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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給女兒講《西遊記》的故事，當我大講孫悟空如何如何勇敢、如何如何機智、又如何如何法力高強的時候，女兒突然問道：孫悟空怕誰？我不假思索地說，孫悟空天不怕地不怕。後來，細細地想一想，覺得此說法不對，事實上，孫猴子雖有闖龍宮、進地宮、鬧蟠桃會、偷太上老君仙丹、大鬧天宮的曆史，但最終由於怕的人物太多而淪為一個弱者，一個被扭曲了的弱者。

孫悟空怕如來佛。孫悟空縱然有七十二般變化及一個筋鬥飛越十萬八千裏的功夫，但終抵不過法力無邊的如來佛，那個一直倡導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佛祖卻殘忍地、毫不留情地、毫無憐憫之心地將孫猴子壓在了五指山下，可憐的孫猴子，隻能在大山一角露出個小腦袋，欲動不能，連耳朵裏都長滿了雜草，這對於一個活潑愛動的孫猴子來說，可以說是殘酷至極，生不如死。即便如此，他還要感謝如來佛祖的不殺之恩，耐心等待將在五百年後才來的救命之師。

孫悟空還怕觀音菩薩。觀音菩薩一直是善良的代名詞，被說成是救苦救難的使者，可觀音菩薩對待孫悟空可謂十分歹毒，觀音為了讓唐僧這位無能之輩任意操縱驅使孫悟空，設計給孫悟空帶上了金箍，並傳授咒語給唐僧，當孫悟空不聽話的時候，唐僧就念咒語來製服孫悟空。這個金箍不但對孫悟空的身體帶來危害，而且是對其尊嚴的極大藐視，道理很簡單：讓你去降魔捉怪，去排除千難萬險，去打通去往西天的通道，但對你卻不信任，甚至防你逃跑，防你倒戈，防你成了叛徒，於是，給你的頭顱安上一個“柄”，讓你乖乖地聽話，否則，就沒有好果子吃，讓你嚐嚐頭痛欲裂的滋味。這與其說是讓唐僧控製孫悟空，不如說是觀音菩薩控製孫悟空，觀音菩薩的手段夠損的。

孫悟空怕唐僧。孫悟空怕唐僧不僅僅是怕唐僧念緊箍咒，更重要的是，唐僧是孫悟空的直接領導。孫悟空明白，護送唐僧去西天取經，這是將功補過，你這個徒弟幹得好與壞，合格與不合格，全憑唐僧一句話，若唐僧在如來佛麵前說一句：這猴頭惡性難改，打入十八層地獄。那孫悟空恐怕沒活路了，盡管孫悟空能耐比唐僧強過千百倍，是不敢隨便使性子，不得不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性壓抑起來，整天恭恭敬敬地跑在鞍前馬後，竭盡忠誠。他知道，他的命運掌握在這位凡夫俗子手中。假如孫悟空犯了錯，那是惡行、劣跡、犯上、作亂，而唐僧有了錯可以說成是疏忽、不慎或者是出於好心把事辦砸了。因而孫悟空在護送唐僧去西天取經的路上，把**不羈、自由自在、特立獨行的個性拋到了九霄雲外，變成了順從的猴，即使是偶爾與唐僧有些矛盾，但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並能將功補過。

自從孫猴子被稱為孫悟空的時候，那個威風八麵、一世英雄的美猴王就變成任人役使的工具，花果山上的美猴王消失了，孫猴子終於被改造成了“徒弟”，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天然棲身地花果山，遠離那群可愛的猴，盡管孫悟空根本弄不清、也不想弄清那亂七八糟的佛經，盡管唐僧處處不如他，但他必須畢恭畢敬地稱唐僧為師傅，並絕對服從師傅的旨意，沒有爭辯的餘地。

孫猴子的最大悲劇並非在此，其實最大悲劇在於他把造成這種悲劇的主謀如來佛、觀音菩薩、唐僧當成了恩人，進行頂禮膜拜，美猴王的最可貴的反抗精神消失殆盡。為了完成護送唐僧的任務，美猴王竟然與以前勢不兩立的諸如托塔李天王、哪吒、太上老君等化幹戈為玉帛，並常到天庭上拉關係走後門，弄了個“名節”不保。美猴王的一世英名，就這樣打了折扣，而且孫猴子最後終於被改造成了佛，一個名字似乎挺好聽的佛（鬥戰勝佛），其實是佛界一小卒而已，說明孫猴子已徹底歸降了。

表麵上看孫猴子還活著，其實他早已死掉了。

（原載2001年7月13日《西部周末·浮世雜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