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啊,索倫河穀的槍聲》——代序

——代序

屠岸

《小說選刊》的編者向我推薦《啊,索倫河穀的槍聲》,他說:“我們發現一篇描寫部隊思想政治工作的小說,寫得很有特色。”我心裏暗想:寫部隊思想政治工作,這是個難題,要寫得不幹巴,不說教,談何容易。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翻開了小說。

我立即被吸引住了。一個被軍政治部機關精簡整編下來的副營級幹部冼文弓,主動要求到他原來所在的三連——現在是有名的落後連去當指導員。他會遇到一些什麽樣的戰士?會麵對一些什麽問題?要解決一些什麽矛盾?隨著情節的一步步開展,我竟完全沉浸在小說中人物的喜怒哀樂裏,時而啞然失笑,時而熱淚盈眶。是的,我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

這是一篇極其獨特的小說。一提起思想政治工作和政工幹部,有些人往往會聯想到耍嘴皮子,講空道理;有些人就怕小說家成了“政工幹部”。但這篇小說卻獨樹一幟,大異其趣;它與公式化、概念化、窠臼、套子根本絕緣。它來自生活的深處。不熟悉連隊生活,不摸透當代戰士的思想脈搏,不深諳今天某些先進政工幹部的性格和作風,不可能寫出這樣獨特的作品。我讀著它,有時感到這樣的描述簡直出乎意料之外,細細一想卻又覺得它確在情理之中。我讀著它,覺得真個象是山重水複,柳暗花明,而且不時異峰突起,半路裏殺出個程咬金。讀了前一段,猜不到下一段情節如何發展,更不用說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尾了。其實,出乎意料之外,正在於它異常的獨特性;在情理之中,是由於它既符合生活的邏輯又符合人物的思想邏輯和性格邏輯。有一本古典小說名叫《拍案驚奇》。而讀《槍聲》這篇小說則是在“拍案驚奇”之餘,又不得不深長思之。

時代不同了,要研究新情況,解決新問題。還用過去那一套帶著“左”的印記的方法去做思想政治工作,隻會收到負效果。不是說要用一把鑰匙去開啟一個人的心扉嗎?這個比方講的是精確的針對性,這當然是對的。但比喻總是蹩腳的:鐵鎖固然冰冷,而鑰匙也沒有溫度。冼文弓作為指導員的一大特點是用自己的一顆火熱的心去接近並且貼近每一個戰士的心。他以符合這個時代的、又是他自己所特有的方法和風格,摸透了每一個戰士的思想情緒、心理狀態以至他們心底的秘密。從那些被目為“精神不振、陰陽怪氣”、把一個班“搞成獨立王國”、“在下邊搞小動作”等等的戰士們的心靈深處,冼文弓發掘出了金子般閃光的東西!而這種發掘本身也是一種金子般閃光的創造性勞動!在今天,隻有把思想工作做到這樣,才能取得正效果。而對這樣的政工幹部,這樣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者,我不由得肅然起敬。我覺得,這個中篇不僅是為政工幹部恢複名譽的通知書,而且也應該成為部隊和任何部門的政工幹部以及其他幹部的教科書!

小說的另一特點是絲毫也不回避生活中的矛盾和鬥爭。可以說,它摒棄了對生活的掩蓋、粉飾和裝潢。這裏的每一個戰士都是活生生的當代青年。他們一個也沒有獲得被時代的烙印遺漏的幸運。他們有的發牢騷,說怪話。他們有缺點,有錯誤,但又都具有時代的“良心”。有的落後了,有的前進了,應該說,絕大多數前進了。有的戰士為了自己的前程狠下心冒充“高幹子弟”,有的幹部為了自己的私利昧良心把車禍的責任推給了下級。但他們最後都作了發自內心的自我批評。這幅畫畫的是群像,卻又是由各具個性特色的一個個形象所構成。那個名叫劉明天的戰士,吃“冤枉官司”蹲過監獄,如今把全部心血放在他豢養的一頭麅子身上。當那個作過虧心事的連長作出決定並親自動手要殺死劉明天心愛的麅子給上級做野味時,平時一貫老實巴交的劉明天竟敢對連長發出這樣的咆哮:“讓我再去蹲監獄也行,要我命也行,吃我麅子肉不行!”這簡直是一種震撼人心的呼叫!誰又能認為這是軍人不服從命令,應該受到譴責呢?該譴責的到底又是誰呢?

令人叫絕的還有一個使人愕然而又喟然的結尾。是結尾,也是點題。一聲槍響,劉明天自己把麅子殺了。槍殺麅子,為的是要扒一張麅子皮給本來有腰疼病、又為了保下麅子而去打野味被狗熊抓傷了的指導員冼文弓做護腰或褥墊。要知道,麅子是劉明天的命。但他把“命”獻給了他所敬愛的指導員。這說明什麽呢?這說明一個政工幹部在戰士心目中占有的分量!槍聲是一個啟示。它仿佛神來的一筆,結束了全篇,使主題升華到一個新的高度。

至於作品所涉及的北疆邊地的風光、曆史陳跡等等,也寫得不僅美麗、深厚,而且與人物的思想感情融為一體。但這隻是“餘事”了。

有不足之處嗎?當然有的。比如那個連長王自委,他的“良心發現”就來得太快,有些簡單化。有些地方的描寫也顯出粗糙的痕跡。然而,這些缺點無論如何也掩不住這篇小說所特有的光芒。

看完全篇,掩卷深思:我們的當代青年在本質上是多麽好啊!但如果沒有正確的思想政治工作的引導,他們的光放不出來,他們的熱發不出來。嗬,思想政治工作真是部隊的靈魂,也是我們向四化大業進軍的一切革命隊伍的靈魂嗬!但,要做好這項工作,首先自己要有一個高尚的、勇敢的、堅毅的並且是聰慧的靈魂!

看完全篇,掩卷深思:以思想政治工作作題材來寫文藝作品,就必定擺脫不了幹巴和說教,這是陳舊的、錯誤的概念!這種看法其實也是另一種頑固的“題材決定論”。君不見,這篇《槍聲》就是對這種偏見的有力的一擊嗎?

看完全篇,心頭又湧出一陣喜悅。我為我們的文學隊伍中又出現了一位新人劉兆林而激動,而興奮得不能自已!

1983年11月17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