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旅

人生,尋找友誼,尋找愛情,尋找世界美好的一切。

人生,多少酸甜苦辣,多少曲折崎嶇。心靈受傷了,高尚的友情,是醫治的妙藥;靈魂生病了,真誠的朋友,是高明的醫生。

我從山村走出,下過礦井,駐過軍營,做過東奔西跑的記者。在地心,在邊陲,在京都,在小城,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尋找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尋找人類最高尚的東西。

那是真誠的朋友,那是高貴的愛情,那是美好的友誼……

那一天,我從外地回到機關,秘書長告訴我:“中國作協外聯部來電話,征求意見,想讓你參加中國作家代表團,出訪羅馬尼亞。”

“你怎麽答複他們?”

“我替你答應了。我想,出國訪問嘛,總是好事。”

我沉默了。

這些年來,常聽到一些議論,羅馬尼亞比較……比較什麽呢?言下之意,說它不開放,不改革,甚至有點我國“文革”中的味道。在東歐諸國中,是落後的,窮的。既然讓我出去開開洋葷,開開眼界,到更寬廣的範圍裏去尋覓一些什麽,為什麽偏偏派我到這麽一個國度去呢?在那麽一個國家裏,我能尋覓到什麽呢?

是不是向外聯部反映反映,推辭不去呢?

兩個國家的文化協定中定下了。你不去,總得有人去。想到這,我不覺臉熱了,汗顏了。

我終於默默地認領了。等待著,等待著這一天……

1988年,9月22日。

北京機場。

飛機,在我的一種期待、依戀、向往的複雜心緒中啟航了。

我開始了平生第一次漫長的空中旅行。

這是北京開往南斯拉夫去的中國民航的國際航班。飛機上坐的多是黃皮膚、黑眼睛、矮鼻梁的人。中間,有周遊過世界的外交、外貿人員,更多的是我這樣的第一次“出洋”的“土包子”。大家親切地交談著,敘述各自的心情。

我不時趴向窗口,向下眺望。三個小時,四個小時過去了。鋪在我眼下的,不是綠的山,綠的水了,是無邊無際的一片黃燦燦的沙海。它的浩大,給人一種威嚴,一種征服一切的氣勢;它的細膩,又給人一種溫柔、一種愛的激**。那一層一層極規範細微的沙的波紋,呼喚你想起母親溫暖的懷抱,想起故鄉的荷花池塘……偶然,看到那黃燦燦的海洋中間,嵌上了一個綠團,如同一顆綠寶石。這大概是戈壁長灘上的內陸湖了。

飛機途經卡拉奇機場,經過六、七個小時的飛行後,徐徐降落在一片實實在在的土地上。

人們緩緩地走出機艙,沒了剛才那種談笑風生的氣氛。一雙雙眼睛左顧右盼。霎時,一種出奇的生疏感,襲上了我的心頭。這不是自己的國家了,這不是到處可以和別人交談的地方了。我們將要在一種語言不通的環境裏生活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將怎麽過嗬!

心之橋

“同誌們辛苦了!”

在飛機場候機樓門口,突然飛來一聲親切而清脆的問候。這流利的中國普通話,把我們這四位中國人——張鍥、徐俊西、蔡海濱和我,都驚住了。環顧四周,不見有中國女性出現在我們麵前。隻見一位胖胖的、五十餘歲的高鼻、金發、藍眼的外國女性,沉靜地向我們走來,伸出她戴著戒指的手。

從體態看,她老了;聽聲音,卻是非常的年輕。

大使館文化處一等秘書錢亞彬、崔念強連忙過來,向我們介紹:

“這是楊玲博士,羅馬尼亞配給我們的翻譯。楊玲博士是布加勒斯特的教授,著名的漢學家,是她第一個把我國文學名著《紅樓夢》翻譯成羅文,介紹給羅馬尼亞讀者的。”

我們一一與她緊緊握手。

我們就這樣和她見麵了,相識了。

她象老朋友一樣,幫我們搬運行李,安排我們一一上車,和羅馬尼亞作家協會的外事處負責同誌一起,送我們到布加勒斯特飯店下榻,一切安排妥當後,她陪我們到餐廳吃飯。離開北京前,作協外聯部的同誌,特意請多年在羅馬尼亞大使館工作的、文化部的一位同誌,向我們介紹了羅馬尼亞目前的政治、經濟情況。知道他們國家三年內要做到既無外債又無內債,大部分的農產品被運到外國還債,老百姓的生活很苦,吃肉類很困難,多少有一點象我國一九六〇年時的情況。臨行前,我們每人都帶了點方便麵,萬一對方安排的夥食,不對胃口和不夠份量時,用來做些“補充”。

我們帶著一雙“看一看”的眼睛,走進了餐廳。

餐廳十分的豪華。有歌女在唱歌,有樂隊在伴奏。一張一張餐桌上,擺著一盆一盆耀目的花。用餐的客人也不少,大多數的餐桌邊坐了人。楊玲博士選了一張空桌,招呼我們坐下,一位年輕的男服務員走過來了,禮貌地對我們欠欠身。楊玲博士問我們:“同誌們想吃點什麽?”

“我們在飛機上剛剛吃過,肚子很飽,隨便吃一點就行。”團長張鍥代表我們回答。

老實說,我們中的誰,也很難具體地說出要吃點什麽,也摸不清他們到底有什麽?

一切由楊玲代替我們安排了。

一會兒,麵包端上來了,牛奶端上來了,每人還有一碟豬排、一碟青菜(生的)、一碗湯。由於什麽東西裏麵都有一種奶油味,我這張吃慣了辣椒的嘴,實在吃不慣,隻啃了一塊麵包,其他什麽也沒動。

“譚談同誌,你怎麽不吃?”

楊玲抬頭問我。

“我很飽,很飽。”

我傻乎乎的回答。

緊挨著我坐著的張鍥,輕輕地對我說:“他們很難買到排骨,我們把排骨留下,讓她帶回家去給家人吃吧。”

“隻怕她不好意思,不會同意。”

“我對她說說看。”

張鍥同誌真的說了。說得很藝術,很有分寸。楊玲卻沒有我們身上的那種虛榮心,她點點頭說:“謝謝同誌們。”

她的眼睛濕潤了。

她吐了一點他們國家老百姓的生活情況。突然象勾起了心事一樣,她沉默了一陣後說:“我在北京大學讀了七年書。是1956年進校的。經過了你們的反右派運動,也經過了你們‘過苦日子’的時期。好好的老師,突然變成了敵人,我想不通。後來,看到中國同學,一個一個地變瘦了。有一次,一個上海的女同學竟昏倒在教室裏。我們慢慢地知道了,中國同學吃不飽飯。我們這些外國留學生的食堂,夥食還是不錯。我每次吃飯時,要留下一兩個雞蛋,帶回宿舍,喊那位上海女同學來吃。開始,她漲紅著臉,硬不吃。後來,她吃了。再以後,我們成了好朋友。我回國以後,又兩次到了中國,她都到北京來看了我……”

她越說越動感情了。看來,人,不管國籍怎麽的不同,皮膚怎麽的不同,語言怎麽的不同,而心卻是相通的嗬!

離開餐廳時,她把我們送給她的排骨,用紙包起來,放進了隨身帶著的兜裏。

這時,我強烈地感覺到,這位外國同胞和我們的距離近了。

以後,她陪我們到雅西、蘇恰爾瓦、布拉索夫、康斯坦察訪問,陪我們訪問布加勒斯特的出版社、雜誌社,陪我們會見羅馬尼亞著名的作家,出席一個一個的座談會。我們天天在一起,朝夕相處。我們感到在羅馬尼亞生活,離不開她。她在中國七年,是怎麽生活的?她回國後,為中羅友誼做了些什麽工作?她的愛情,她的婚姻,她的家庭,她的……我強烈地想知道她的一切,解開這些天湧到我心頭來的有關她的一個一個的謎……

“您,能不能向我們談談您走過的道路?”

在蘇恰爾瓦一家豪華飯店的休息廳裏,我向她提出了這個問題。

“怎麽?想采訪我?”

我笑笑,點點頭。

“好哇,有時間,我就向你們公布一下我的過去。”

從海濱城市康斯坦察回布加勒斯特的列車上,我們五人坐在一間軟席車廂裏,她終於來了興致,向我們說起了她的過去。

這是一個女漢學家成長的道路。

用中國的習慣用語說,小時候,她是個村姑,是一個不安份的山民的女兒。不安份,常常是一個人走向成功的先兆。家裏兄弟姐妹多,負擔重,在山村裏讀完小學以後,父親就不同意她再讀書了,要她下地幹活。她卻不甘心,總想知道自己這個山村外麵是一個什麽世界。有一天,她穿著一雙新布鞋,偷偷地從家裏跑出來,搭上了一輛到小城裏去的馬車。她是同村裏一個女伴一起走的。那個女伴要到城裏去考師範學校,將來準備當一名小學的教師。她也動心了。

兩人來到了離故鄉七、八十裏遠的縣城,雙雙報考師範學校。第三天,她剛剛考完,父親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這個老實厚道、而又性情暴臊的農民,雙目圓瞪,一臉陰沉,手捏一根木棒,看著這個偷跑出來的女兒。

楊玲那年十二歲。新布鞋磨破了她的腳,她將鞋子脫掉了。這時,她光著腳丫子站在父親麵前,身子哆嗦著,真害怕父親手裏那根棍棒朝自己落下來。

“快跟我回去!”

半天不吭聲的父親,終於發怒了。

“我、我不!”

突然,她的血液往腦門頂上衝。她在父親麵前發強起來。

父親手裏的棍棒,在逞強的女兒麵前,竟軟軟地垂了下來。

次日,學校發榜了。這個逞強的村姑,考得了第一名。而同她一起來考試的同村女友,卻名落孫山。

父親終於趕著馬車,送女兒進城讀師範了。

由於她成績優異,師範畢業以後,被保送讀了大學。進大學讀書時,老師送給她一本書,竟是一本根據俄文翻譯的中國詩人李白的詩。她心裏連連跳動:“中國!中國!你在哪裏?”

大學又畢業了。同學們準備去蘇聯,去波蘭,去英國,去……她準備去哪一個國家深造?一時難下決心,老師送她的那本李白的詩,老在她麵前晃動。有一次,和同學們上街去玩,看著街角圍著一堆人。湊近去一看,見一個吉普賽人在用火柴棍擺弄著什麽,一問,是算命。她好奇了,擠進了人群。那老頭擺弄一番後對她說:“怪了,你這怎麽是個方塊字?”

“什麽方塊字?”

“中國字嗬!”

“……”她愣了。

“看來,你和中國有緣份嗬!”

“中國!”

她的眼睛倏地一亮。

回校以後,她下了決心,填報誌願:中國。

“不行!你不能去中國!”

父親、母親,兄弟姐妹,全家一齊反對她到中國去留學。

“為什麽?”

“那裏太遙遠了。你去了,我的女兒就沒了。”

父親悲咽道。

“不!我要去,我也定會回來,我要把一個中國帶回來,背回來!”

父親愣住了。這麽大一個中國,你怎麽能背回來?這小女子,讀書讀蠢了,讀書讀瘋了。

老實的父親,哪能理解自己這心比天高的女兒嗬!

她到中國來了,進了北京大學。剛到中國的時候,象一切遠離家鄉的遊子一樣,心發悶,發慌,思念親人,思念故鄉,想家嗬!有一段時間,她坐在教室裏聽課,眼睛老是朝向窗外,想透過那關山千重,看到自己的村子,看到親愛的母親……

心散了,哪裏能學得進去?這討厭的中國語言文字,太複雜了嗬!開始那段時間,她成績很不好。中國老師也很著急,一次又一次地找她談心,開導她,鼓勵她。後來,老師發現她老向窗外望,便來了一點“硬”的措施,把她桌邊的那扇窗戶,用紙給糊住了。

那糊在窗戶上的紙,象一張警告書,時時提醒她:要集中精力,要鑽進去。不把中國語言文字學到家,怎麽實現自己的諾言:把中國背回去?她的心集中到了學習上,她經常主動向老師提問、請教主動和中國同學對話。經常一個人上街逛商店,用心聽別人說話。一個人擠公共汽車,有時故意撞一下別人,然後向別人道歉,卻又把中國話的意思說反了,惹出一串笑話……

她終於闖進了一個新的天地,認識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她熟練地掌握了中國的語言文字。她的心也緊緊地拴在這片國土上了,拴在這個古老國家的古老文化上了。

還在當學生的時候,她就在她的中國導師吳祖緗的幫助下,開始做中國文學名著《紅樓夢》的翻譯工作了。曆時七年多,她翻譯出了前四十回,1975年,由羅馬尼亞世界文學出版社出版。第一版發行9萬冊,很快銷售一空;第二版又發行4萬冊。現在,她在繼續翻譯後八十回。到我們認識的時候止,她已翻譯了屈原的詩《離騷》、《九歌》、《中國古典作家辭典》、《中國古典文學史》、《中國古典文學名著選讀》、《中國詩詞格律》、《中國文明》、《漢字規範化》等十七本書。

她真的把偌大的一個文明古國——中國,背回去了。

她把一生的精力和心血,獻給了羅中友誼。她用她出色的譯作,把古老的中國文明,介紹給了羅馬尼亞人民,架起了一座中羅人民心靈之橋。

她的心,沉沉地落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她的感情,緊緊地連接著中國人民。

有一年,她到一家商店去買奶粉。她一眼就看中了中國的奶粉。正要付款時,站在她身邊的一位太太關切地對她說:“別買這奶粉,買波蘭的好。”

“為什麽?”

“中國奶粉不衛生,有細菌。”

她瞪了那太太一眼,抱著兩袋中國奶粉就往家裏跑,一到家,她一頭倒在**,號啕大哭起來。她受不了別人對中國的侮辱!

列車隆隆前行。她平靜地向我們敘述著她走過的道路。她的人生之路,每一步都浸泡著對中國人人民的感情。我們四個堅強的男子漢的心,都被她熱烈的話語攪動了。我們代表團團長、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張鍥同誌,動情地說:“楊玲,我們中國人民為有你這樣的女兒而驕傲!”

愛之旅

也許,在這個國度,我們沒有得到物質生活上的多少享受。然而,卻獲得了比物質享受高貴十倍的精神享受——處處充滿友誼,人人有顆愛心。

入羅的第九天,是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三十九周年。是我們的國慶節。

還差好幾天,楊玲就在嘴上念叨起來了。她盼著這個節日,和我們一樣盼著這個節日。

先一天,我們代表團收到了大使館送來的請柬,請我們出席大使館主辦的國慶招待晚會。

楊玲也高興地跑來告訴我們:“我也收到請柬了!我也收到請柬了!”

這一天傍晚,中國大使館門前,紅旗招展,彩球高懸。一輛輛小車,徐徐駛來。各國駐羅馬尼亞的使節們,攜著夫人,應邀出席我國大使館的國慶招待會來了。大門口,入場的人們很整齊地排著長隊,緩緩走近那個莊嚴的大門。我們四人,也走進了這個隊列。近了,近了。大門口,大使王藎卿和他的夫人,身著盛裝,滿麵春風地和應邀赴會的人一一握手,連連說著:“歡迎!歡迎!”緊靠著大使和大使夫人,站立著大使館的其他官員,一個個莊重而熱情。

大廳高大而氣派。

廳堂四周,擺放著沙發。許多長條桌上,放滿了各種中國食物和飲料。一等秘書老崔走到我們身邊,悄悄說:“羅的一位副總理、政治局委員來到了。你們想吃什麽,就拿什麽,絕對的自由。想在廳裏就到廳裏,不想到廳裏,還可以到外麵坪裏去。”

我們一個個端起了盤子,挑選自己最喜歡的食物吃開了。

在廳裏站了一會,我們來到了廳堂後麵的坪裏。這裏是一個更為自由的場所。

“為什麽大使還不講話?”

我悄悄地問老崔。

“今年改革了。大使不講話了。隻準備與羅方赴會的幾位領導人座談座談。”

我站在這個大坪裏,一邊吃喜歡吃的東西,一邊細細地觀察。這個盛大的招待會,前來赴會的,中國人和外國人,約莫各占一半。

“嗬,同誌們在這裏。”

楊玲尋我們來了。她領來一男二女。她指著那位清瘦的、六十歲左右的男人,向我們介紹說:“這是我的丈夫。”接著,她又把一個年輕的姑娘介紹給我們:“這是我的女兒。”

我們熱情握手。

“那麽這一位呢?”

她的身邊,還笑吟吟地站立著一個青年女性。這人很矮小,而女性體態的曲線美卻很突出。一雙充滿善意、友好的眼睛,正直愣愣地盯著我們。沒等楊玲開口,我們就主動發問了。

“我要特別向你們介紹的,正是這一位。她是若拉女士,是世界文學出版社分管漢語文學的編輯。那天我們到他們出版社參觀的時候,她不在。”

若拉女士微笑著點頭:“那天我到別的城市去了,沒有見到你們,很遺憾。”

然後,她愉快地和我們交談起來。

當她得知代表團副團長、評論家徐俊西,是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時,眼睛倏地亮了:“你是上海的?”

“對呀!”老徐原是複旦大學中文係的教授,後來又做過上海文學研究所所長。斯斯文文,一副十足的學者派頭。

“那麽,你認識她嗎?”

“誰呀?”

若拉女士說出了她心中的那個名字。

老徐很遺憾地搖了搖頭:“上海一千多萬人。這麽多人,我不可能都認識。”

“她是我的朋友!”

若拉女士驕傲地說。接著,她給我們講了一個動人的故事。

這是三年以前的事了。

她到意大利旅遊。投宿在一個飯店裏。傍晚,她走出飯店,準備到街上去散散步。突然,她聽到抽泣聲。轉頭一看,飯店大門前,一個東方姑娘在哭。她上前一打問,方知她是一個中國上海姑娘,在這裏呆兩天,轉機去加拿大什麽地方。由於所帶的錢不夠,付不起房租,被店方趕出來了。她聽了,很是同情,雖然自己所帶的錢也不多了,但她還是解囊相助。上海姑娘非常感激,給她留下自己的名字、中國上海的住址。歡迎她什麽時候到中國去。

這個不長的故事,卻引起我們長久的激動。我們問她:“她留的那個地址還在嗎?”

“在呀!”

“這次,你要帶信給她嗎?有地址,我就能找到她。”

“好呀!”

晚上,若拉女士到我們的住處來了。帶來了上海姑娘留給她的地址和名字,也帶來了她給上海姑娘的信和一份小小的禮物。

徐俊西認真地記下了那個地址和名字,接過她的信和禮物,連連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把它帶給你的中國朋友!”

這位漢語文學的女編輯,不僅用自己的手,把中國文學介紹給廣大的羅馬尼亞讀者,而且用自己的心,愛戀著對她來說是何等遙遠,卻又是何等親近的中國!

這一天,秋陽高照,天氣真好。

我們離開蘇恰爾瓦城,奔向一個鄉村,去參觀羅馬尼亞著名詩人埃米列斯庫的故鄉。

陪同我們的縣人民委員會委員、劇院的院長,是個十分幽默的人。他四十多歲,禿頂。女兒已高中畢業了,準備報考楊玲博士執教的羅馬尼亞最著名的大學——布加勒斯特大學。他女兒決心學漢語專業,將來到中國去。他支持女兒的選擇。

我心裏想,我們中國人民,又將多一個外國女兒。

他萬萬沒有想到,陪同我們下來的這位楊玲博士,正是布加勒斯特大學漢語教研室的教授。他的女兒,如果考試合格的話,將成為她的學生。當他知道楊玲博士的身份後,豪放地笑了:

“我女兒可就交給你了。”

楊玲博士也笑了。

汽車飛快地行駛著。眼下正是十月小陽春。地理氣候和我國北京相近的羅馬尼亞,山頭上的鬆柏樹綠得發藍,這發藍發藍的綠色中,間或冒出一樹樹紅葉,亮燦燦刺目。這位人民委員正在講一個笑話。說是一個人到朋友家裏去做客。朋友家的狗叫得很凶,那人不敢進門。這時朋友對他說:“愛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愛叫。這個道理你難道不知道?”那人說:“這道理我倒是知道,就不知道這狗知不知道?”

眾人哈哈大笑。

我在笑聲中沉思:每個國家的民間故事,為什麽這麽驚人的相似?

人心是相通的嗬!

公路邊,出現了一排農舍。我們突然生出一個念頭,能不能到這些農民家裏去看一看?當團長張鍥把我們這個想法提出來以後,這位幽默、風趣的人民委員,連忙回答:“行!兄弟之間,怎麽看都可以。”

汽車在路邊停下了。

我們走下車來,隨便朝一棟農舍走去。這是一棟平房,外觀十分漂亮。不大的窗台上,擺滿了花花草草。我們穿過一個堆滿木材的小坪,朝屋裏走去。屋裏沒有人,而窗沒閉,門沒閂。房裏鋪了地毯,牆上掛了壁毯。席夢思**,被子沒有疊,毯子也沒有疊,枕頭還丟了一個在地上。這也許是主人因急事匆忙出門了,或者是頑皮的孩子作的孽。房裏顯得十分的零亂。但卻顯示了主人的富有。那個大衣櫃上,足足壘了十多床全毛的毯子。這是個盛產毛織品的國家。從這戶農家的擺設上,就可見一斑了。

這時來了一個老太太,她告訴我們,主人下地去了。兩個孩子在外麵玩。她是這家的鄰居。

我們在屋裏站了站,就走出來了。

水井旁邊,站著兩個小孩,一男一女。女的大約十二、三歲,男的是她的弟弟吧。這水井類似我國北方農家的吊井。井很深,搖動木輪子提水。今天是星期天。孩子的父母都幹活去了。此刻,這姐弟倆正在搖水呢。

我們走過去,和這對孩子交談起來。

“你們是哪裏的?”

小女孩閃動她那藍藍的眼睛,很有興趣地詢問起我們來。

“中國。北京。”

團長張鍥回答她。

“北京?中國?”

小女孩的眼睛睜大了。

“對!”

徐俊西朝她肯定地點點頭。

小女孩旋轉身子進屋去了。不一會,她抱來了一疊畫報,送到我們麵前,神氣地說:

“你們看,我有中國的書!”

我們驚異地愣住了。

這是一疊我國出版的《人民畫報》。我們翻了翻,八本。1988年1月至8月號,一本不少。小姑娘驕傲地告訴我們:“全村隻有我訂了。大家都到我這裏借著看。”

“你今年開始訂的嗎?”

“不,我訂了三年了。”

“喜歡中國嗎?”

“喜歡!”

徐俊西掏出鋼筆,動情地在小姑娘的畫報上寫了一句話,表達了我們大夥的心情:中國叔叔祝福你!願你熱愛書本,熱愛知識!

蔡海濱贈給小姑娘一個小禮物。

隨後,我們走進了另一棟農舍。這是那位老太太的家。我們正在屋裏參觀的時候,小姑娘的小腦袋從門口探進來了。接著,她徑直走到蔡海濱麵前,送他一張自己的照片。這是一個多麽熱愛中國的小姑娘嗬!

我們又回到布加勒斯特了。

這是乘火車從黑海之濱的康斯坦察回來。

車到布加勒斯特,夜已深了。當我們一走下車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身材瘦小的老太太朝我們走來。

“這麽晚了,你還來接我們?”

一股熱潮,湧上我的心胸。

我們到羅馬尼亞,先後訪問了五座城市。每次,不論是坐飛機還是坐火車從外地回到布加勒斯特,這位年逾六旬的羅馬尼亞作家協會的普通工作人員,總是到車站或機場來接我們。風雨無阻,晝夜不論。從楊玲那裏,我們得知,老太太離婚多年,唯一的兒子在部隊服役,她獨身一人,把作家協會當成自己的家。對每一批來羅訪問的中國作家,都十分的熱情。

“這是你們到羅訪問的最後一個城市,我也是最後一次來接你們。以後,我就不可能再接你們了。”

老太太的眼睛濕潤了。

這話把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都撩撥動了。張鍥同誌激動地迎上去,與老太太擁抱了。

徐俊西、蔡海濱也與老太太擁抱了。

我知道,這是他們入羅以來,第一次與外國女性擁抱。我立在一旁,心裏平添一種莊嚴和尊敬。

輪到我了。和他們比,我是一個土包子,一時不願接受這種西方禮節。猶豫了一陣,終於鼓起勇氣,握住老太太的手,在嘴邊吻了吻。

“譚談同誌,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天了,你還沒有吻過我的手呢!”

楊玲什麽時候站到了我的身前。

逃不過了,我隻好在楊玲的手上,也吻了吻。心胸裏,陡地湧起了對這兩位外國女性一種類似對母親般的敬愛之情……

花之國

入羅的第三天,我們離開布加勒斯特,到羅馬尼亞的東北部城市——雅西參觀訪問。

從布加勒斯特去雅西,是乘坐飛機。飛機不大,百來個座位。飛機上的設備也不怎麽的,好象還不如我國國內的某些飛機。

他們的國家不大,火車上沒有臥鋪車廂,因此它最長的鐵路,去最遠的地方,也不需要在火車上過夜。坐飛機就更快了。從布加勒斯特到雅西,隻要一個多小時。且是這種航速很慢的小飛機。

乘坐飛機去雅西,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在空中鳥瞰這個國度的機會。

我的座位,正靠著一個窗口。

飛機升天不久,我就伏在窗口,看下麵這塊國土。山是綠的,水是綠的。麥子剛剛收割,田野呈現一片淡黃色。突然,一片片綠色的雲彩,湧動在我的眼底。那真是雲嗎?世界上真有綠色的雲嗎?

那不是雲。

那是成片成片的森林。我們的森林,長在山上。他們的森林,不光長在山上,平原上也有大片大片的森林。田野裏,也種植著成行的樹木。我沒有去查詢有關資料,他們國家的森林覆蓋麵積達百分之多少。而憑我的直觀,這是一個森林之國,這是一塊綠色的國土。

我們常常議論他們的短處。而我又忘不了他們的長處。比如,他們國家,人平住房麵積達17平方米。社會主義國家中,隻有它,是房子等人,而不是人等房子。又比如,他們國家,平均五個人有一輛小汽車。這不奇。奇的是:他們從總統到黎民百姓,坐的都是他們自己生產的同一種小汽車……

我們到了雅西。

雅西,是羅馬尼亞重要的文化中心之一,與蘇聯接壤。汽車一離開機場,就鑽進了大片大片的樹林之中。我們好象進入了一個森林王國。

穿過大片大片的樹林之後,進城了。街道兩旁,綠樹繁花。我們感歎不已,這是一座花之城,綠之城啊!

我們在一座廣場前麵的旅館下榻了。

推開客房的門,我驚住了。

整麵的玻璃牆壁,把外麵的綠樹紅花、把那個多彩的世界接進屋來。這似乎還嫌不夠,又在房的一角,擺放一個大瓷缸,缸中立起一株一人多高的芋頭般葉狀的“樹”來。房內,滿牆都爬著綠藤。牆上架著構圖別致的鐵架,上麵擺著一盆盆花。各樣的花,散發出沁人的芳香。

我懷疑自己走進了一個森林的宮殿。

而這實實在在是這個國家一個中等水平旅館的客房。

這一夜,我枕著綠葉、吸著花香,帶著深深的感慨入夢。

次日,我醒得挺早。團長張鍥等夥伴還沒有醒來。我耐不住外麵那個多彩的天地的**,獨自一人走出旅館,信步到街頭走走。

外麵是一個挺氣派的廣場。一尊巨大的雕像,聳立在廣場中心。據說,那是羅馬尼亞著名的民族英雄斯特凡大公。他頭戴王冠,跨著駿馬,威武英俊。而更令我注目的,仍然是花。一排排規劃得頗具匠心的花壇,分布廣場四周。整個廣場,是用鮮花組成的花的圖案。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這時,街頭上熙攘聲一片。為家庭生計操勞的主婦們,已經買菜歸來了。她們手裏提著新鮮蔬菜,鮮活的魚、鴨。使我驚異的是,許多買菜歸去的女人手裏,都拿著一束花。花瓣上還沾著露珠,生氣盈盈,煞是惹人喜愛。

買菜又買花。天天如此嗎?

好奇心驅使著我。我循著女人們買菜的方向走去了。

在一個更寬闊的廣場一側,有一個菜市場。那裏,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片用化學材料搭蓋的棚子。

“嗬——!”

在這個菜市場前,我長長地感歎一聲,站立住了。偌大的一個菜市場,足足能駐下一個團的部隊。而首先映進我眼簾的,不是菜,是一個燦爛的世界。那是花,那是各種各樣剛剛采摘來的花。天天、天天……這裏的主婦們,買菜先買花。花和菜,一起走進他們的生活。這是何等的美妙嗬!

在羅馬尼亞半個月,我們處處與鮮花做伴。我們也發現,鮮花,進入了羅馬尼亞人民日常的生活。戀人相見,朋友會麵,為老人祝壽,替晚輩賀生,都是獻上一束鮮美的花。這裏的人們,送其它禮品的風氣不濃,而贈花的風氣卻很盛。

我很有感慨。這是多好的民族風氣,多好的文化傳統!鮮花,美化著人們的生活,也溝通著人們的心靈,淨化著人們的心靈!

文明之邦

兩個星期,我們訪問了五座城市。

所見所聞,留給我們另一個很深的印象是,這是一個文明之邦,這是一個崇尚文化的民族。

每一座城市,都有博物館、文化宮、大劇院。他們把認為應該保留的東西,都完整地保留下來了;他們把認為應該尊敬的人物,都起豎了他們的雕像。

布加勒斯特城赫雷斯特留公園附近,有一個鄉村博物館。那一天,楊玲建議我們到那裏去看看。開初我們並不情願。這麽遠跑了來,看鄉村,太不值了。楊玲說:“到那裏看看,就等於到我國各地鄉村參觀了。你既能看到我國南方、北方不同的村莊,也能看到我們民族的過去和今天,能看到我們國家的曆史。”

我們終於去了。

一個一個構圖不同的村落,一棟一棟風格不同的建築,是一幅一幅色彩斑斕的圖畫,使我們興奮不已,使我們讚歎不已。

穿過一扇造型別致的院門,我們走進了一個村落,不遠處,聳立著一個木架,木架下是一個用石頭壘的圓筒筒,木架上掛了一個水桶。那是農家的水井。房屋的建造,也很研究。抱圍粗的大木頭,橫在地下。房屋則建造在這橫滿的粗木頭上麵。這樣,住在裏頭,就不會潮濕了。

我們登上一個小木梯,走進屋裏去。屋裏的工作人員,立即起身迎接。這棟房子共三間。進門是正廳,很寬敞,這是房屋的主人主要活動的地方。兩側各一間住房。右邊這間,大概是夫妻倆的臥室,一個大床鋪,上麵鋪著做工粗糙的毛毯。房中放了幾條木凳。牆上掛了一條粗糙的壁毯。另有一個長長的木架,上麵擺滿各種圖案的瓷碗和小陶缸。這既是他們的生活用具,又是他們的裝飾品。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這是他們國家北部鄉村十七世紀時的一個中等農家的住舍。從中可見,羅馬尼亞這個民族,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很愛美,很愛裝飾自己的生活。

這個鄉村博物館,占地麵積10公頃,在全國有特色的鄉村建築,都搬來了,在這片土地上建有五十座小庭院,有房屋200多間,包括風車、石磨、水井在內的家用物品16000件。這些小庭院是1936年開始從全國各地拆遷來的,代表著不同地區、不同時代的建築風格。這裏有羅解放以前西北部農奴的房屋,全用樹枝和泥巴蓋的,低矮陰暗,房子中央設一泥製的烤麵爐。由於那時留煙囪需繳煙囪稅,所以連煙囪都沒有留。

這裏有為避免侵略者燒、殺、搶、掠而建的半地下的房屋,屋頂上鋪土長花草,使敵人不易發現;這裏也有沿海地區比較寬敞的廳堂、居室、廚房等多達十多間的房屋;這裏還有北方為防雪采用人字形高屋頂的建築。有一座麥秸杆作人字形頂的高房子,已有300多年曆史。有一棟從北方運來的18世紀的木結構教堂,屋高四層,頂上塔高46米,上下樓用的是木梯。

我們參觀訪問了五個城市,也參觀訪問了好幾個不同內容、不同風格的博物館。在蘇恰爾瓦的民間技術博物館,站在那木織布機房,使我想起了我國黃道婆那台木織布機。它們之間,有著如此驚人的相似。還有那手搖的石磨,多象我們村子裏的石磨嗬。我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用手美美地搖了幾圈。黑海之濱的考古博物館,更使我窺見到了羅馬尼亞燦爛的曆史……

每一個民族,都有引以為自豪的人物。每一塊土地,都有自己值得驕傲的過去。

羅馬尼亞人民,特別崇尚為自己的曆史做出過貢獻的英雄,特別愛戴為他們的文化做出過貢獻的文豪墨客。

雕塑,是羅馬尼亞城市最突出的、最引人注目的建築之一。而一座座雕像中,除了著名的民族英雄斯特凡大公以外,更多的是文化名人。在雅西一座公園裏,有十六座雕像。戲劇家、文學家、詩人等文化名人,占了十二座。令人不能忘懷的是,這裏,不僅雕了著名詩人埃米列斯庫的銅像,就連詩人的情人,也在這十六座雕像中占了一席之地。詩人的情人,嫁給一個很老的地主,在她十八歲的時候,認識了詩人,從此與詩人熱戀著。然而,封建婚姻的繩索捆綁著她,她無法與詩人真正地結合。一直偷偷地約會,偷偷地……詩人和她的愛情,被羅馬尼亞人民崇尚為最美好的愛情。

在黑海邊的康斯坦察考古博物館前的廣場,有一個高高的雕像,終日麵對著滔滔的黑海。那也是一位被統治者流放到這裏的詩人,他也有一個同樣美麗的故事……

珍愛文化的民族,是珍愛書的。

羅馬尼亞人民愛讀書,愛藏書。

按照日程的安排,這天我們去訪問世界文學出版社,它又可稱做宇宙出版社。

早早地,我們就在我國駐羅大使館文化處一等秘書崔念強同誌和楊玲博士的陪同下,來到了這家為介紹世界各國文學為羅馬尼亞做出過自己貢獻的出版社。

出版社設在一棟構造獨特的樓房裏。

社長是布加勒斯特大學的一位聲譽頗高的老教授。他滿頭銀發,一派學者風度。這氣質,很切合他的身份。他拄著一根拐杖,走進會見我們的小客廳。他手下的工作人員,早已把他們近年翻譯出版的中國文學作品,清出一大摞,擺在我們麵前的條桌上。多是我國的古典作品,《中國古代笑話選》、《中國古代寓言選》之類。有精裝本,也有平裝本。十分幸運得很,楊玲博士翻譯的《紅樓夢》,我們在這裏看到了。中國的語言文學,有其獨特的內涵,其意義是許多外國語言文學難以表達出來的。而楊玲,竟把難度這麽高的《紅樓夢》譯成羅文了。甚至連書中眾多的詩詞都用羅文翻譯出來了。這足見她漢語修養之深、造詣之高!

在正式向我介紹出版社的情況之前,老教授卻突然提出這麽一個問題。

張鍥是很機靈的。他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坦率地向這個老教授介紹了我們改革的成就,也實事求是地說了我們改革中存在的問題。“比如分配不公,就很嚴重。我們的汽車司機的實際收入,恐怕比一些部長還高。再有一些大賓館的服務員,收入也可觀。”

“這些問題,我們也存在。大賓館的服務員,除了正常的工資,還有無法計算的收入——小費。”老教授很有同感。“不過,我們這裏的汽車司機不行。因為汽車幾乎普及到家庭了。”

他說:“我們編輯的工資,一般是3800列伊(6列伊為1元人民幣),最高的4200列伊。教授的工資,一般為6300—6400列伊。工資最高的是大工廠的廠長,大報的總編輯,科學家,國家領導人。國家領導人月薪1萬列伊,《火花報》、《自由報》總編8000列伊。最低的工資是2000列伊,差距為1:5。我的鄰居是一個工段長,每月5500列伊,和我差不多。”

滿頭銀發的老社長、老教授閑話一番工資以後,把話題轉到出版書的上麵來了。他告訴我們:“中國的文學作品,在我們國家很受歡迎。象這樣的寓言選之類,印行二十多萬。就說這部《紅樓夢》吧,第一版印了9萬,很快銷售一空。第二版,又印了好幾萬。我們自己國家作者的書,一般也都在5萬冊以上。”

這使我們吃驚,也使我們羨慕。羅馬尼亞隻有2千萬人口,隻相當於我們一個小省。而一本書,竟有這麽大的印數。可見羅馬尼亞人對書的喜愛了。我們常常在公共場所、在街頭看到,人們在候車、候船,或者排隊買什麽東西的時候,手裏都捧著書或刊物在看。每一個家庭,也都以藏書藏得多為榮。

忍不住想說說我們的同行——羅馬尼亞的作家們了。

羅馬尼亞作家協會,設在布加勒斯特一條繁華的街道上。這是一個高雅、別致的院落。庭院後麵是一個高坡。走進院落,迎麵看見十數米高的一麵牆,全被披掛繁葉的藤蔓所覆蓋,儼似一掛氣勢磅礴的綠色瀑布,從高空傾瀉而下,美極了,新鮮極了。

庭院前的小坪裏,停滿了小車。看來,今天與我們聚會的羅馬尼亞的著名作家已經到了。

果然,我們一走進客廳,十幾位作家就走進客廳來了。大家坐成一個半月形。主持這次會見的是羅馬尼亞作協副主席亞裏克山德魯·巴那奇院士。他說話非常風趣。他是一位大學教授,是楊玲的老師。他曾翻譯過李白的詩,是從俄文翻譯過去的。他首先告訴大家,羅共中央委員、他們作協主席出國了。明天回來。他回國後將會見並宴請大家。接著,雙方介紹了與會人員。然後,大家就各自關心的問題交談開了。

羅馬尼亞沒有專業作家。這天到會的這批著名作家,多是大學教授、報刊編輯、新聞記者。作協領導機構也很精幹。作協總會隻有七十多名工作人員,其中四十多名是文學基金會的。下設六個分會。每個分會隻有秘書長一人是在作協領工資。主席、副主席均係兼職。全國1千1百多名作協會員都有自己的工作崗位。

國家不給作家協會撥經費。作家協會的一切開支,都由文學基金會提供。齊奧塞斯庫總統簽署一項法令,全國所有出版社(二十多家出版社)出版的書,稿費付給基金會,由基金會再付給作者。另外,出版社要付稿費的百分之十給基金會。家庭有電視機、收音機,要交費。其款項的百分之一交基金會。電台、電視台用了作家的作品,要交稿費的百分之十給基金會。羅出版外國的作品,外國出版羅的作品,稿費的百分之六交基金會。作家所得稿費的百分之七交基金會。出版社和作家不再給國家納稅。這樣,文學基金會每年都有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基金會用這些錢,組織作家休假、出國考察、深入生活,請創作假,以及為年老退休的作家提供退休金(退休作家可領兩份退休金,原工作單位一份,作家協會一份)。

“你們的稿費呢?怎麽開?一千字多少列伊”?我們自然關心羅馬尼亞作家們的稿費。

“我們不按字數算稿費,而是按的書頁碼算。二十五個頁碼為一個單元。詩歌、小說、劇本等不同體裁的作品,付酬標準也不一樣。大體可以這樣說,一部相當於中國二十五萬至三十萬字的長篇小說的稿費,可以購買一部小汽車。”楊玲博士把副主席的話翻譯給我們。

真令我們驚訝!這也許是他們的稿費高得可以,也許是他們的汽車便宜得可以。

這時,院士指著坐在他對麵的羅馬尼亞著名小說家、作協副主席康士坦丁·左伊說:“他不用寫小說,也得到了小汽車。前幾天他在街上買了一張彩票,中了彩,得了一部小汽車。”

“是嗎?”

左伊連點點頭。

“好運氣!好運氣!難怪,你們作協機關沒有一部公車,而你們的作家人人都有自己的小汽車。”

我們的團長張鍥幽默地說。

大家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