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是1572年,即隆慶六年。此時,立國二百餘年,經曆了十二位皇帝的大明王朝,由於皇權昏聵、吏治腐敗,導致財政空虛、武備鬆弛、江河失修、匪患頻仍。國家到了幾近崩潰的邊緣,但隆慶皇帝沉湎酒色,無力振興國本。朝中有誌於江山社稷、百姓福祉的大臣,卻又不得不在權力傾軋中疲於奔命……

廣西慶遠府處在天高皇帝遠的蠻夷之地,此處山高林密,聚居的僮民一直有持械好鬥的風氣。他們不堪地方官吏的盤剝之苦,起來造反,在韋銀豹、黃朝猛兩個剽悍的起義軍首領的率領下,殺死天子命官,攻城劫寨。三年來,明朝廷花費幾百萬兩白銀剿匪,起義軍卻越剿越多。

在崇山峻嶺中的小城裏波,一場惡戰正在進行。大批叛匪呼喊著衝向裏波縣城。守城的士兵們用拋石機將巨大的石塊帶著火焰拋向城牆,發出震耳的聲響。

裏波縣城守將黃火木在城牆上高喊:“放箭!”弓箭手彎弓搭箭,萬箭齊發,如同黑色旋風撲向敵陣。叛匪隨即倒下一片,但後繼者仍在呼喊著抬著雲梯靠近城牆。

一支箭飛來,射中黃將軍肩胛。黃火木忍住疼痛,對周邊兵士們聲嘶力竭地喊:“快,用開水!一定要守住東門。”

雲梯靠向城牆,叛匪已經開始登城了。滾燙的開水從城牆上潑下。叛匪們紛紛嚎叫著翻下雲梯。滾木壘石雨點般地落入敵陣,雲梯紛紛被掀倒。一場進攻被暫時瓦解了。叛匪首領貝那一臉怒氣,他身後站著眾叛匪。貝那注視著潰敗的士兵。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等著!”說完勒轉馬頭,率領眾叛匪轉身離去。

隨著黃沙滾滾,一位參將從陣前策馬而來。他躍下馬,奔向早已在此等候多時的衛兵。他便是黃火木的胞弟——黃小旺。他聽說哥哥中了狼牙毒箭,便一刻不停地狂奔向城樓。

城樓上,隨軍郎中正在準備為黃火木做刮骨療毒手術。這手術極痛,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極少有人能承受下來。郎中向黃將軍說明了,未料黃火木仍談笑自若,他讓兵士端來一杯酒並一飲而盡,笑道:“沒事兒,來吧!我總不能帶著這狼牙毒箭去見閻王爺吧?”

郎中將一段木棍塞入黃火木口中,然後轉身掏出一把烏黑的匕首。在火上燎了一會兒,便向他的肩胛刺去。黃火木臉頰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周身已被血水與汗水浸透。正呻吟間,黃小旺撲過來,緊抓住他的手問:“哥,你怎麽樣了?”

黃火木看到小旺,原本暗淡下去的目光頓時射出光芒,急急地說:“貝那剛退,但過不了半個時辰他便會殺將回來。此人嗜血成性,你快去縣衙,請求李延總督,讓他馬上發兵增援。要不裏波城隨時都有可能落入叛匪之手!”

黃小旺流淚道:“哥,你怎麽那麽糊塗呢?李延手下根本就沒有什麽救兵,他向朝廷謊報兵額,貪汙軍餉。要不這叛匪怎麽會越剿越多?我早說了,給這號貪官賣命還不如像貝那那樣落草為寇,占山為王!”

黃火木連叫“住口”,“你我身為大明的鎮守將軍,怎能跟貝那等叛匪相提並論?李延貪墨不假,但你我不能因他的過錯而拋棄城中的百姓,背叛當今的朝廷。”

黃小旺恨恨地說:“不背叛,那你我的生路在哪兒?你想讓餓著肚子的官兵們白白地送死嗎?你看看他們,這幾天來已經沒有進過一口糧食了!”

城頭上的士兵麵黃肌瘦、衣衫襤褸。他們用呆滯的目光望著擔架上的將軍。

突然,遠處傳來隆隆的腳步聲,整個城牆隨即開始顫抖。拋石機拋出雨點般的石塊。裏波縣城頓時煙塵四起。四處傳來瘋狂的叫喊聲:“叛匪上來了!”黃火木急令黃小旺馬上前往縣衙,讓張縣令馬上弄一些吃的,同時讓總督大人把鎮守北城的守軍調一部分過來,然後自己拎起弓箭,再次衝向城樓!

當黃小旺衝下城樓躍馬離去,身後的城樓已是一片廝殺聲……

在裏波縣衙廨房內,成箱的財寶正在被陸續抬往門外。總督李延知道裏波縣城危在旦夕,正急忙搬運自己的私房物件,他嫌搬運的士兵動作慢,對他們吼道:“快,還磨蹭什麽,還不快點裝車,你們想把我這些寶貝留給叛匪嗎?”

聞訊趕來的張縣令擋住了李延的去路。他挺著瘦弱的身軀,伸著細長的脖子,一臉正氣地質問:“你走了,這城中的百姓和官兵怎麽辦?”

李延不耐煩地說:“他們是自找的,他們應該軍民合力拚死抵抗!”

張縣令聞言,一口氣憋在胸口,漲紅了臉大聲反駁道:“你怎麽能這樣呢?守城將士餓著肚子,個個以病弱之軀,頑強奮戰,城中百姓有錢出錢、有物捐物,相反,總督大人您置百姓的利益、朝廷的尊嚴於不顧,臨陣脫逃,見死不救!”

李延大怒,他從腰間抽出長劍,劍頭直奔縣令的眉心。張縣令毫不畏懼,他怒視著李延,兩人對視著。李延完全被他的正氣震懾住了,收起劍喃喃地說:“好吧!我這就前往東城親自督戰。”說完,他將張縣令推倒在牆邊,帶領他的士衛大步離去。

然而,出門後的李延迅速改變了主意,他沒有去東城,而是帶著金銀財寶向相反的方向狂奔。待縣令追出門,李延一行已經遠去了。

望著揚起的馬塵,趕來的黃小旺和呆呆站立的縣令頗有“天地終無情”的悵恨!

裏波城門被攻破了!匪徒湧入城門,和守城的兵將混在一起,如兩股攪渾的汙水,早已分不清你我。將軍黃火木仍在奮力廝殺著,而總督逃跑的消息早已傳到了陣前,不少士兵聞訊扔下刀箭紛紛潰逃。黃火木避開眼前的刀光劍影,攔住逃亡的官兵大喊道:“大家不能走。我們死也得守住東城。”說話間,一柄匕首插入黃火木的胸膛,鮮血從口中溢出,他怒睜著雙眼重重地摔倒在地。叛逃的士兵已如脫韁之馬,紛紛向城外散去!

正在奮力抵抗的黃小旺見狀,甩開對手狂奔向黃火木。黃火木在彌留之際,仍不忘對他叮囑道:“快……讓人將塘報送進京城。告訴兵部尚書楊博,裏波縣城失守。”

在八千裏外,皇帝的寢宮乾清宮內,卻是一派鼓聲大作,燭光通明,一片絢爛;正中的黃色帷幔中,波斯女子奴兒花花隨著激越的鼓聲顫動著妖豔的身姿。龍榻上坐著的,正是大明第十二位天子——隆慶皇帝朱載垕。奴兒花花那顫動的腰肢、迷人的微笑、消魂的目光,早已讓他不能自持。

鼓手們敲擊著,鼓聲時而如狂濤奔湧,時而如涓涓細流。漸漸地,鼓聲氣貫山河,舞蹈激越狂放。

朱載垕直視著奴兒花花,兩人四目相對,燃燒著情欲。他一揮手,奴兒花花停止了舞步,倒入他的懷中。

這位性格中不失厚道的大明天子,由於他的父親世宗皇帝不立太子,在裕王位上呆了多年,直到三十歲才當上皇帝。多年夙願一旦達成,隨之而來的是無所顧忌的享樂和**。他寵愛過曾經是宮女的李貴妃,但此時,這些端莊貞淑的後宮佳麗再也提不起他的興趣,從波斯來的妓女奴兒花花成為他的一切。鼓聲依舊激越,無人能聽見這對戀人的絮語:

“朕要你今晚留下。”

“我想讓你把我永遠留下。”

貝那率眾叛匪湧入城中燒殺搶掠,裏波城很快便成了一幅血流成河的景象。張縣令亦被匪徒殺害。貝那令人將他的頭掛在城牆上,以儆官兵。不久,黃小旺關於裏波失守的八百裏緊急塘報,經過了一個又一個驛站,從一個信差轉到另一個信差手中,終於到達了京城。兵部尚書楊博接到塘報,不敢怠慢,立馬命備轎前往內閣,去見分管兵部和工部的次輔張居正。

聽說堂堂兩廣總督竟然置百姓和朝廷的利益於不顧,臨陣脫逃,張居正感到一陣震怒。

“豈有此理!我一定要說服高拱,罷免李延。”

楊博搖頭歎道:“李延是首輔高拱的門生,高拱是他的後台,這已經是路人皆知的事。何況高拱又兼任吏部尚書,無論什麽事,他不點頭,就絕對辦不成。”

張居正反詰道:“可是,廣西剿匪連連失利,你知道朝廷上上下下怎麽看?都說你一味袒護李延,而且說你一定得了李延什麽好處。”

楊博心頭一緊,問:“這些人不明真相,這麽說情有可原,但你不會也這樣想吧?”

張居正道:“眾口爍金哪!你我再不想辦法,總有一天,會給人當替罪羊的。”

高拱值房在隔壁。此時,他正伏首案頭,處理堆積如山的奏牘。見張居正與楊博推門進來,情知是慶遠府的事,因此不待他們開口,便自陳道:“叔大,廣西慶遠府的事我已聽說,這個李延竟然敢臨陣脫逃。”

年近七十的老臣楊博聞言立即答道:“兩廣總督李延年年請兵請餉,朝廷一一調撥,如今已耗去幾百萬兩銀子,可叛匪卻越剿越多,此種局勢不能再拖延了。”

張居正亦在一旁補充道:“首輔,我已多次提議,罷免李延。”

高拱打斷張居正的話,道:“李延應該罷免,問題是由誰來接任兩廣總督一職?”

張居正舉薦的人選是殷正茂。高拱恨恨地甩手道:“你已經三次舉薦他了,我早已說過,這個人雖有軍事才能,但貪鄙成性,不能用!”楊博在一旁為張居正幫腔道:“殷正茂貪墨一事,雖有眾人告狀,但至今查無實據。”高拱仍搖頭不語。張居正痛心而堅決地說:“首輔,再不撤換李延,廣西局勢必將一敗塗地、不可收拾。”高拱道:“罷免李延你我並無二意,但兩廣總督的人選必須由皇上決斷。”張居正道:“既如此,希望明天早朝便向皇上呈報。”高拱知道皇帝已多日不朝,便對他敷衍道:“若明早皇上能臨朝,一定奏明李延之事。”

張居正欲走又返身,補充道:“殷正茂過於耿直,所以得罪了朝野上下,但我相信他絕不是個貪鄙成性之人,首輔你一定要明查。”

華燈初上。一輛華麗的馬車內,司禮監掌印太監孟衝身邊坐著西域美女奴兒花花。孟衝叮囑她道:“奴兒花花,待會兒見了守門的軍士,不要把頭再伸出來。”奴兒花花嬌嗔道:“孟公公,我既然是皇上的寵妃,為什麽還得鬼鬼祟祟的?”孟衝道:“皇上雖然答應了你,但你還不能算是宮中的人。”奴兒花花不滿地說:“既然這樣,我還不如回我的天香樓當我的歌妓。在那兒我也少不了那些皇官貴族的寵愛。”說著,一掀帷簾,喊道:“車夫,停車!”

車夫慌忙勒住馬頭。

孟衝朝車夫嚷道:“停下來幹什麽?你到底聽誰的?快走!”他轉向奴兒花花:“我的大美人,你就別耍你的嬌氣了。隻要你讓隆慶皇帝爺高興,你那名分不是早晚的事兒嗎?”

倉場總督王國光突然造訪張居正府邸,張居正走到前廳,拱手道:“佑觀兄,把你也給驚動了?”

王國光道:“聽說廣西剿匪前線,又有塘報進京?”

張居正點頭。

王國光歎息:“李延連續丟失城池,兵部尚書楊博及高拱竟然置若罔聞,叔大,你是分管兵部的次輔,此等危情之下,你可不能作壁上觀啊!”張居正壓低聲音,對其懇切地說:“你錯怪楊博了,楊博與李延本不是同路人,他隻是畏懼高拱的權勢,才處處退守,不過這次不一樣,他已經跟我一起向首輔麵陳了厲害。”王國光亦小聲問:“高拱何意?”

“他已無臉袒護李延,但他又不同意啟用殷正茂。”

王國光鼻中“哼”了一聲:“高拱深得皇上的信任,他的權勢,可以說一手遮天。他要是不同意啟用殷正茂,就等於維護了李延。”張居正點頭道:“是的,再這樣拖下去,不但玷汙了朝廷,廣西慶遠府的老百姓更是災難深重,為匪患所苦,所以我一定要在皇上麵前力薦殷正茂。”王國光擔憂:“這樣做,不就是明著跟高拱過不去嗎?”張居正道:“事已至此,已顧不了這麽多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城池一座座的落入叛匪之手。”王國光轉念問:“殷正茂是你的同年,你就不怕人說你任人唯親嗎?再說,如果你啟用殷正茂,而他萬一也平息不了廣西匪患呢?到那時你不是自討苦吃嗎?”張居正答:“誰也不敢擔保殷正茂能夠成事,但李延肯定不行。”

內閣門前,熹光照拂永樂皇帝手書的“文淵閣”三字。橫扁下厚重的朱漆大門緊閉,兩個粗大的銅製虎頭門環特別搶眼。隨著沉重的卸門杠的聲音,大門被拉開,內閣首輔高拱與次輔張居正從門內走出。一陣風迎麵掃過,高拱的大胡子被撩得滿臉都是;同樣美髯修長的張居正卻因用了胡夾,胡須一絲不亂。

高拱撫平亂須,嘟噥道:“好厲害的倒春寒,寒風刺骨。”

張居正抬頭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悠悠答道:“二月春風似剪刀啊!”

兩人走在磚道上,沿途擦拭柱礎的小內侍都退到一邊回避。前麵,會極門飛簷鬥拱,在蒼茫的晨光裏,露出參差的剪影。凍雨初停,寒風颯颯。京城大街外,天色欲明未明。徹骨嚴寒中,一大片黑鴉鴉的屋脊,顯得峻肅,壓抑,襯托出紫禁城五鳳樓巍峨的剪影。

一時間,午門廣場突然喧嘩起來。從東西長安街湧來這裏的大小各色官轎起起落落,喝道聲、避轎聲、馬蹄聲、唱喏聲鬧嚷嚷響成一片。坐在轎中和走在甬道上的官員心裏明白,他們今天多半是空等一場,隆慶皇帝已經多日不上朝。

皇城四周布滿守護的軍士,槍戟在晨光中閃耀著寒芒。譙樓上撞響了鍾聲,激越、悠揚,在一重重紅牆碧瓦間回**。張居正、高拱、楊博等一行大臣,在巨大的廣場上站滿了,等待早朝。寒風吹過,許多大臣凍得直哆嗦。此時,司禮監掌印太監孟衝與他的手下吳和卻在大殿後麵的窗戶偷看。見到諸位大臣被凍得縮手縮腳的慘狀,吳和偷笑:“真夠難為他們的,明明知道皇上不臨朝,還得起個大早在這兒挨凍。你瞧這幫人都快凍成冰棍兒了。”孟衝瞥了他一眼,舉起手中的拂塵衝他腦門敲打而去:“多嘴!”

孟衝轉身來到皇上的寢宮乾清宮,門窗緊閉,厚重的絲幔低垂。他隔著門聽了聽,輕聲喚道:“皇上,大臣們已經等候在皇極殿前……”卻得不到任何回音。

孟衝又將嗓門提高一點,再喊:“皇上,大臣們已經等候在皇極殿前……”

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孟衝悄悄推開一條門縫兒,往裏麵偷看,見隆慶皇帝和奴兒花花在錦被中酣臥,他便壞笑著走開了。

取消早朝的詔令來到皇極殿前,高拱似已經習以為常,問都不問,轉身就走;張居正卻拉住孟衝,對他說明廣西軍情十萬火急,懇請皇上撥冗垂見。

孟衝聞言十分不悅:“不就是廣西幾個毛賊嘛!你們這首輔也在,次輔也在,用得著這樣大驚小怪嗎?皇上聖躬欠安,需要臥床靜養。”

張居正道:“廣西裏波縣城失守,無數百姓生靈塗炭。貝那率叛匪血洗縣城如入無人之境,怎麽能說是幾個毛賊呢?李延屢次延誤戰機,臨陣脫逃,如不罷免,廣西局勢將難以收拾。”

孟衝更加不悅,道:“張先生沒聽明白嗎?皇上聖躬欠安,需要靜養。”張居正低頭將塘報雙手遞上去,道:“那就煩請孟公公將這塘報轉呈皇上。”孟衝拉長他尖細的嗓音,刺耳地答道:“此等小事,你們就不能酌情辦理嗎?”張居正正待說話,被高拱一把拉住,高拱道:“孟公公,請代我文武百臣向皇上請安,請聖上保重聖躬,早日康複,廣西匪患之事,我等將妥善處理,請皇上放心。”孟公公聞言,登時滿臉笑容:“還是首輔體諒聖上,好了,回吧。”

孟公公離開後,剩下張居正滿臉怒氣地站在那裏,楊博亦是一臉無奈。高拱要拉張居正離開,道:“叔大,你沒看出孟公公已麵露不悅嗎?他是掌印太監,是皇上麵前的紅人,你要把他弄毛了,皇上可不會站在咱們這一邊。走吧,有什麽事,我們回去好商量。”

張居正質問道:“首輔大人,您昨天不是說此事必須由皇上來決斷嗎?”

高拱手一攤,一臉無奈:“可是皇上不臨朝,你我又有什麽辦法?”

張居正臉色變了一下,頓了半晌,道:“我有辦法,不知道首輔認同與否。”

“什麽辦法?”

“敲登聞鼓。”

高拱和楊博聞言大驚,他們知道,敲登聞鼓乃非常之舉,這登聞鼓幾十年沒被人敲過了,最後一個敲這鼓的言官成皓就是為此惹惱了皇上被罷官。但張居正似乎並未想到這些,他對二人拱手道:“你放心吧,我張居正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連累內閣,也不會連累首輔您。”說罷匆匆向會極門走去!

站在遠處的王國光看到張居正獨自逆著群臣走散的方向前去,氣喘籲籲地趕來問:“叔大,您要幹什麽?”張居正一聲不吭,向登聞鼓疾步走過去。王國光似乎明白了他要幹什麽,仍緊緊追在後麵,見張居正走到登聞鼓前,對守護的禁軍說:“拿鼓槌來。”

禁軍一愣,把一對鼓槌從架上取下來,遞給張居正。王國光見狀緊緊抓住張居正的手,張居正一把推開王國光,抓起鼓槌要敲,又被王國光抓住,央道:“叔大,求求您,別這樣,您想想,皇上聽見了這登聞鼓會怎麽想?”張居正一麵掙脫他一麵大聲說:“廣西匪患迫在眉睫,我必須見到皇上。”王國光跺腳道:“叔大,廣西匪患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但敲登聞鼓,所有的罪責都需要你一個人承擔!”張居正大喝一聲:“大不了罷官嘛,如其這樣,這頂烏紗帽又有什麽值得留戀的!”言畢,一把將王國光推得遠遠的,狠狠地敲響了登聞鼓。

高拱聽見鼓聲,回頭一看,驚得瞠目結舌。

一群鳥被鼓聲驚起。鼓聲在紫禁城上空回**。

乾清宮內,隆慶皇上還在昏睡。奴兒花花在發夢囈:“敲得好,敲得好……”

孟衝聽見鼓聲,正要打發身邊的小太監前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便有一個小太監從外麵慌慌張張跑進來稟報:“孟公公,是張居正在外麵敲鼓!聽人說他敲的是登聞鼓。”孟衝聞言,“噔”地站起來,大驚道:“什麽?什麽?登聞鼓?他吃了豹子膽了?走,隨我去瞧瞧。”

李貴妃正在慈寧宮中看太子背誦《論語》,突然聽見鼓聲,便問太監馮保是什麽聲音,馮保仔細聽了聽,大驚:“好像是有人在敲登聞鼓。”李貴妃不解地問:“啥叫登聞鼓?”馮保道:“這是當年洪武皇帝爺定下的規矩,隻要敲響了登聞鼓,就可以直接將奏本兒交給皇上,皇上就必須接本兒。老奴入宮四十多年,還是頭一次聽見這鼓聲。”李貴妃聞言,讓馮保趕緊去瞧瞧。

馮保匆匆走來,正遇到孟衝。孟衝皮笑肉不笑地對他說:“喲!馮公公,正想去找您呢。這張居正是瘋了還是怎麽地?大清早的敲那玩意兒幹嗎?你趕緊去看看。我這就去叫醒皇上。”馮保冷冷地道:“皇上能醒嗎?這幾天宮裏宮外可真夠熱鬧的,半夜裏宮裏頭響著鼓聲,大清早,宮外頭又有人敲鼓。”孟衝掩飾道:“我告訴你,皇上這些日子突然喜歡上宮廷鼓樂了。”馮保湊近孟衝,小聲道:“皇上喜歡的恐怕不僅僅是鼓樂吧?”孟衝一怔:“嘿!馮公公,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馮保冷笑道:“您猜?”說畢,率眾太監轉身離去。

司禮監秉筆太監馮保率小太監匆匆走來,冷冷地注視著張居正。

滿頭大汗的張居正見內監前來,便停止了敲鼓。馮保冷冷地說:“啥事兒啊?非得弄出這麽大動靜?”張居正氣喘籲籲地說:“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驚動皇上和馮公公您,但廣西軍情十萬火急,必須馬上稟報皇上。”馮保麵無表情地說:“廣西?這幾個匪徒不至於馬上殺到紫禁城吧?”張居正聞言大怔,卻又見馮保繃不住一樂:“得,我隻是跟您逗個樂。把塘報遞過來吧。一會兒我準保轉呈皇上。”張居正擦了頭上的汗,雙手遞過塘報:“那就多謝馮公公了。”馮保接過,轉身欲走,又回頭看著跪在原地的張居正,問:“還呆在這兒幹嗎?”張居正道:“我想麵見皇上。”馮保一愣,用他尖利的聲音刺耳地說:“哎呀!你怎麽就改不了你的急性子,那你等著吧,待會兒給你消息。”

張居正跪在那裏等候。眾大臣陸續離去,獨剩下王國光一人,默默地注視著張居正。張居正說:“你也去吧!”王國光道:“不!你要是不起身,我就一直陪著你。”

張居正不語,對這位老友加諍友,心中浮上難以言喻的感激。風吹拂著,刮起滿地塵埃。

孟衝躡手躡腳走到寢房門口,側耳聽了聽,沒有任何動靜,便輕輕喊了聲:“皇上。”錦被中沒有動靜。孟衝抬高聲音道:“皇上,皇上,張居正在敲登聞鼓。”還是沒有聲音。孟衝大喊一聲:“皇上!”仍沒有回音。躺在**的朱載垕紋絲不動,奴兒花花從睡夢中驚醒。孟衝又喊:“皇上,奴才該死,這會兒本不該叫醒您,但張居正在敲登聞鼓!”奴兒花花揉揉眼睛:“什麽登聞鼓?我還以為大清早敲鼓讓我跳舞呢!”孟衝:“嗨,您別說了,哪兒跟哪兒啊?這鼓跟您那鼓不是一種鼓,您幫忙趕緊叫醒皇上吧!”

奴兒花花一推朱載垕,叫道:“皇上!皇上!”皇上沒有反應。奴兒花花再推,發現他已經昏迷,嚇得大叫起來:“皇上你怎麽啦?您可別嚇唬我。”孟衝在門口驚問:“奴兒花花,怎麽啦?”

奴兒花花從**跳下來,叫道:“皇上,皇上他,他……”孟衝衝入,走到床前摸摸皇上的鼻息,大驚失色,驚叫:“皇上昏過去了,來人哪!快來人哪……”

大小內侍一下子湧進來十幾個,孟衝指著一名太監嚷道:“張貴,趕快去叫太醫!”又指著一名太監:“你,王公公,把奴兒花花帶到遊藝廊,趕緊把她藏起來。”這位王公公拉著奴兒花花往外走,奴兒花花仍倔強地扭著身子道:“幹嗎要把我藏起來?我得等著皇上醒來呢。”孟衝急忙上前隨王公公一起將她推出門。奴兒花花掙紮著:“不,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回去陪皇上。”孟衝急不迭地央道:“我的小姑奶奶,眼下不是你撒嬌的時候,你快走吧!”奴兒花花冷笑一聲問:“走?讓我上哪兒去?”孟衝道:“這你就別管了,反正你得藏起來,要是讓皇後娘娘與貴妃娘娘發現的話,你的小命恐怕就沒了。”奴兒花花反立住了,再也不肯挪步,對孟衝嚷嚷道:“我不怕!皇上昨兒夜裏已經答應我,選我為妃了,我為什麽還要跟耗子似的躲躲閃閃?”孟衝道:“大美人兒,那是以後,今兒,你還得藏起來。”王公公等幾個太監半推半架地弄走了奴兒花花。

處理完這一通事,孟衝歇了一口氣,轉身指著一幹大小太監,惡狠狠地說:“這姑娘你們誰也沒見過,誰敢吐露風聲,小心我剝他的皮。”

隨著管事牌子進來稟報“皇後娘娘駕到”,陳皇後已走入慈寧宮。早已在等候的李貴妃和太子朱翊鈞起身迎接,朱翊鈞撲通跪下去,喊道:“母後早安。”陳皇後疼愛地喊了一聲:“哎喲,快起來!”牽起朱翊鈞,拉進懷裏坐下。她搓了搓朱翊鈞凍得冰涼的雙手,對李貴妃說:“天這麽冷,應該讓孩子多睡會兒。我早就說過,你這早晨請安的俗套,應該免了。”李貴妃笑道:“太子給母後請安,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怎麽能改呢?”

待李貴妃坐下,陳皇後急急探問:“剛才聽見鼓聲狂作,不知出了什麽事?”李貴妃道:“我已經讓馮保去打探了,一會兒便有答案。”陳皇後頷首,不安地說:“千萬別出了什麽大事。”李貴妃安慰道:“姐姐放心,不會出什麽事的。”

這時,馮保挑簾兒進來,對二人奏道:“啟稟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是張居正在敲登聞鼓。”李貴妃吃驚地問:“張居正?他有何事稟報?”馮保道:“廣西前線軍事吃緊,而皇上又不早朝,加上孟衝阻攔,張居正不得不敲登聞鼓以求皇上召見。”陳皇後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出了多大的事呢!”馮保道:“啟稟皇後娘娘、貴妃娘娘,的確出了大事。皇上昏過去了。”

陳皇後、李貴妃均大驚道:“啊?怎麽回事?”

馮保看看太子,李貴妃會意,對身邊內侍小聲做了安排。不一會兒,陳皇後身邊的小內侍孫海到了,他手上提著一個鳥籠,裏頭有一隻白色大鸚鵡,看到朱翊鈞,白鸚鵡拍著翅膀喊了一聲:“太子爺,早安!”朱翊鈞喊了一聲白鸚鵡的名字:“大丫環。”跑過去,把嫩蔥兒一樣的手指伸進鳥籠,戳白鸚鵡的腦袋。白鸚鵡撲棱著翅膀躲閃。陳皇後便道:“孫海,帶太子爺到花房去,逗逗鳥兒。”孫海一躬身答:“是。”帶著朱翊鈞離開暖閣。

太子離開後,陳皇後和李貴妃焦急地問:“怎麽回事兒?”

馮保道:“啟稟皇後娘娘、貴妃娘娘,皇上多日不早朝,就是因為一個波斯女子,她叫奴兒花花。”陳皇後轉頭向李貴妃道:“我說呢,怎麽老聽見乾清宮那邊半夜裏鼓聲大作,原來是那個奴兒花花。”李貴妃怒道:“孟衝是想反了不成?要不是張居正敲鼓,皇上昏過去到現在恐怕還不知道呢!”陳皇後同樣氣憤難平:“我早就聽說這奴兒花花是個妖精,她現在在哪兒?”馮保稟道:“孟衝已經將她藏起來了。據奴才手下東廠番役調查,這奴兒花花原是波斯的一個舞妓,到我們這來賣藝,也不知怎麽著被孟衝瞅見了,給弄進了宮來。”李貴妃氣得咬牙切齒:“看來,皇上的病全是因為這個妖精!姐姐,你看看,皇上今年還不滿三十六歲,自個兒糟蹋成了個老頭兒。”陳皇後勸解道:“妹妹,您別生氣了,咱們還是趕緊去看看吧。”

隆慶皇帝仍然昏迷不醒。正在給隆慶皇帝治病的太醫見陳皇後、李貴妃來了,下跪迎接。陳皇後喝退左右的人後,急問:“皇上病情怎麽樣?”太醫道:“依卑職診斷,皇上得的是中風。”李貴妃等聞言驚詫,太醫又說:“皇上平常吃的補藥太多,人總是處在極度亢奮之中,難免會得中風。方才卑職給皇上把脈,他寸脈急促,關脈懸浮而尺脈遊移不定,這正是中焦阻塞內火攻心之象。如今,皇上的火毒已由表及裏,由皮入心。在表者,瘡毒猖獗,入心者,火燎靈犀,便會生出許多妄想。所謂風,就是火毒。所以卑職大膽推斷,皇上今次之病,實乃中風之象。”聽了這話,陳、李二人難免焦灼,連連催問太醫嚴重到何許程度,太醫道:“中風之症,從來就是大病。何況皇上的中風症比起尋常症狀,顯得更為複雜。若要穩住病情不至發展,重在調養。若皇上能做到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病情或有轉機。”

陳皇後叫李貴妃出來,看看左右沒有人,對她說:“妹妹,我看這奴兒花花是個禍根,趁現在皇上還沒有醒過來,我們得抓緊把她弄走。”李貴妃道:“姐姐所言極是。”二人吩咐把孟衝叫進來。待陳皇後進去後,李貴妃暫告了個假,問馮保:“張居正在哪兒?”馮保道:“在午門外跪著呢。他在等候皇上召見。”

李貴妃邊走邊說:“走!你帶我和太子去看看。”

李貴妃、太子、馮保一行三人來到午門門樓上,看見門樓下,張居正靜靜地跪著。馮保一指,道:“貴妃娘娘,太子爺,你們看,那個人,就是張居正,內閣的次輔。”李貴妃和太子向下探望,見張居正跪在那裏,膝蓋下麵已經滲出了殷紅,不禁感慨道:“這人真夠倔的!”馮保點頭道:“這人是有點倔,但他的倔卻倔在了點子上。張居正今年才四十八歲,就已當了六年次輔,他滿腹經綸,一身正氣。將來太子一旦即位,此人能成為輔佐太子的肱股之臣!”李貴妃若有所思地點頭道:“馮保,你去告訴他,說皇上病重龍體欠安,今兒不能見他了,等皇上病好些再說。”

馮保下樓來,對張居正道:“起來吧。”張居正倔強地說:“皇上不召見我,我就永遠跪在這兒。”馮保道:“皇上一大早就昏倒了。”張居正大驚。馮保又說:“太醫說皇上是中風了。”張居正忙問:“是否嚴重?”馮保神秘地壓低聲音道:“現在不好說。皇上沒法召見你,另外有個人卻發旨了。”張居正問:“誰?”馮保道:“貴妃娘娘。”看著張居正驚詫的神情,馮保說:“張先生,貴妃娘娘可不是簡單的女流之輩,剛才她還在城樓上誇獎你,說你以國事為重,忠義可嘉。”張居正道:“難得貴妃娘娘能這麽深明大義。”馮保又說:“貴妃娘娘讓你趕緊起來,她說了,等皇上病體一好,保準讓皇上召見你。”張居正一邊說“多謝貴妃娘娘”一邊起身,卻差點摔倒,王國光趕緊過來扶住。馮保道:“快扶張先生去歇息。”張居正問:“那廣西的塘報怎麽處理?”馮保回頭道:“今晚請張先生到寒舍一敘。”

孟衝低頭進了慈寧宮,悄悄抬頭覷了一眼,見李貴妃端坐在大堂中央。馮保站在她旁邊。李貴妃嚴厲地叫了他一聲:“孟公公!”孟衝渾身打了個哆嗦,一臉諂媚地應道:“貴妃娘娘……”隨後,他聽到李貴妃嚴厲的問訊:“孟公公,你給我老實說,你把那個波斯妖精藏哪兒去了?”“什麽波斯妖精?”他聽到更加怒氣衝衝的申斥:“孟衝,你這會兒你還在裝瘋賣傻?”孟衝裝出一臉的無辜,道:“貴妃娘娘,奴才真的不知道什麽波斯妖精。”李貴妃大怒道:“混賬,她叫奴兒花花!皇上中風就是因為這個妖精,你還想瞞我!”

孟衝一下跪在地上:“貴妃娘娘恕罪,奴才罪該萬死,罪責難逃。但奴才也沒轍啊,要不是皇上發話,您借我一百個膽兒,奴才也不敢這麽做。您想奴才在這宮裏說白了就是條走狗。皇上指哪兒,奴才就打哪兒。”李貴妃怒道:“照此說來,所有的不是都怪皇上?”孟衝伏在地上,帶著哭腔說:“不敢,不敢,奴才該死。”

李貴妃頓了一下,繼續訊問道:“那個奴兒花花,是你把她帶進宮來的?”

孟衝正搜腸刮肚地想說辭,卻聽到李貴妃厲聲道:“你把如此肮髒低賤的浪**女帶進宮來,使得皇上沉迷於酒色,整天不理朝政,以至於昏倒在宮內。你竟然還敢在此狡辯!”孟衝嚇得渾身發抖。

李貴妃問:“奴兒花花現在在哪裏?”孟衝道:“奴兒花花發現皇上昏倒,嚇得吱溜一下跑了,奴才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李貴妃大怒:“你這狗奴才!還想誆騙我,馮保,給我把這個狗奴才打入死牢。我倒要看看他的嘴有多硬。”

馮保並幾個太監將孟衝扭出來,孟衝一邊走路一邊腿直哆嗦,但還不忘諷刺馮保兩句:“馮公公,您的嘴巴真夠快的。要不是您,貴妃娘娘能知道奴兒花花的事兒?”馮保說:“奴兒花花的事路人盡知,還需要我多嘴嗎?”孟衝道:“馮公公,您知道,皇上的中風是暫時的。不一會兒他就會醒過來,到那個時候,他要是見不到我倒也並不打緊,要是見不到奴兒花花,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這事兒,你可得要想明白了。”馮保道:“把你送入死牢的不是我,是貴妃娘娘。”孟衝故作不屑地說:“貴妃娘娘?等皇上醒來,我看她還能耍什麽威風。”

突然小太監來報:“皇上醒過來了,貴妃娘娘叫你一起過去。”馮保拋下一行人跑去。孟衝雖在幾個太監的鉗製下,但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躺在**的朱載垕眼睛終於睜開了。一直守在床邊的陳皇後驚喜地說:“皇上醒過來了!”李貴妃領著太子朱翊鈞進來,馮保也隨著一齊進入。朱載垕看到朱翊鈞,示意他到床前來,撫著他的頭說:“你怎麽也來了?”朱翊鈞道:“聽說父皇突然患病,兒便隨兩位母後一起來看看父皇。”朱載垕不解地問:“誰說朕病了?”朱翊鈞道:“我的大伴馮公公。”陳皇後也說:“皇上,今天一早,發現您昏迷了,太醫說是中風。”朱載垕笑道:“朕不過是多睡了一會兒。”說著,便想起床,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又倒了下去。

陳皇後、李貴妃一陣緊張,陳皇後問:“皇上,皇上,你怎麽了?”朱載垕道:“朕沒事。”陳皇後流淚道:“皇上,您的確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太醫說您的病需要清心寡欲呢。”

朱載垕打斷陳皇後的話:“寡什麽欲,朕精神著呢。”說完,他抬起目光,邊搜尋邊問:“孟衝呢?”

朱載垕佯怒道:“狗奴才,膽大包天,敢惹貴妃娘娘生氣!去把他給朕叫來,看朕怎麽懲罰他!”李貴妃說:“我是說孟衝沒有好好伺候皇上,要不是張居正敲登聞鼓,現在還不知道皇上昏過去了!這個狗奴才,我已經將他打入死牢!”朱載垕問:“張居正敲登聞鼓?”李貴妃稟道:“廣西軍情十萬火急,張居正拿到塘報,想覲見皇上,誰知皇上取消了早朝。張居正要孟衝轉遞塘報,可那個狗奴才居然當眾拒絕了他。張居正萬般無奈,便敲響了登聞鼓,而且在午門外生生地跪了一個多時辰。”

朱載垕露出不悅的神情:“而今太平盛世,已經多少年沒人敲登聞鼓了?他這會兒敲鼓,不是想告訴天下人,說朕不理朝政嗎?”李貴妃道:“張先生是為了國家社稷著想,他能不顧個人得失,這麽做是忠臣之舉。”朱載垕怒道:“他是忠臣,難道朕就是昏君不成!”陳皇後忙開脫道:“貴妃娘娘不是這個意思。”朱載垕擺擺手,說:“你們立即把孟衝給我叫來。”李貴妃給馮保使了個眼色,馮保轉身離開。

東廠死牢內,馮保進來示意衛兵打開牢籠,並對牢裏的孟衝說:“孟公公,多有得罪,皇上貴妃都是咱的主子,哪一個都不是咱這奴才敢得罪的,還望孟公公海諒!”孟公公冷笑道:“哼,馮保,你別給我來這一套。要不是皇上醒了,您會在我麵前低眉折腰?”馮保低頭:“您別搞錯了,我這是在傳皇上的旨意。我需要在你麵前低眉折腰嗎?”孟公公“嘿”了一聲,“有種,那我們以後走著瞧。”說著走出牢房,到了乾清宮皇上寢宮內,臉上換了一副奴才相。

在皇帝病榻前,孟衝的眼淚一下出來了:“皇上,您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來我就沒活路了。”朱載垕斥道:“狗奴才,聽說你竟敢在貴妃娘娘麵前出言不遜,看來你這膽兒是越來越大了。”孟衝一下子趴在地上:“奴才不敢,貴妃娘娘是怪罪奴才沒好好伺候皇上,致使皇上昏倒在床榻上。”朱載垕道:“朕的病跟你有何關係?”孟衝道:“貴妃娘娘是怪奴才把奴兒花花帶進宮來。”朱載垕冷冷地說:“奴兒花花是朕讓你召進宮來的,朕喜歡她,你要派人保護她,她要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朕饒不了你!”孟衝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貴妃,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把奴兒花花侍侯得跟貴妃娘娘似的。”朱載垕道:“你下去吧。”

孟衝走後,朱載垕又讓馮保把太子帶下去,對李貴妃說:“朕正想找你和皇後商議。朕想立奴兒花花為妃。”李貴妃聞言大驚:“皇上說什麽?”朱載垕道:“愛妃,你要朕再說一遍嗎?朕意已決,要立奴兒花花為妃。”陳皇後婉言勸道:“皇上,立一個波斯女子為妃,大明王朝,好像沒有這個先例。太醫說,皇上必須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龍體才能康複!”朱載垕聞言皺眉,滿臉痛苦地說:“夠了,看來你們倆是故意想跟朕作對。”陳皇後道:“咱倆是擔心皇上的龍體。”李貴妃接著說:“還有,先帝立下的規矩,不可立異域女子為妃,皇上的病就是因為奴兒花花……”還沒聽完,朱載垕便大怒,斥道:“你們,你們……看來你們是想氣死朕。”說著頭一歪,再次昏了過去。李貴妃和在場的人均高喊:“皇上!”李貴妃更是一迭聲地喊:“快叫太醫。”

陳皇後將李貴妃拉到一邊,歎息道:“妹妹,我看皇上被奴兒花花迷住了心。”李貴妃皺眉不語。陳皇後又說:“皇上雖然懦弱,但生性倔強。我看這事兒咱倆如果一點不讓步,皇上的病非但好不了,反而會愈加嚴重。”李貴妃流淚道:“但如果立奴兒花花為妃,他的病就能好了嗎?她是一副毒藥啊!”陳皇後說:“咱倆可以和皇上約法三章,在皇上病重期間禁止皇上和奴兒花花見麵,等皇上龍體康複之後再作打算。”聞言,李貴妃半晌默然。

正在此時,太醫傳來聲音:“皇上醒過來了!”

陳皇後和李貴妃過去,虛弱的朱載垕緊緊拉住二人的手,說:“看來朕真的是病了,而且活不了多久了,看在朕的麵子上,你們要容得下奴兒花花,沒有奴兒花花,朕現在就死……”

李貴妃難過地流下眼淚。陳皇後思忖了一會兒,道:“皇上,讓奴兒花花當妃子的確沒有先例,在朝臣那裏也難以啟齒。我看就把奴兒花花收入宮中當個宮女吧!”

朱載垕無奈地點頭道:“隻要能讓奴兒花花待在朕身邊,其他都依你們。”

“但是,在皇上聖躬康複前,奴兒花花不能再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