼”）作超度，並在家裏作死者與活者相分離的道場。
屬虎、屬兔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太陽出方（東方）那一年，禿角黑鹿、黑烏鴉、黑母驢的短鬼會來作祟。……實在是害怕（危險）呀！
屬龍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狗座位（西北方）那一年，會遇到厄運，不能見到殺狗、殺豬、擠奶和紅血，……
屬狗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龍座位（東南方）那一年，要請東巴祭獻高神（據說是“戰神”），……
屬蛇、屬馬和（本命）屬火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火古洛（北方）那一年，……要去作分清死者與活者陰陽界限的祭祀，……
屬羊的女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牛座位（東北方）那一年，會有不吉利。
屬猴、屬雞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太陽出方（東方）那一年，黑烏鴉、禿角黑鹿、黑母驢的短鬼會來作祟。要去鎮壓短鬼，……要去進行喊魂，……（《病因卜》）
從以上記載中可以看出，《巴格圖》八方方位占病，主要是依據人的生辰屬相、流年以及八方方位來確定各種屬相之人在某一個《巴格圖》方位中的禁忌、吉凶和生死禍福等，並指出禳除災難的方法。究竟怎樣推算一個人的災年厄運和生死吉凶？這裏首先涉及一個問題，那就是人的《巴格圖》方位“輪轉”問題。原來，納西族對《巴格圖》的推算是有一套相當複雜的方法的，而且這個推算包含著相當複雜的有關天文曆算方麵的內容。為了弄清楚納西族推算人的疾病、吉凶的原則，首先有必要對以下幾個問題作一簡單考察。
第一個問題：關於人的《巴格圖》方位“輪轉”問題。
前麵我們說過，《巴格圖》裏有五行、八方、十二支屬等內容。以上這段記載中，雖然很少提到五行的字樣，但占卜一個人的疾病、吉凶，實際上是與一個人某一年在《巴格圖》中所占據的位置和五行等有關的。要占卜某個人某一年的疾病、吉凶，首先就要根據求卜人的生辰屬相和年歲推算出他在《巴格圖》中所“輪轉”的方位。那麽，怎樣推算求卜人當年在《巴格圖》中是占據著哪個方位？這個問題，我們作過一些調查。據東巴和誌本介紹，其推算方法是這樣的，推算之前，首先由求卜人向東巴講明自己的生年屬相和歲數，然後東巴即進行推算。推算時，首先根據求卜人的性別規定出一個基本的《巴格圖》方位起點。其原則是：男人以正南方為起點，方向由左至右，即由南至西至北至東；女人以正北方為起點，方向由右至左，即由北至西至南至東。推算的起點數也有一個原則：即無論是男是女，凡屬九歲以下的人，因為九是個不滿整數的零頭數，所以要先舍去九，然後從一開始，其推算方法按每一個方位為一計算，一直推到九（歲）為止。然後即根據九所占據的位置和其他方位的對應關係，解釋吉凶。如推算一個九歲男人的《巴格圖》方位，其方法圖所示。
根據這個圖，九歲男孩的《巴格圖》方位就在南方火位上。我們如果把這個推算逆時針方向推回去，那麽，八歲男孩的《巴格圖》方位就在東南方，七歲就在東方，六歲就在東北方，……這是九歲以下男孩的推算法。而十歲以上男人又是這樣推算的：十（歲）是個整數，凡屬十歲以上的男人，起點數為五，並按每一個方位為五計算，如推算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就是五、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但如果推算一個十歲、二十歲以上帶一個零頭數的男人，如四十三或五十二等歲數的人，因為三、二都是零頭數，所以當按五、十、十五、二十、……推到四十或五十時，其零頭數即按每一個方位為一計算，推算方法即是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九歲以下男人的《巴格圖》方位推算法
至於女人的推算，其原則與男人完全一樣。惟一不同的地方是，女人的起點位置在北方，方向不由右至左。
通過對《巴格圖》方位推算作簡單考察之後，我們明白了《病因卜》中所說的人的《巴格圖》方位及方位“輪轉”的基本道理。至於為什麽輪轉到某一方位就會有吉有凶，我們隻能作些推測性的分析。如書中說：屬虎、屬兔之人，當《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太陽出方（東方）那一年，會有不吉，短鬼會來作祟，實在是危險呀！為什麽會有不吉，會有危險？這大概是因為屬虎、屬兔人的屬相是分布在東方屬木的方位上，而根據屬虎屬兔人所有的年歲在《巴格圖》中的推算，他們的《巴格圖》方位正好在東方方向。按照傳統的說法，這是輪轉到自己的本命年（或方位）上，所以本命年有災。又如：屬蛇，屬馬和本命屬火的人，當《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火古洛（北方）那一年，要作分清死者與活者陰陽界限的祭祀。這是說屬蛇，屬馬和屬火的人，當《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北方方向那一年會有災。為什麽會有災呢？大概是因為，屬蛇、屬馬和本命屬火的人，他們的屬相（或屬命）方位原來是在南方，而南方在五行與五方的配合中屬火；與南方相對的是北方，北方在五行與五方的配合中屬水，按照五行相克的觀點，屬火方位（南方）的人，其《巴格圖》方位輪轉到水方（北方）時，就會引起水火相衝犯，因而使人有災。又如：屬龍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狗座位（西北方）那一年，會遇到厄運，說的也是同樣道理。按照《巴格圖》的分布，屬龍的人《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狗座位（西北方）那一年，會遇到厄運，說的也是同樣道理。按照《巴格圖》的分布，屬龍人的方位是在東南方，東南方同屬東方的範疇，東方屬木；而狗座位是西北方，西北方同屬西方的範躊，西方屬鐵。鐵能砍木，故有克木的作用，所以屬龍人的《巴格圖》方位從屬木的方向輪轉到與之相對的屬鐵方向時，就會引起鐵木相犯，從而使屬龍之人遇到災運。這就是《病因卜》根據人的生辰屬相和年歲推算《巴格圖》方位，並解釋疾病、吉凶所包含著的基本內容。
十歲以上男人的《巴格圖》方位推算法
第二個問題，關於人的疾病及其吉凶在《巴格圖》方位中的限製。
從前麵這段以《巴格圖》方位占病的記載中可以看出，《巴格圖》在占卜人的疾病吉凶時是有很多規定的。具體說來大約有這幾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性別上的規定。如屬羊的女人，原來的《巴格圖》方位在西南方，隻要是《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牛座位（東北方），都會有不吉。這裏不考慮是老人、年輕人還是小孩，隻要是屬羊的女人，都會不吉。第二種情況是，沒有性別的規定，而隻有屬相上的規定。如屬蛇、屬馬和本命屬火的人，原來《巴格圖》方位是在南方，隻要是《巴格圖》方位輪轉到火古洛（北方）那一年，就會不吉。這裏不考慮是男人還是女人，隻要是屬蛇、屬馬和本命屬火的人，都會有不吉。第三種情況是，沒有性別上的規定，也沒有屬相上的規定，隻要是《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太陽出方（東方）那一年的人，就有很多禁忌。比如，隻要是《巴格圖》方位輪轉到太陽出方（東方）那一年的人，就不能到山上采石頭，不能砍伐樹木，不能將樹木抬到家裏，也不能建造新房屋，等等。這裏，除了《巴格圖》方位輪轉到東方的人之外，其他方位的人都沒有什麽妨礙。《巴格圖》方位在東方那一年的人，為什麽不能上山伐木或建造新房屋等？據東巴們解釋，因為東方是“木門”，《巴格圖》方位輪轉到東方“木門”上的人，是輪轉到了自己的本命方位上，本命方位既是屬木，就忌諱作伐木、抬木和與木有關的采石落基建房等事情。
我們從以上考察中看到，用《巴格圖》方位和五行占病，總的來講是力圖用時間的運轉結合五行在空間方位上的分布和五行相克的基本原理，解釋各種年歲、屬相之人在《巴格圖》不同方位上的吉凶。我們知道，曆史上漢族曾有過用幹支五行來算命的占卜，並且曾演變出一整套相當細致的卜算方法。納西族的《巴格圖》八方五行占，其基本出發點與漢族是一致的，不過，在具體占法上則帶有濃厚的民族特點。另外，在《巴格圖》八方五行占病中，有兩點是很值得我們注意的：其一，納西族運用十二支屬以紀年並推算人的年歲，以十二屬相中的牛、龍、狗、羊分別代表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四大空間方位，再配以東、南、西、北成八大方位，並用一定的數來推算各種屬相的人《巴格圖》方位，以擇定吉凶，這裏麵包含有相當豐富的，帶有納西族特點的曆法乃至算學的知識。其二，在對人的吉凶的解釋上，基本上是依據五行的相克作用，認為空間方位乃至十二支屬都有與五行相對應或相衝犯的矛盾。這裏麵，本來包含著古代納西族觀察自然所變獲得的經驗的總結，但由於它的推理基本上是把人的吉凶主觀地同五行的變化結合在一起，然後加以比附，這就不能不成為一種唯心主義了。總之，它們都不過是一種迷信。但是，由於納西族的這些占病法裏麵不僅包含著天文曆法乃至算學的知識，而且包含著對自然界認識的內容，因此，對這些占卜內容，我們一方麵必須采取批判的態度，另一方麵必須對它進行科學的分析和總結。
在象形文字東巴經裏，反映出不少古代納西族的五行思想。不過，這些思想和其他哲學思想一樣，差不多都是和迷信混雜在一起的。而且由於時代的變遷，東巴們今天對東巴經裏所記載的五行學說，大多已講不清楚。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曆史上納西族曾運用過五行占卜。可以說，納西族豐富的五行思想就是在作為偽科學的占卜術中得以保存下來和反映出來的。在《病因卜》這部書裏，五行占是一個重要內容。它所涉及的內容大概有這樣幾個方麵：第一，用五行占卜新生嬰孩的穿衣、取名；第二，用五行占卜人們的婚配。此外，在五行占卜這部分內容中，還反映出了古代納西族關於五行相生相克的思想。下麵，我們擬對這三個問題作重點考察。
（一）用五行占卜嬰孩的穿衣
過去納西族民間有一個人生下來就要為之占卜的習慣。從《病因卜》和其他有關資料來看，這種占卜主要是根據五行生克等各種因素來規定人的生活規範。比如，一個嬰孩出生後，取個什麽名字好，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好；孩子長大成童後，平日吃什麽顏色的飯好，喝什麽顏色的水好，騎什麽顏色的馬好，等等，這些都要運用五行進行占卜。在這類占卜裏，反映著古代納西族的一些哲學認識。
運用五行占卜人的穿衣，《病因卜》裏是這樣記述的：“（屬）木年降生的人，屬女人，穿黑色衣服、紅色衣服、白色衣服不吉；穿黃色衣服也不好，會凶。（屬）火年降生的人，給他（她）穿黃色衣服好；而穿白色衣服、黑色衣服不好；特別是不能穿著綠色衣服到火古洛（北方）方向。（屬）土年降生的人，給他（她）穿白色衣服和紅色衣服好；穿黑色衣服、黃色衣服和綠色衣服不好，會凶，有危險的。（屬）鐵年降生的人，穿黃色衣服和白色衣服好；穿紅色衣服和綠色衣服會凶。（屬）水年降生的人，穿白色衣服好，日子會好過的；穿黃色衣服不好，有危險的；……穿黑色褲子是好的，穿綠色裙子、白色衣服是好的。屬龍、狗、牛、羊、猴的人，穿白色、紅色衣服是好的。屬蛇、馬的人，穿黃色衣服是好的，但穿黑色衣服不好。屬猴、雞的人，穿白色衣服、黃色衣服不好，穿黑色衣服好。”
以上記載，可列成如下簡表（見表4）。
據此，我們發現這樣幾個情況：第一，《病因卜》占卜人的穿衣使用兩種記述方法，一是用五行記述人的生年；二是用十二屬相記述人的屬相，但其中少了鼠、虎、兔三個屬相。第二，在五行記述係統裏，其排列順序是木、火、土、鐵、水。第三，人的衣服顏色主要講了紅、黃、綠、白、黑五種顏色，而衣服的顏色的吉凶與五行和十二支屬有直接關係。在這三個問題中，第一個問題說明曆史上納西族曾用五行配合十天幹十二地支以紀年（納西族曾將五行分為陰陽二性，以代替十天幹，並配合十二地支以紀年），並推算人的生年所占的五行，這關係著納西族的一套專門的曆法知識，這裏我們不作討論。這裏我們隻想探討一下第二個和第三個問題，即一個人生下來所穿衣服顏色的吉凶為什麽會與出生年所占的五行和十二屬相有關係？這是五行占卜穿衣裏最有意思，也是最值得考察的問題。
表4 五行占卜穿衣簡表
納西族在給新出生孩子穿新衣時，為什麽要以衣服的顏色結合幹支五行作為區分吉凶的標準？這個問題首先要到五行那裏尋找認識根源。和古代漢族的五行學說一樣，五行在納西族那裏也是有五色的。如在納西族的彩色《巴格圖》中就是這樣標注的：太陽出的方向是東方，東方屬木，木色青，所以東方為青色；水尾的方向是南方，南方屬火，火色紅，所以南方為紅色；西方是屬鐵的方向，鐵色白，所以西方為白色；水頭的方向是北方，北方屬水，水色黑，所以北方為黑色；中間是天地中央，中央屬土，土色黃，所以中央為黃色。簡單地說即是東方屬木，色青；南方屬火，色紅；西方屬鐵，色白；北方屬水，色黑；中央屬土，色黃。納西族既以五行分陰陽代替天幹，並配合十二地支以紀年，因此人的出生年必然占據一定的五行幹支。但五行又是分五色的，所以，每一個新出生孩子所穿的衣服顏色必須和該出生年所占的五行和五色配合起來，這就是《病因卜》以紅、黃、綠、白、黑五色占卜嬰孩穿衣顏色吉凶的認識來源之一。不過，需要說明的是，《病因卜》裏用以代表五種衣服的顏色是紅、黃、綠、白、黑。這個綠色，很可能是因為它與青色相近，故以綠色來代替青色。光以衣服的顏色配合人所出生的五行幹支年和五行的顏色，還不足以說明為什麽某種顏色的衣服會有吉有凶。那麽，要用什麽東西來說明呢？納西族是用五行相克的原理來說明這一點的。納西族認為木、火、土、鐵、水有相互克製的作用，據周汝誠先生《巴格圖說明》解釋：“木能克土（ser nee zhee kel），……土能克水（zhee nee jjiq kel），……水能克火（jjiq nee mi kel），……火能克鐵（mi neeshuq kel），……鐵能克木（shnq nee ser kcl）。”五行既有相互衝克的作用，人的出生屬年又占據著一定的五行幹支，五行又有紅、黃、綠（青）、白、黑五種顏色，自然，人所穿衣服的顏色直到生活的各個方麵，都必須與五行幹支、五色分配、五行相克犯的道理合起拍來。這就是納西族用五行占卜人所穿衣服顏色吉凶的主要認識來源。
至此，我們對《病因卜》裏用五行占卜人所穿衣服的顏色便可以作出如下理解：
屬木年降生的人，如果穿紅色、白色、黑色、黃色衣服，就會不吉利。為什麽會不吉利呢？因為屬木年降生的人本命屬木，而紅色是五行中的火，白色是鐵的顏色，黃色是土的顏色，黑色是水的顏色，紅（火）、白（鐵）、黃（頭）、黑（水）與木都相克犯，所以木命的人穿紅、白、黃、黑色衣服就不吉利。屬火年出生的人，因為火與土不相犯，而土的顏色是黃色，所以穿黃色衣服就吉利。白色、黑色是鐵和水的顏色，火與鐵、水相衝克，所以火命的人穿白色、黑色衣服就會不吉利。屬土年出生的人，因為白色的鐵與土不相犯，紅色的火與土不相犯，所以穿白色和紅色的衣服就吉。屬鐵年出生的人，因為紅色的火和綠色（青色）的木與鐵相克犯，所以穿紅色和綠色衣服就會不吉利。屬水年出生的人，因為白色的鐵和水不相犯，所以穿白色的衣服就吉利；而黃色的土與水相衝克，所以水命的人不能穿黃色的衣服。同樣道理，北方屬水，水與火相克；東方屬木，木與火也相互衝克，所以火命的人不能穿著綠色（青色）衣服到北方，因為這會引起木與水、火相衝犯，給人帶來不吉利。
這裏還要順便提到一個情況，納西族運用五行占卜人的生活規範，不僅隻是占卜穿衣，同時也占卜吃飯、喝水、騎馬，等等。這種占卜不光是《病因卜》一書有記載，在其他東巴經裏也有類似記載。朱寶田同誌在考察木裏地區納西族東巴經《開天辟地傳說》時，就發現有如下記載：
“孩子的生日是屬木的，……騎黃馬好，吃黃飯好，喝黃水好。……屬火的，穿紅衣好，吃紅飯好，喝紅水好；不能吃綠飯和黑飯。……屬鐵的，穿黑衣好，吃黑飯好；吃紅飯不好。……屬土的，穿紅衣好，吃紅飯好。……屬水的，穿白衣好，吃白飯好；吃黃飯、紅飯不好。”
很明顯，這段占卜也是根據五行和五行分別具有的顏色以及人的生日五行等原則規定出來的。比如，屬鐵的孩子之所以穿黑衣好，吃黑飯好，而吃紅飯不好，這是因為黑色為水，鐵與水不相犯，因此屬鐵孩子的衣、食必須和屬水的黑色配合起來；又因為紅色為火，鐵與火相克，所以屬鐵孩子的衣、食顏色不能與紅色相配合。
分析了納西族以五行占卜人的衣食之後，我們自然想到，這種占卜方法，我國古代的五行家們也曾經使用過。如據《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裏說，戰國時代的五行大師鄒衍就曾“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照當時陰陽五行家的說法，從人的生活直到王朝的更迭，都要依照五行運轉的規律來變化。比如在衣著方麵，應該以“五行相次轉用事，隨方麵為服”。這就是說，隨著五行依次輪流用事，和王朝的更迭、季節的變換，統治者的衣物、車、馬、旌旗等所采用的顏色都應該隨之改變。對這種規定，許多古代文獻裏有記載。如《呂氏春秋·十二紀》裏說：“孟春之月，……其日甲乙，……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旗，衣青衣，服青玉，……”“孟夏之月，……其日丙丁，……天子居明堂左個，乘朱、駱，駕赤旌，載赤旗，衣赤衣、服赤玉，……”“孟秋之月，……其，庚辛；……天子居總章左個，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旗，衣白衣，服白玉，……”“孟冬之月，……其日壬祭，……天子居玄堂左個，乘玄輅，駕鐵驪，載玄旗，衣黑衣，服玄玉，……”《淮南子·時則訓》裏說：“季夏之月，……其位中央，其日戊己，盛德在土，……天子衣黃衣，乘黃騮，服黃玉，建黃旗，……”在這些記載裏，春、夏、秋、冬和甲、乙、丙、丁等十天幹以及青、赤（紅）、白、黑（玄）、黃五色，按照當時五行家的作法，它們都是和五行相配合的，即春季其日甲乙，屬木，色青；夏季其日丙丁，屬火，色赤（紅）；季夏（六月）其日戊己，屬土，色黃；秋季其日庚辛，屬金，色白；冬季其日壬癸，屬水，色黑。按照這個配合，帝王所穿衣服，所吃食物，所用旗幟，所乘車馬的顏色，都要配合五行用事的需要，而不能隨意亂用。因為春季屬木，色青，所以帝王的衣服等都要用青色；夏季屬火，色赤（紅），所以衣服等都要用赤色；秋季屬金，色白，所以衣服等都要用白色；冬季屬水，色黑，所以衣服等都要用黑色；季夏（六月）屬土，色黃，所以衣服等都要用黃色。這種以“五行相次轉用事，隨方麵為服”的作法，秦、漢時期也曾實行過。秦始皇就曾“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秦亡漢興，劉邦自稱為赤帝子，故開始“色上赤”。到了文帝時，魯人公孫臣提出：“始秦得水德，今漢受之，推終始傳，則漢當土德，土德之應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黃。”但未能實行。一直到武帝太初元年，才“改曆，以正月為歲首，而色上黃”。《抱樸子內篇》裏對人服藥又有這樣的規定：“若本命屬土，不宜服青色藥。屬金，不宣服赤色藥。屬木，不宜服紅色藥。屬水，不宜服黃色藥。屬火，不宜服黑色藥。”這些規定，究其緣故，乃是“以五行之義，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故也”。
到這裏，我們若把以上漢文記載的依“五行相次轉用事”的內容與納西族用五行占卜人的衣食相對照，便可以明顯地看出來，納西族的五行說和漢族的五行說內容是相似的，其思想認識根源也是一致的。他們都是力圖以五行的生克解釋人的生活。本來，包括五行在內的整個自然界存在著既統一而又相互製約的規律，這是古代納西族和漢族認識到的正確的一麵。但是，他們力圖把五行生克的觀念附會於人事，用五行配合五色等以解釋人的生活，特別是把五行和自然界本來存在著的紅、黃、綠、白、黑五色等自然現象加以神秘化，並認為人的衣、食、車、馬的顏色如果與五行不相協調，就會給人帶來不吉利，這就純粹屬於宗教和迷信了。
（二）用五行占卜人的婚配
《病因卜》的五行占裏還有一個內容，就是用五行占卜男女青年的婚配。
納西族民間有這樣一種風俗，即一對青年男女在結婚之前，首先要請東巴經師或其他善卜之人根據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結合五行進行占卜，看其是否可以結婚。前麵我們談到，納西族曾使用過以五行分為陰陽代替十天幹，並用陰陽五行十天幹配合十二地支以紀年的曆法，同時又有根據人的生年推算所占五行的習慣。人的生年既然占據著一定的五行，而五行內部又存在著互相克製、相互製約的作用，於是他們認為人們的婚配也必須依照著五行相生相克的規定來進行。從這種觀念出發，《病因卜》裏便對男女進行婚配的原則作了如下規定：
第一項規定是根據人的生辰屬相進行的。書裏作了如下記述：
屬狗、虎、馬的（人）相結合，馬是屬鐵的馬〔納西族將五行分為陰陽以代替十天幹，然後配入十二屬相（十二地支）用以紀年，故馬有陽鐵馬、陽水馬、陽木馬、陽火馬、陽土馬之分〕。屬兔、豬、羊的（人）相結合，兔是屬火的兔。屬鼠、龍、猴的（人）相結合，猴是屬木的猴。屬牛、蛇、雞的（人）相結合，蛇是屬水的蛇。
這段文字，長期以來在納西族民間已經成為一種眾人皆知的、固定化了的格式。在這個格式背後，有著一套相當複雜的推算方法。這個推算方法基本上是根據男女各人的生辰屬相在《巴格圖》中所占據的位置以及所屬的五行等來進行的，其婚配的原則是各人所占的五行不相衝克。
第二項內容是直接用五行和五行相生克的道理規定人們的婚配原則。書裏對這個規定作了如下記述：
木與鐵有仇，不好。火與水有仇，不好。土與水會結仇，不好。鐵與火會結仇，不好。
在這段文字裏，首先，木與鐵、火與水、土與水、鐵與火，是一個按照五行成對相配，循環相克排列而成的五行相克係統，所謂木與鐵“有仇”、土與水“會結仇”等，其實不過是說木和鐵、火和水、土和水、鐵和火之間有相互製約或克製的關係。當然，這個排列係統並不嚴格，也不完善。其次，所謂五行之間“有仇”、“會結仇”和“不好”，這是一種帶有雙關含義的說法，它除了說明五行之間有相互生克的作用之外，更主要的是用它比附於人。按照每個人的出生年在紀年曆法中占據著五行中某一行的原則推論，因為鐵有能砍木、製木的相克作用，所以屬木和屬鐵的男女不能結成婚配關係。水能滅火，水火相犯，因此屬火和屬水的男女也不能結成婚配關係，等等。這裏麵是否考慮是男人屬火和女人屬水，還是女人屬火和男人屬水，《病因卜》裏都沒有說明。不過，男女是否可以進行婚配是依據男女各占的五行是否相克的原則推論出來，這是很明顯的。
三木做一家，木是含英巴達樹的木，是好的；兩木做一家就凶。三火做一家是好的，兩火做一家就凶。三土做一家是好的，兩土做一家就凶。三鐵做一家是好的，兩鐵做一家就凶。三水做一家，水是米利達吉海裏的水，是好的，而兩水做一家就凶。
在這段記載裏，所謂兩木、兩火、兩土、兩鐵、兩水和三木、三火、三土、三鐵、三水，指的是建立婚配關係的男女雙方和其家庭成員中每個人所占五行的情況。所說兩木、兩火、兩鐵、兩土、兩水做一家會凶，指的是同屬五行中某一行的男女，如果結成婚配關係就不吉利。為什麽不吉利？《病因卜》裏沒有說明。是不是同屬一個五行的男女就絕不能結成婚配關係？也不是，照《病因卜》的說法，如果同屬五行中某一行的男女非要結成婚配不可，那麽這個不吉利也是可以轉化的。其轉化的條件是：男女雙方結成婚配之後，生出來的孩子所占的五行與父母所占的五行相同。這就是所謂的三木、三火、三土、三鐵、三水做一家“是好的”。為什麽會由不吉利轉化為好？《病因卜》裏沒有進一步說明。
另外，在《病因卜》一書裏，與五行占卜婚配相銜接的還有一段關於五行分屬九宮的輔助說明。順便說一句，在納西族的東巴經中，關於九宮學說的內容非常豐富。但東巴經稱九宮不叫“九宮”，而叫“米偉箍呂”（mi33 uə33 gv33 ly31）。所謂“箍呂”，其意為“九個”，所以“米偉箍呂”通常就被譯作“九個米偉”或“九宮”。有關它的學說，需要作專題研究。關於五行九宮之數的分配情況，書裏是這樣說的：
鐵占有一個“米偉”，水占有兩個，“米偉”，木占有三個“米偉”，土占有四個“米偉”，火占有五個“米偉”，土占有五個“米偉”，鐵占有六個“米偉”，火占有七個“米偉”，木占有八個“米偉”，水占有九個“米偉”。
這段五行和九宮數分配的記載，如列表（4）。
表4 五行九宮分配表
在這個表裏，鐵、木、水、火、土五行各被分列了兩次。它們和九宮數成為這樣一個分配形式：一、六為鐵，二、九為水，三、八為木，四、五為土，五、七為火。本來，這個五行和九宮數的分配，在《病因卜》裏是作為用五行占卜人的婚配的輔助說明的，但由於象形文字東巴經書受到文字表述等方麵的限製，所以對於用五行配九宮之數以占卜人的婚配的推算方法和含義並沒有作說明。但有一點是很明顯的，即《病因卜》裏用五行占卜人的婚配，不僅考慮到男女雙方各自的生辰年歲和生年所占的五行等，而且也考慮到各自所占五行的九宮數的對比關係。這裏需要順便提到一個情況，即在中國古代陰陽五行家的傳統術數裏，也曾運用過以一定的數目配合五行的方法。比如，秦就自以為是“以水德王”，故“數用六”。漢朝則以為應該“色上黃，數用五”。漢朝人楊雄在他的《太玄數》裏也曾沿用陰陽五行家的說法，認為“三、八為木……四、九為金……二、七為火……一、六為水……五、五為土……”認真分析起來，納西族的“一、六為鐵，二、九為水，三、八為木，四、五為土，五、七為火”的五行九宮分配法，原則上與古代陰陽五行家沒有什麽兩樣，隻不過在具體的分配數上有所不同而已。本來，古代陰陽五行家以數目配五行的術數說，是用來解釋整個自然界直到人們生活的一切方麵的。由此看來，《病因卜》裏的五行配九宮數也當包含著古代納西族的一整套理論認識。不過，對這一整套理論認識，我們僅僅根據《病因卜》的記載是無法考察的。曆史上，漢族的五行、九宮、天幹、地支等觀念的結合和發展，在占卜人的婚姻方麵，曾演變出一套諸如“合婚九宮八卦”、“男女九宮度”、“男女合婚”等相當細致的婚姻推算法。納西族的五行占卜婚配法，就認識根源來講，和漢族基本上是相同的。這說明納西族的五行學說和五行九宮推算婚配法在曆史上可能與漢族的五行學說存在著相互影響的關係，隻不過就具體內容和具體的推算方法來講，納西族又有自己很多特殊的東西。總的說來，無論是納西族的五行九宮數分配和五行占卜婚配，還是漢族的五行術數說和“男女合婚”說，都是一種宗教迷信的東西。但客觀地講，這裏麵確也包含著不少人們對自然和社會的認識。所以我們必須承認，在曆史上各個古老民族的古老文明中，科學和迷信本來是混雜在一起的，納西族的五行占卜婚配也不例外。事實上，無論是漢族的男女“合婚九宮八卦”還是納西族的五行占卜婚配，從根本上講，都是基於五行直到整個自然界的運轉，這裏就包含著他們對自然界合理的認識的一麵。但是，他們力圖用五行、五行的相互作用和運轉規律比附於人，認為人的婚配關係與五行、九宮數等有著神秘聯係，人的婚配關係都受五行相互克製等因素的支配，從而把五行和人的婚配神秘化、術數化，這就不能不是一種唯心主義了。
在納西族的東巴經裏，不少內容反映出古代納西族有五行相生和相克的思想，包括我們前麵所考察的五行占卜人的穿衣和婚配等。但由於這些思想一般都隻是從對具體事物的解釋中反映出來，因此，五行究竟怎樣相生相克，我們始終未見到有專門記載。在《病因卜》這部書裏，我們發現了一些零星記載。
首先，《病因卜》是這樣記述五行相生的：
火，鐵的母親。火，土的母親。土，鐵的母親。水，鐵的母親。
在這段文字裏，所謂“母親”，為對五行中各行之間相生關係的比喻，說的是五行之間存在著“母”與“子”的關係，它們相互產生，猶如母生子，二者有著不可割裂的聯係。對這個母生子的關係，東巴們是這樣解釋的：“火，鐵的母親。”意思是說，火有熱力，火能焚燒一切東西；鐵是堅硬的東西，但它的產生是經過火焚燒礦石熔煉出來的。“火，土的母親。”意思是說，火可以焚物，物焚而成灰，灰集可以變成土。“土，鐵的母親。”意思是說，鐵（納西族以鐵代金）是從礦石中熔煉出來的；鐵出自礦石，礦石依山，山由土聚而成，土聚生石，所以土是鐵的“母親”。“水，鐵的母親。”意思是說，鐵的產生必須經過火的熔煉，火熔煉礦石首先產生鐵水，鐵水凝固而變成鐵。這段文字記載和解釋，如果列成一個五行相生順序，應是這樣的：火生鐵，火生土，土生鐵，水生鐵。現在我們可以發現，這是一個很不完備的五行相生說。其不完備之處主要在於：按納西族對五行的具體運用和傳統說法，五行的內容是木、火、鐵、水、土。但是這裏隻提到火、鐵、水、土，其中少了木一行。其次，這個五行相生說還有一個明顯的矛盾，即除了單獨提到一次火是土的母親（火生土）之外，既認為火是鐵的母親（火生鐵），又認為土是鐵的母親（土生鐵），還認為水是鐵的母親（水生鐵）。我們知道，古代漢族五行相生說的完整係統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而《病因卜》除了火生土、土生鐵是與漢族相同外，多半講的是不僅土可以生鐵，而且火和水也可以生鐵，這是納西族的五行相生說不同於漢族的地方。當然，我們不能拿漢族的五行相生說來套納西族的五行相生說，納西族的五行相生說雖然不完備，但也自有它的道理，說鐵從土中生，火焚石而生鐵，火焚石而出鐵水，然後凝固成鐵，也未必說不過去。事實上，這裏恰恰反映出古代納西族根據對自然物質變化的觀察來說明五行相互轉化的特點。這個說明雖然是直觀的，但裏麵確實包含有對自然界和人類實踐的認識的總結。
鐵是火的食糧，水是土的食糧，土是木的食糧。
又說：
木與火中間，火來吃虧。鐵與火中間，土來吃虧。土與水中間，木來吃虧。土與鐵中間，火來吃虧。
對這兩段記載，東巴們作了通俗的解釋。“鐵是火的食糧”，意思是說火焚燒礦石可以熔煉出鐵，這是鐵生於火；鐵是最堅硬的東西，但是火可以“食”（熔煉）它，這是火可以食（克）鐵。“水是土的食糧”，意思是說水滲透在土裏，水的存在靠土來保持，所以是土食（克）水。“土是木的食糧”，意思是說土具有生長萬物的性能，木生長在土上，必須靠土來供養，所以是木食（克）土。而所謂“木與火中間，火來吃虧”，其意思是說火是靠木燃燒出來的，這是火生於木；火發可以燃燒木，這又是火克木；但火在燃燒木的過程中，隨著木被燃盡，火也消耗了自己，最後熄滅於木上。“鐵與火中間，土來吃虧”，意思是說火能夠焚燒礦石而生出鐵，又能夠熔化鐵而食鐵，但無論是生鐵還是食鐵，都必須在地上進行，所以承受負擔（吃虧）的是土。“土與水中間，木來吃虧”，意思是說水能滲透土，土能養（保持）水，木生於水土之上；但土能壅水，水能衝土，受害（吃虧）的是木。“土與鐵中間，火來吃虧”，意思是說鐵是由土聚山，山聚生石，然後從礦石裏產出來的；但石要成為鐵，必須靠火來熔煉；火煉石而出鐵，但最後則消耗了自己。
我們把上麵這兩段記載歸納起來，便可以發現，原來這裏麵所包含的意思是：火克鐵，土克水，木克土。火能克鐵，但鐵、火又能克土；鐵、火雖然能克土，但土、鐵又能克（消耗）火。火可以克鐵，但在克鐵的同時又消耗自己。火不僅可以克鐵，而且也能克木，但在克木的同時又消耗自己。很明顯，這是一個帶有濃厚納西族特點的五行相克說。在這個相克說裏，某些地方甚至反映出了“五行毋常勝”的思想。這個相克關係不固定的五行相克，比之漢族的木勝土、土勝水、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和“五行毋常勝”的說法雖然不算完善，但它卻反映了古代納西族對自然界五種客觀實物既相生而又循環相克的樸素認識。漢族的五行相生相克說，在古代陰陽五行家那裏曾演化出一套解釋社會曆史和人們生活的相當細致的理論。納西族也力圖運用五行相生克的原理去解釋人們的生活，特別是在五行占卜人的穿衣、婚配等方麵，所根據的理論基本上與漢族相近。這說明，納西族和漢族的五行相生相勝學說在曆史上一定存在著某種聯係。但在對五行相生克的具體解釋上，納西族又有自己特點，這說明，納西族的五行相生相克說有自己的特殊形態。正是這個特殊形態，向我們提出了研究納西族五行學說的必要性及其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