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早有願望,看看曾國藩的故居。

曾國藩是湖南寶慶府湘鄉縣荷葉鄉人。解放後,寶慶府撤銷,改稱邵陽地區。後又從邵陽地區分出婁底。湘鄉縣則歸屬到湘潭地區,荷葉鄉又從湘鄉劃出,列入婁底地區雙峰縣的版籍。因此,曾氏的籍貫便起了爭執。按現在的行政區域劃分,曾氏是婁底市雙峰縣人,但若遵從曆史,則曾氏仍應稱是湘鄉縣人。

車自長沙出發,先從京珠高速至株洲,於此改走東西向的長瑞線,至湘鄉縣境下,駛入320省道,經山棗、虞塘西鎮而入雙峰縣境。一路陵山糾葛,曲水縈回,稻田層疊,人煙稠密。過虞塘後,山始峻肅,路漸陡峭,曲折盤旋凡30餘公裏而至荷葉鄉。

荷葉鄉並非麗山聖水之地,比之巴蜀的神秘與江浙的溫婉,此地並沒有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風景。特別是當我專程從長沙驅車200餘公裏來到這裏,站在曾國藩故居——毅勇侯宅門前的時候,一股難禁的失望之情,如霖雨一般澆滅我探望的熱情。

如果你看過皖南的民居,江浙大戶人家的宅院,便覺得這幢侯爺的居所真是太過寒磣。宅坐北朝南分兩重。第一重是門第。大門兩邊,右為馬廄,左為轎房;第二重是正屋,一溜數十間房舍,每間屋又是一進兩重,廊簷相接。門第與正屋之間,是一片狹長的庭院。東西廂房,一為書樓,一為膳堂。從東邊廂房旁的通道出去,院子的東南角緩坡上,另建有一棟單獨的建築,名思雲堂。這裏,才是曾國藩真正住過的地方。

參觀這幢毅勇侯宅,無論從建築的規模還是使用的材料,乃至僅存下來的一些家具來看,都與曾國藩的顯赫聲名極不相稱。最令我吃驚的是,這座侯宅的牆體,外觀麵雖然使用的都是青磚,但裏牆以及屋內的閈牆,用的都是清一色的土磚。思雲堂內,有一個曾國藩用過的書桌和太師椅,都是鬆木製成。其古樸,其簡單,令人猜想,這應是陋巷寒儒使用的物件。

據說,古玩收藏者,很難得到曾氏家傳的舊物,如玉件、如紅木、如銅器等。曾國藩留給後世最多的是書法。這正應了“秀才人情紙半張”的說法。問題是曾國藩不是秀才,而是晚清中國政治舞台上的無雙國士。

梁啟超說過一段有趣的話,大意是英雄造時勢者是英雄,時勢造英雄者亦是英雄。用這一觀點來衡量三湘的著名人物,則毛澤東是造時勢的英雄,而曾國藩是時勢造出的英雄。這兩種英雄是有高下之分的。說簡單一點,前者創造曆史,後者順應曆史。想當年曾國藩回湖南奔喪,被請出來辦團練,他這位以舞文弄墨、吟詩作賦為己任的翰林學士,突然間要“沙場秋點兵”了,心裏完全沒有準備。因此,他開頭的對策並不是知難而進,而是千方百計躲避這件事。可以說,他這一位英雄是被逼上梁山的。他訓練的湘軍,視始亦不見神勇,也是在屢戰屢敗之後,才置之死地而後生。

曾國藩在邁向“無雙國士”的漫長生涯中,是挫折大於成功的。他也不止一次打退堂鼓,想重新過那種優哉遊哉的文人生活。隻是在所有的退路都被斬斷的情況下,他才不得不登上“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的英雄舞台。在經曆了太多的慘烈的戰爭之後,他的文人心態才有了改變。戰爭終於成為他不可或缺的思維。

有人說,沒有曾國藩的示範效應,湖南近代史上不可能湧現那麽多的英雄人物。我不太同意這種觀點。我倒是認為,正是湘人的百折不撓的精神成就了曾國藩。設問一下,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支軍隊,在屢戰屢敗之後,還能夠重整旗鼓戰勝對手呢?如果洪秀全領導的軍隊有這種精神,湘軍能有翻盤的機會嗎?曾國藩是洪秀全的克星,乃是因為湘人的愈挫愈勇。在他之後數十年出現的毛澤東,之所以成為蔣介石的克星,還是因為湘人的鍥而不舍的屠龍精神。嶽麓書院門前掛著的對聯“惟楚有才,於斯為盛”,不可譏為湘人的狂傲,應看作是湘人的自信。

在毅勇侯宅邸盤桓,可以悟出曾國藩做人的追求:在功名而不在富貴。曾國藩的九弟曾國荃,雖然也是一名驍將,但到死都沒有改變強盜心態,所到之處,以劫掠為能事。據說他攻陷南京後,狂搶三日,六朝故都數不盡的金銀財寶,被他車載船運弄回荷葉鄉,修建起富麗堂皇的巨宅。俗話說,“一娘生九子,九子九般行”。曾國藩與曾國荃雖手足情深,但品性與情操有天壤之別。

曾國藩故居,雖然也掛起了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但參觀者寥寥。荷葉鄉太偏僻,像我這樣發思古之幽情者,畢竟又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