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8年陽曆6月

如果不是那一聲霹雷,我馬上就要順從了那個女人。就在那當兒,唰地一道立閃將黑沉沉的天空照得雪亮,那立閃是巨大的人參狀的,主線之外還閃射著許多道光芒。接著是能把人的靈魂震出竅來的哢啦一聲巨響。那雷似乎使房屋和大地一同晃動了好一陣子。做了虧心事的人不能不在雷聲和立閃麵前發抖的……後來我又挨了一記靈魂出竅的耳光。

1

冷丁回山溝一看,原來的營房顯土氣了,老鄉家的住房更顯土氣。但與嘈雜繁亂的城市比,倒是靜得讓人想唱歌兒。營房四周的綠野和兩邊花草燦熳的青山,襯著慢騰騰的炊煙還有輕悠悠的雞鳴牛叫,尤其晃著尾巴往你身上直撲的花狗,又給我一種久別歸家的親切之感。

鋪好行李搞完衛生,新兵老兵不約而同都到熟悉的地方去轉悠。豬圈啦、菜地啦、食堂啦、連部啦、山坡啦、河邊啦、老鄉家啦。有的和哪家老鄉好還給帶點城市買的東西送去。我隻給楊燁買了本長篇小說《歐陽海之歌》(她雖然已看過了但是借的,送她一本啥時灰心泄氣了就看一看)。我拿上它想到山上坐一會,琢磨幾句話寫上,在班裏寫怕叫人看見。

經過花棉襖家門時迎麵碰見了她。花棉襖端著一個洗菜盆從河那邊過來,我倆的眼光毫無準備撞在一起了。我剛想一低頭走過去,她卻正正經經親親熱熱和我打招呼。“回來啦柳班長,走了一個多月!”

我慌張地嗯一聲想走開,她站在麵前也不讓路,老熟人大姐姐似的望著我說:“到大城市見了世麵,也不給咱土包子叨咕幾句。我婆婆成天叨念你,說多虧柳班長他們幾個也沒機會報答。進屋喝口水吧,我婆婆給你炒瓜籽吃。”

花棉襖穿了夏天的緊身素花衣服,比冬天看上去更漂亮了,看一眼身上就有股異樣舒服的感覺,但我咋敢上這樣的女人家汙染名聲呢。我結結巴巴說有事,可說得不幹脆不堅決,馬上被她的快嘴堵住了。“手裏拿本書有啥事,用功也不在這一會兒。出去跑一個多月,哪能不歇會兒。我看見了,現在連裏放你們假都出來玩呢!”

我的致命弱點就是不果斷,我不怕硬的,越硬越不怕,就怕那親切的軟。花棉襖漂亮甜蜜又熱情親切的眼睛使我不忍心傷她的麵子,而且她那表情幾乎使我懷疑不久前她是否與結巴老兵發生過見不得人的事。

“《歐陽海之歌》太好了,廣播電台連播我沒聽全,你從哪兒弄的?”她把菜盆放在牆頭,兩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伸過來,想要翻一翻。

我不想讓她翻卻又猶豫沒拒絕,自己在手裏翻弄幾下,她就一把拿過去了,愛不釋手翻了一陣,十分誠懇說:“借我看看吧,這樣的好書能幫助我!”她羞怯地低下頭,不時又懇切地抬眼瞅瞅我。

這時的她顯得格外誠實、可愛,聯想當時結巴老兵下跪求饒時她大膽承擔一切罪責的氣概,忽然不覺得她是壞人啦,她確實很美很可愛,要是沒見她與結巴老兵有過那事而遇見她我會非常願意和她說話的。大概這樣的一閃念在臉上或眼裏沒掩飾住流露出一點被她看了出來,她一邊推開門,一邊推我進去,同時朝屋裏喊:“媽,柳班長來了!”

她的婆婆出來了,象見了救命恩人似的一疊聲說:“快來快來,有日子沒見著你了,想叫你來嚐嚐杏子櫻桃也抓不著個影兒。”不知怎麽回事,出去一個多月她們好像都變了個人,親切慈祥得讓我覺著象是麵對楊燁和她的母親。我兩腳跨著門檻還說不進,花棉襖已將我交給她的婆婆:“媽,還不拽柳班長進屋!你先陪他說話,我摘櫻桃去。”

花棉襖捧了葫蘆瓢去園子裏摘櫻桃,她婆婆把我拽進屋裏,先給我卷煙。我不會抽煙,她又給我倒開水,還把水裏放了滿滿一勺子白糖。花棉襖的婆婆肯定比我媽大好多歲,但我媽的白發和失常的精神狀態卻顯得比花棉襖的婆婆還老。她捏著小勺攪糖水的姿式有點象我最後離家那天媽媽在窗台邊舀霜水。但媽媽跟霜水一樣冷冰冰的什麽也沒說,似乎兒子不是遠走他鄉去當兵而是到外麵解個手。花棉襖的婆婆為我攪著滾熱的糖水說:“在外頭當兵家裏惦心的慌,沒事多寫點信。爹媽好嗎?家裏都啥人?”問得我心裏又酸又熱又甜又苦,我不能認真回答她隻哼哈應著說家裏都好,用不著老寫信。她把糖水遞給我:“小夥子心腸硬啊,用不著寫信?爹媽惦心得老是做夢。我那兒也是,頭兩年媳婦牽扯著還老來信,這回也不來了!”說著竟淚汪汪的。

一想結巴老兵和她兒媳的事我也替她和兒子不好受,在她催促下喝口糖水也不是滋味。

花棉襖摘了一大碗櫻桃和杏來,洗了又洗才端給我吃。這都使我想到楊燁,覺得以往美好的記憶在重演。她主動談起了《歐陽海之歌》,那本書就在她身後的炕頭上放著。

“歐陽海真了不起!”她看看書又瞅瞅我說。

莫名其妙來到她家我一切都是被動的。我覺得她談歐陽海有點不合適隻淡漠地應了一聲。

“歐陽海才象個當兵的,當兵的就應該象歐陽海才行!”她說得毫不含乎毫不虛偽,如果一個生人會覺得她不是歐陽海的親密戰友也是具有不亞於歐陽海高尚情操的人。

“歐陽海光明磊落,有血性,是個男人!”

我聽著有點受了感染。

“歐陽海敢做敢當,從不卑卑瑣瑣窩窩囊囊,關鍵時候上得去,是英雄好漢。”

我不由自主讚成說:“對,歐陽海是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跟他比我們太渺小了!”

她說:“我們都應該象他那樣堂堂正正做人。感謝這本書的作者,寫的真好,‘南嶽楓紅’那章寫的多好啊!”她竟激動地背誦起來:“……歐陽海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睛。短暫而光輝的二十三年過去了。他從老鴉窩的雪地裏跨上共產主義大道,一步一個腳印,走完了二十三年的英雄路程。”

“起風了,滿山的楓樹抖動著身子,鮮紅的楓葉飄落下來,一片又一片……”

“劉延生從歐陽海的衣兜裏掏出了一本《毛澤東著作選讀》和一個被鮮血染紅了的筆記本。筆記本第一頁上清晰地寫著:即使有一天,這個世界上沒有了我,我也仍然衷心地相信:共產主義理想必然勝利,一定會有更多更多覺醒了的人為它戰鬥!……”

她竟能將這激動人心的一段背誦下來,而且背誦得感情真摯而流利。隨著她的聲音,我的血在熱,頭發在蓬動,她的形象也在我眼裏起了變化,我忘記了她是花棉襖,以為是楊燁在家裏同我談論歐陽海,我忘記了一切,發神經似地拿起書接著她讀起來。這書我已讀過兩遍了,我知道她背誦的部分就在最末一頁。那最後一頁被火熱的炕頭燙的滾熱,那熱和我的手熱心熱熔在一起:“……遠處,一聲汽笛長鳴,歐陽海用生命換來的那輛客車,正發出高昂、輕快的排氣聲,奔馳在祖國遼闊的原野上。車聲隆隆,滾滾向前,風在呼嘯,水在奔騰,高山峻嶺,長空大海在齊聲讚頌著毛主席的好戰士,我們永生的愛民模範、一等功臣歐陽海!”

我讀得忘我了,眼濕了,好一會才發覺她的婆婆不在屋了,在外屋炒瓜籽。她的眼也濕了,默默望著我。我也不想打破這靜默,那靜默使我幸福,使我微醉。

這靜默卻忽然被急促的驟雨聲打破了,她的婆婆慌亂地喊著跑出去抱柴禾。我和花棉襖扔下書一起跑到院子往回抱幹柴。

抱完柴,雨勢也不減,雨聲象到處奔騰著野馬,把花棉襖家的小院和外界隔絕了。密密實實如傾如注的雨腳在小院四周築起無數道籬笆。我一時回不去了,卻沒有著急,心裏反而隱約滋生了幾絲欣慰。

花棉襖純真可親地陪我吃杏吃櫻桃吃瓜籽,繼續談著歐陽海。她的婆婆插不上嘴又到外屋做活兒去了。如果世界沒了那許多紛爭和矛盾,沒有形形色色的比較和幹預,任何獨立自由的天地都是美好的。我們談得自覺而融洽。談到歐陽海童年的貧窮,談到貧窮給人帶來的奮鬥精神。她又談到她的不幸。原來她是個孤兒,從小在舅舅家長大。舅舅對她好,但舅母虐待她,整天因她和舅舅打仗,天長日久她和舅舅產生了曖昧關係,舅舅睡過她,她在舅舅家呆不下去又無處可走,想當兵又當不了,便偷偷和當地部隊的一個老兵掛上了。那老兵就是她現在婆婆的兒子。她和那老兵暗定終身,老兵趁探家時把她領回這個家。農村結婚手續方便,老兵的母親巴不得兒子早娶個媳婦和她做伴,歡歡喜喜為兒子辦了喜事。沒花彩禮錢也沒費啥周折就娶了個兒媳婦,婆婆高興的心情自不必說,婆媳倆個象親母女樣度日,就是出了結巴老兵和兒媳婦被捉那事兒,婆婆也原諒了兒媳。婆婆守寡,懂得寡女人的滋味。兒媳結婚就沒跟兒子在一塊幾天,出了那事也怨兒子,兒子要在身邊能出嗎?何況也是和當兵的出的,兒子就是當兵的,兒子就是這麽搞上的媳婦。

花棉襖說這些時對婆婆充滿了感激和敬愛之情,我驚疑她竟能向我訴說這些,也驚疑她婆婆如此寬宏大量。我怕說這些叫她婆婆聽見不好意思,其實她婆婆在外屋都已聽見了,她婆婆在做飯呢。

雨腳還象千百道籬笆將花棉襖家和外邊隔絕著。雨勢還不減弱。

她婆婆搬來飯桌放在炕中間,我要走,她們婆媳倆誠心留我吃飯。就為我替她們掩蓋了那件不光彩的事而請我吃飯嗎?那我吃不下。我非要走。花棉襖並不使勁留我,倒是她婆婆怕我真的走掉,攔住我說:“我的兒在外頭當兵,一天想他想慌慌的,見到你就跟見到他一樣。好孩子,你就吃了飯再走吧,這比替我挑水掃院子還叫我高興,啊?”

我真盼望自己的媽媽能象她這樣理智正常地跟我說說這些話,我沒有力量拒絕,當時我覺得可憐慈善的老人,我猶豫地留下了。她老母親似的脫掉我的鞋,把我推上熱熱的炕頭。久違了,充滿家庭溫暖的熱炕,久違了,炕桌前盤腿而坐的姿式和感覺。我又如坐針氈,不安地蹲起來,站起來,要下地自己端飯,我怎麽能讓一位老人伺候我呀。可是她按住我:“你就坐著吧,在家裏哪有男人端飯的!”

她們婆媳倆端上炒花生米,炒雞蛋、鹹鴨蛋,醃豬肉還有蘸醬吃的水蘿卜、小蔥,卻不端飯,而端來一壺燙酒。那大雨、那酒香、那溫情,那我,那她們,我無話可說了。她們倒了酒給我,我不能說不喝也不敢主動喝,而我從心裏往外想喝呀。老太太先端了酒盅說:“歲數大了就饞酒喝,老頭沒了,兒子不在,你陪我喝幾盅吧!”她管自喝了也不硬讓我喝隻是拿眼睛盯我的酒盅,花棉襖也盯著(當時的心情我是不會稱她花棉襖了,現在敘述的麻煩我不能不仍用這個稱呼,其實直到以後調走我也不知她叫什麽名),我便緩緩端起那盅喝下了。花棉襖殷勤地為我和她婆婆又斟上酒,又為我們各夾了塊雞蛋。她婆婆很動情又拿過一隻盅子滿了酒端給她說;“你跟我在家受苦了,狠心的兒子……”說著竟掉下淚來,“當兵的苦,跟了當兵的更苦,來吧,咱娘們一塊兒喝了!”

老太太一口喝了。

花棉襖也含淚一飲而盡。

我最後將熱酒火辣辣地喝下。

花棉襖淚花閃閃也不說話又給婆婆和自己斟滿,沒有給我斟,看看我放下酒壺,然後和婆婆一同幹了。

我自動拿起酒壺給自己滿上,也幹了,又給我們仨都滿上。

花棉襖淚如雨下。淚滴落進酒盅,酒花濺到我臉上。她又把酒端起來,我和她婆婆跟著端起和她一同又喝幹了。

花棉襖無聲地流著淚水,兩隻眼象兩隻水袋紮漏了。她婆婆獨自多喝了一盅酒對她說:“你哭吧,痛快地哭一場吧,狠心的兒子不要你,我就不要他,以後咱們倆過!”

花棉襖壓抑不住抽抽咽咽哭開了,渾身象一架機器在抖動。

我被哭呆了,尷尬難過不知所措。等她漸漸平息下來她婆婆對我說:“那回事被我兒子知道了,他來信罵她不能養孩子倒能養野漢子,非要離婚在外頭另找不可。我寫了信去說他,他也不聽,哼,當了排長借口不要家這個老婆啦!”

噢,這樁秘密事件已發展到這等地步。結巴老兵呀結巴老兵,你知道嗎跟你有過那事的花棉襖要被丈夫拋棄了。你個卑卑瑣瑣的男人,苟苟且且做了那等事走了,走了,讓可憐的女人背著沉重的恥辱度日。啊女人,可憐的花棉襖,不幸的花棉襖,俊俏的花棉襖,堅強的花棉襖,可惡又可愛的花棉襖啊……我端起酒盅舉向花棉襖:“別哭了,我寫信幫你澄清這事,說服他別離婚!”

“謝謝你,柳班長!”花棉襖端起酒盅又看看婆婆:“媽,咱們一塊謝謝柳班長!”

我沒用勸就端起盅很動感情地和她娘倆幹了。酒喝到這程度誰都不用勸了,喝完了自己就再滿上,別人給滿時也不推辭,給別人滿時別人也不謙讓。酒這東西真是感情的速酵劑,一揉進某種情緒中去立刻就膨脹起來,使歡樂的更歡樂,憂愁的更憂愁,聰明的更聰明,愚蠢的更愚蠢,……老太婆連喝幾盅就暈頭轉向一會兒便倒頭在炕梢睡去,緊接著起了鼾聲。

花棉襖拉條毯子給婆婆蓋了,又給婆婆頭下墊了枕頭,繼續陪我喝酒。她的臉被酒烘得象朝霞格外美麗,熱烈,動人。當時那是我第一次看過的最使我心神不安的臉了,柔亮的眼睛裏總象有溫熱的甜泉蜜霧向我流灑。坐下的炕從底往上熱我,肚裏的酒從裏往外熱我,花棉襖的眼睛從外往裏熱我,我又舉起盅說:“我一定幫你說服他,不能拋棄你!”

“柳班長,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讓我祝你好吧!”她從炕沿站到地下,又走到我這邊的炕沿坐下,薄薄的單衣裹著的身子已擦著了我。她舉盅和我碰了一下,仰頭喝時突然倒在我腿上,嘴裏不住地喃喃自語著:“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我想她是醉了,想扶她坐起到炕上來躺會兒,剛一伸手,她的手就把我手抓住了,不再喃喃自語隻是死死抓著不放。她滾燙的臉壓著我的右腿,鼓脹脹軟綿綿熱烘烘的**壓著我的左腿,嘴裏呼出的熱氣正好吹著我全身最神秘的部位。我的全身變成一隻裝滿各種大大小小動物的皮囊,各種動物以不同運動方式衝撞著想突圍出去,而皮囊且越發緊張地收縮住彈力,與大小動物們相持。

我感覺到她柔軟的胸越來越重,抓我的手越來越緊,她渾身都在哆嗦,愈發的燙人。我不知這是怎麽了,莫不是醉出病來了?我想推開她站起來,但又無力站得起,她卻反而把我的手拉過去,拉向她的胸前,再拉下去,拉向她的對於我來說最神秘我曾閃電般地看見過,看後觸目驚心在腦中留下不可磨滅印象那個部位。我的一隻手和她的一隻手立刻在那個部位處被她的雙腿緊緊夾住了。夾得越緊我越緊張,緊張中我感觸到了柔軟,無比舒服的柔軟。越舒服便越難受,越柔軟便越緊張,越緊張身子越脹,緊張和膨脹的衝突要把我撕破了。我哆嗦,我難受,我好受,我害怕,我要歡呼,我要哭,我要動,我不敢動,我無所措手足。我沒有反抗任她夾著。

她的另一隻手不知不覺放在我身體最神秘最隱蔽最尖端那部位上了。那部位已經鼓脹得幾乎要使我的身體斷裂,不想她放上去的手一陣撫摸,我渾身一陣**,尖端放電似的有東西往外衝。那一瞬間我既快活又難熬得快要昏死過去,心髒激動得幾乎要停止了跳動。她還在抓弄我那個部位,同時將我的另一隻手在她的神秘部位上晃動。那一會兒什麽革命,戰士、路線覺悟確實統統不存在了,隻覺得生命在最新最險最美最神秘的天路上搖晃,升騰,我不知該罵她還是該讚頌她,也不知該愛她還是該恨她……我對她和結巴老兵的鄙視似乎消逝了。啊,花棉襖啊!

她突然睜開了眼睛,各種動作也暫停了,無限渴望地瞅著我說:“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忘不了你……”

啊,她沒有醉,她還醒著。她見我仍無所措手足,一邊以征詢的眼光望著我一邊慢慢解開褲帶。天哪,她要和我做同結巴老兵做的那種事。那最神秘最渴望夢中常常想偷試的事情啊,今天送上門了嗎?我不以為這是光彩的事,肯定是恥辱,可這神秘而渴望的恥辱偷偷地體驗一回不會有人知道的,我也不是汙辱她、糟踏她,是她願意,她幾乎是在哀求我,我答應她,幫她解除這痛苦,跟學雷鋒做好事助人為樂有什麽不同的實質呢?也許當時我是在為自己的快感渴望找借口。我無法不為自己找個借口把那有生以來第一次體嚐到的令我靈魂出竅的快感延續下去。那快感的**是不可抗拒的啊!

如果不是那一聲霹雷,我馬上要順從她了。就在那當兒,唰地一道立閃將黑沉沉的天空照得雪亮,那立閃是巨大的人參狀的,主線之外還閃射著許多道光芒。接著是能把人的靈魂震出竅來的哢啦啦一聲巨響,那雷似乎使房屋和大地一同晃動了好一陣子,做了虧心事的人不能不在這雷聲和立閃麵前發抖的。就在這時,炕上那本《歐陽海之歌》闖進我的眼裏。歐陽海迎風勒馬頂天立地,被風掀起的鬥篷在我心頭呼啦一掃,好似一陣寒風吹出我一身冷汗。我在幹什麽?我忽然清醒,抓起書,跳下炕,蹬上鞋,撞門跑向大雨中,任那如潑如注的大雨洗滌著我。我在雨中跑著,一邊撞開那雨腳築成的千百道籬笆,一邊讓大雨衝洗著。

我沒有跑向連隊,也許因為連隊太近了,馬上跑回連隊會讓人一眼看出我眼裏的恐懼和不安。就象我剛剛拿到入伍通知書那個夜晚一樣,我在山上跑了一會又神差鬼使跑向三四個月未見一麵的楊燁那裏去了。

雷雨中的師部招待所寂靜如荒野,走廊裏也聽不見一點人聲。最角落的楊燁那屋亮著燈光,我毫不猶豫敲門進去了。

楊燁在床頭桌上寫什麽,見到我異常意外而且吃驚,以為出了什麽事。聽說我是來送書並且見我從胸前掏出那本淋濕了的《歐陽海之歌》才舒了口氣,非常不安地說:“澆成這樣,改天送唄!”

我說:“今天休息有閑工夫,怕以後沒機會!”

楊燁從枕頭包裏掏出一套軍裝,男式的,叫我換上,說穿濕衣服會感冒,她穿的沒帶領章的軍裝也是男式的。她用她的毛巾給我擦頭擦臉又擦手擦腳,擦完又幫我解衣鈕叫我換衣服。我讓她出去呆一會我再換,她說怕啥,又不會吃了我。我便背向她換。

換了幹衣服見我還在打抖,她便用暖瓶給我倒熱水喝,不想暖水瓶空著,她就從床下掏出一抱木頭柈子在火牆的爐子上燒水。

火也點著了,火牆也燒熱了,水還沒開,她無意間在牆角碰到一隻白酒瓶子,裏邊還有半下白酒。她把酒瓶提給我說:“要來當酒精洗衣服用的,沒弄髒,喝幾口酒就不抖了。”

我的精神狀態還沒完全脫離酒的作用,見楊燁讓我喝酒非常願意就接過來,似乎對酒已有了隱秘的感情,很容易喝了三大口,頓時全身又從裏往外烘烘地熱起來。

她問我爸爸病好了沒有,我說沒再來電報,大概好了。她又說了幾句我對爸爸的態度太過份的話,怕我空嘴喝酒胃受不了又從抽屜裏找出半個饅頭叫我墊墊。我吃了饅頭水也開了,她為我衝了一杯薑水才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翻我帶來的《歐陽海之歌》。

我坐在她對麵的**。屋子很小,我倆臉對臉隻隔尺把遠。火牆烤的,酒燒的,還有楊燁的作用我渾身又燥熱鼓脹得不行,也許方才的鼓脹根本就沒有退去,隻是一時的驚駭失去了對那鼓脹的感覺,我忍不住抬眼看看楊燁。不想楊燁正專注而深情地看我,那眼裏也象有柔亮溫熱的甜泉蜜霧向我流灑。啊,她什麽時候變得比原來更豐滿更漂亮啦!我倏然間將她這眼光和在新兵連時深夜花圈旁的一幕還有花棉襖家的情景溶為一張畫麵,才多大一會兒,我仿佛又翻越過人生的一道高嶺已領悟了女人那柔亮溫熱甜泉蜜霧般深情的眼光在渴望什麽,是花棉襖讓我懂得女人原來是願意讓男人愛撫的,不獨男人希望女人愛撫。愛撫花棉襖那樣不潔淨的女人是肮髒的,愛撫楊燁這樣我真愛,愛了許久的姑娘是不可恥的吧?她也真愛我呀!

她站起來端了糖水走向我:“你臉紅得厲害,感冒發燒了吧?”

我那時真昏了頭,以為她也產生了和花棉襖一樣的渴望呢,伸出去哆哆嗦嗦接水的雙手突然向我日夜思念的她抱去。她手中的水杯啪啦掉地打了。我來不及思索時,一邊臉已雷樣轟響地挨了個耳光。啊!耳光,重重的耳光,我心中位置最重最重的楊燁的耳光,又一次讓我靈魂出竅的耳光啊!

我倆幾乎都木無知覺地站了一會兒,腦中的空白恢複了,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拔腳又逃進無情的大雨。當時即使是槍林彈雨我也會逃進去的。

遮天蔽日的雨水朦朧了我的眼睛,剛出門口幾步就被什麽東西絆倒,頭撞在樹上,撞得轟隆一聲。

我趴在樹下任大雨澆打。

一雙手來拽我。

我又看見了楊燁,她什麽遮雨的東西沒披躬身拽著。

我象見了抓我的公安人員一樣爬起來要跑,她死死拽住我的衣服不撒手。她在往她屋裏拉我。

我象犯人不願被拉回分局似的不跟她走。

她不拉了,但沒鬆開手,而是慢慢把臉揚給我。鮮潤的嘴唇和嘴角顫動著,象一輪紅日在冉冉上升,那耀眼的光芒照見了雨水無法混合的她的淚水。我明白她在向我道歉,我明白眼下那輪冉冉上升的紅日想要升向哪裏。但我似乎又不明白。我死死將自己的厚嘴唇咬住了,眼中現出瘋**人狂吻楊燁舅舅的幻影。而那被拋棄的瘋**人好像是我,在驚車衝過來的一刹那我被推開了。

冰涼的雨水沒有衝淨一記耳光烙在我臉上的火熱。我抽身又逃進大雨深處。我失魂落魄在茫茫大雨中跑了很久,跑得渾身打抖心灰意冷時才無可奈何回到連隊。

2

我病了一場。大家隻知我是雨淋病的,誰也不了解我和花棉襖、楊燁之間發生的事情,我當然也不敢把靈魂深處的折磨說給誰聽。我擔心花棉襖再來找我,還擔心楊燁把我看成流氓,這些擔心使我的病遲遲不好。我變了許多,更內向,更沉默,更不怕苦不怕累地幹工作了,可就是不如以前敢管人了。不敢跟別人談起結巴老兵,班裏同誌的缺點輕易不敢說一句,覺得自己做那醜事已沒了批評人的資格,隻有拚命幹暗暗贖罪的份兒。我理解了結巴老兵被抓住後為什麽那麽積極工作了。多麽苦累都不怕就怕見到花棉襖和楊燁以及其他女人,夢裏常被這種驚恐纏繞、折磨。

這樣下去將要影響我的身心健康,將會使我的精神失常的。有幾次夢見吳勇和楊燁舅舅知道了,還有一次夢見連裏也知道了,因此病就怎麽也不見好。連裏領導還三番五次表揚我帶病堅持工作值得大家學習,有次指導員剛表揚完,吳勇就找到我說:“要名譽也得要命啊,病沒好老這麽幹,楊燁知道會不安的!”我疑心他知道了底細,這麽說是在挖苦我。

我無法忍受別人的諷刺挖苦,忽然決定把我的事和指導員談談。豁出去了,不就是這點事兒嗎?談完了振作起來重新作人。

過後一想這事又相當嚴重。我是標兵,又背著重在表現的包袱,不同於當初鬧著要複員回家的落後分子結巴老兵,何況又是在親自抓了結巴老兵之後到花棉襖家去的,完了又跑到楊燁那兒耍流氓……

這時連隊意外發生一件事,讓我大吃一驚因而也減輕了自我折磨。不過那事也實屬必然。“鬥私批修會,每周都開,誰有那麽多過硬事可批可鬥的,那年代光靠下力氣幹活是永遠也幹不出子午卯酉的。一次炮班一個農村新戰士亮醜說他和自己親妹妹發生過肉體關係。他自動站起來發言時,會已快結束,指導員馬上要作總結了。誰也沒想到會亮出這事兒,指導員的總結也沒法做了。全連會前會後好長時間沒人說話,都用一反常態的眼光看那戰士,無疑認為這是幾年來亮私不怕醜鬥私不怕疼最大膽最徹底最過硬也最難以理解的人和事了。當然包括我也有懷疑,是不是這兵總想做出點成績又總做不出來而鬼迷心竅編出這麽個又醜又蠢的荒唐事來。可那兵一口咬定是真的,並狠鬥自己私字作怪,受了資產階級思想影響等等,追問他具體受了什麽資產階級思想影響,他說看見父母做這種事了,而他的父母都是務農出身。”

我趁此機會找指導員談了我的事。

指導員連連搖頭,無可奈何罵道:“你們都瘋了,誰讓你們亮這種見不得人的事?鬥私批修是指路線方麵的問題,弄這些埋汰事不是給連隊抹黑嗎?尤其你,連裏團裏培養你宣傳你,你亮這事,這不是打黨支部團黨委嘴巴嗎?”他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那塊剛能轉開身的小地方一直站著。“團長是楊燁舅舅,你是團長指名破例提拔的班長,你亮這個,不等於亮他嗎?哎,你呀,你們……”

一向和藹的指導員真是氣壞了,用一根手指頭不住敲桌子,卻沒怎麽批評我不該做這兩件事。他一再囑咐:“你能主動跟領導談,這很好,比亮出那兵有頭腦。可不要再說了,連長也不用說,到我這裏為止。組織已掌握了情況,出什麽事由我來解決。你以後做事千萬要慎重,你跟一般戰士不同!”

我心裏還是不安寧,請求指導員能以黨組織名義給花棉襖丈夫寫封信澄清一下,說責任在結巴老兵不在花棉襖,說服他別離婚(因為我答應過她們婆媳倆)。我還建議指導員提醒全連,以後少和花棉襖家接觸。

指導員真好,他答應以他個人名義寫,並答應一定在適當時候找花棉襖談談。他真象一個家的母親開導自己孩子似的開導我:“花棉襖的事你沒責任。對楊燁,你倆的關係跟一般人不同,你又喝醉了酒,有機會我私下找楊燁替你解釋一下。你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大膽抓工作,該怎麽幹還怎麽幹。和親妹妹發生關係這事,就嚴重了。不過事情是入伍前發生的,入伍到咱們連提高了覺悟才亮出來的。雖然沒連隊責任,但太見不得人,今後也不好在連隊呆了。跟團裏請示一下,提前處理回家算了!”

那戰士真就被處理複員了,走時哭得顛三倒四,聽說回家後精神失常了。那時可不象現在,中途退役是見不得人的事。現在恨不能入伍第二天就回家呢,管它背個處分還是遣送。

3

人這東西真不爭氣,心情稍一輕鬆就又想女人,不管怎樣認為可恥也不行,尤其夜裏睡夢中。我恨自己沒出息,還妄想努力奮鬥幹大事呢!有時暗想,偉人們是不會這樣的吧?要是有個偉人朋友就好了,問問他們是怎樣的。或者問問團長也行,可怎麽能問他這事呢。

中午睡覺時又做夢了,夢見上午講用會上我講幫她背小孩送醫院那個婦女。夢裏我不是背她的小孩而是背她本人去醫院看病,我們都穿很薄很薄的單衣。我的背被她的胸、腹和大腿燙得很舒服。背到醫院我又背著她排隊掛號,人很多很擠,我前邊也是個女人,我的前身和後背都緊緊貼著女人。後來人們忽然一擠,我便一陣**……

有人拉我一把。我嚇醒了,渾身汗,一看是從我們班調走當上士的小老兵。他笑眯眯伏在我耳朵上小聲說:“我說標兵同誌也別太積極嘍,白天做夢還想國家大事!”他聲音很小隻能我自己聽見。“是不是又畫地圖了?”他看其它人都睡得正酣,順手掀了我的被子。“哎呀我操,境界越來越高,畫開全國地圖啦!”

他並無惡意加上以前我已經過它的考驗了,便誠實地搖頭歎氣無可奈何說:“真沒出息,怎麽發狠也不行!”

“別看你是標兵,這事還得多請教咱們老兵哥們!”

老兵那點床單文化知識我已掌握了,隻能解決床單問題,治表不治本。部隊這所大學校再開一門治本的課就好了,或者讀了毛主席哪篇著作就能治了這個問題的本也好。

“反正他媽的睡不著,吭,跟我上山涼快涼快去,老兵有必要來點傳、幫、帶啦!”

小老兵讓我穿了衣服先到他那屋箱底下摸出一本小冊子,揣好了叫我跟他走。

來到山腳,我們順著小河往山溝深處走,走到最僻靜最幹部的河灣處找個樹蔭坐下了。腳伸進河水泡著,他開始對我傳、幫、帶。

“我不是向你傳播資產階級思想,吭,這是唯物主義。那‘羊’或‘馬’就是物嘛,客觀存在於每個男人體內的物。吭,我給你講講怎麽對待這個物,吭,這不是唯物主義是什麽?承認吧?那好。吭,那麽這是個什麽物呢?”

“毛主席不是說看事物看實質嗎?實質這‘羊’或‘馬’是人體精華,吭,最值錢的東西,再就是骨髓,吭,懂吧。指導員講課不是說,無產階級專政是馬列主義精髓嗎?精和髓就是最重要的東西。吭,那‘羊’‘馬’和骨髓就是人身上的精髓東西。說到部隊建設,吭,那東西就是每個幹部戰士的精華。精華就是最值錢的東西。所以最值錢,因為人到老了這東西就沒了,吭,隻有年輕時候最多。再怎麽多也有限吧?老用它畫廢地圖,吭,這不是最大浪費嗎?吭,我認為是浪費,什麽作用沒起就是浪費!”

“我不是跟你放毒。吭,聽說美國兵每人發個膠皮女人,夜裏一吹氣就鼓起來,跟他媽真人一樣。吭,美國兵把馬都跑到膠皮人裏去了,也是浪費,可比咱們浪費小點,人嚐到好受滋味了嘛。要是對方也起到好受作用才算一點沒浪費。”

“吭,他們外國玩邪的,錯誤。我們當然不能那麽搞,那他媽還是人嗎?還是人民軍隊嗎?咱們有些思想埋汰的落後分子,吭,結巴老兵那套號的,更他媽不象話,嫌浪費不夠還想損招,吭,損到家了!自個用手的,兩人互相利用的,最他媽不是人的就是和毛驢子。吭,五連有個王八犢子和他們連的驢,到現在還喊那頭小毛驢是他兒子哪!”

“這些人完蛋貨,沒出息。吭,你不是沒出息,是沒辦法。這個歲數誰都免不了,關鍵是放縱它還是壓抑它。吭,革命戰士就要抑製,不想抑製就算不了徹底的革命戰士。”

“你是連裏樹的標兵。肯定是想咋樣把精力都用來工作,別浪費了,吭,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我聽得目瞪口呆。覺得是那麽回事又覺得不一定是那麽回事。從來沒聽誰這麽說過,符合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嗎?這是心裏話沒說出來,幹動了幾下嘴角小學生瞧老師講新課似的瞪著疑問的眼珠子。

“你是標兵,幫你解決這鬧心事,吭,也是咱老兵當一回無名英雄,為連隊建設自覺盡力了。”

小老兵從褲兜掏出揣來那本薄冊子,拍了幾下。“你看我,怎麽樣?紅光滿麵吧?”

我這才認真注意到小老兵的臉可不紅光滿麵咋的。

“你再想想和尚、老道,他們是不是紅光滿麵?”

我沒見過真和尚道士,書上不是說他們肥頭大耳就是道貌岸然,都挺有神氣的。

“練的。象天天讀、天天練那樣堅持練,吭,就象我這樣了,紅光滿麵。為什麽?精氣一點不損,全消化體內了,我能不精力旺盛,吭,被連裏樹為老黃牛嗎?其它幾個紅光滿麵老兵也象我這樣,悄悄練的,吭,每晚在被窩裏半小時天天練,誰也不影響。”

小老兵翻開那本包皮的書給看,是本手抄的道家氣功書,專門講練精化氣的。他給我講解開了。我再看他用硬紙撐平了的軍帽有點象道士帽了,紅撲撲的臉也成了和尚臉。

“具體方法好掌握,關鍵是心誠有毅力,吭,堅持住!”

他把書借給我了,專門囑咐道:“我說我傳、幫、帶嘛,這種事隻能知心人暗傳,不能大張旗鼓明說,吭,你別跟別人說,吭,暗暗練就是了。”

小老兵這番傳、幫、帶使我比以前對他更看重一層了,不愧好教導人,挺有兩下子的。我認真收好那書,感動地謝了小老兵,決心暗自搞好額外增加的這個天天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