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地震性格

你看過日本電影《東京大地震》嗎?我以為那是至今世界上對地震的恐怖表現得最為慘烈的一部災難片。但它並非出自虛構,一九二三年的關東大地震是世界著名的一震,頃刻間將東京都化為廢墟,死亡近三十萬人。那個時候的東京都總共才有多少人哪?!

如果沒有看過那部電影,現在你隨時去東京,還照樣能感受得到那次大震的餘緒。我於二〇〇三年十一月中旬在東京停留了五天,五天裏竟趕上了兩次5級左右的地震,真可謂三天兩頭的就要晃悠一下。

一次是剛到東京的第二天下午,我們正在一個日本作家的客廳裏聊天,房子突然稀裏嘩啦地搖**起來,我身後有個精致的櫃子,感到有小東西落到後背上。但對麵的主人麵帶微笑,紋絲不動,隻是怕櫃子倒了會砸傷我,請我站起來用後背頂住它。搖**結束後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我們的談話。

第二次是在隔了兩天之後的夜裏,睡得好好的猛然被驚醒,門窗亂響,床鋪搖晃……我住在新大穀飯店的十五樓,是潔淨舒適的套房,廳倒是靠裏,臥室則貼近窗戶,不晃的時候看東京都的夜景很不錯,碰上鬧地震懸在這樣的高度就不好玩了。要知道我是經曆過唐山大地震的,夜裏抱著一雙兒女向外跑,赤腳踢上了木頭,竟把右腳大拇指的指甲掀掉了……你想想,在異國他鄉又這樣被晃悠醒了,還能再睡得著嗎?開燈看表是淩晨四點,外麵很安靜,飯店的總服務台也沒有通知或壓驚之類的電話打來,我隻好打開電視機,日本的新聞播報倒很及時,通報了剛才的地震是5.0級,震源是哪裏、震中是哪裏我已經記不住了。

之後我離開東京都去關西,在大阪又趕上了一回地震。這些是我感覺出來的,我沒有感覺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次,據日本的統計資料顯示,他們全國每天平均要發生四次地震。不然也不會被稱為“地震之國”。

我在日期間一直想一個問題:這麽頻繁的震**,對這個國家以及這個民族的性格不可能沒有影響。這是些什麽樣的影響呢?

外人說的不算,先看看日本人自己是怎麽說的。日本著名思想史和文化論學者、日本思想史學會會長源了圓,在《日本文化與日本人性格的形成》一書中說:縱斷日本本土的中央山脈,由此派生出的眾多支脈和與之交錯的無數火山,把日本分割成幾個部分,在氣象上兼有熱帶性和寒帶性雙重特征。突發的台風,頻繁的地震,又帶有很強的季節性和突發性,這就培養了日本人“台風式的忍從,在持續反複的忍從中每一瞬間都隱藏著突然爆發的可能。總結日本人的國民性格,便是靜穆的**,戰鬥的恬淡。豐富而外露,活潑敏感,於變化中見沉靜,且持久。相反,也造就了日本人易疲勞、無持久性,崇尚昂揚的感情,又忌諱執拗……這使日本人的性格具有柔軟的、適應力強的特征,也削弱了日本人的長期計劃力。因而不會產生耗費千百年才完成的萬裏長城和大聖堂式的建築”。

難怪日本人喜歡榻榻米,涼席一鋪,進門都是炕,省卻了床和許多箱子、櫃子。一是不怕震,二是震壞了不心疼,重建起來也簡單方便。即便是京都德川家康的二條城,又稱“元離宮”,並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其實就是一座巨大的木房子,裏麵用木隔斷根據居住者的級別分成大小不等的房間,不論什麽房間無一例外都鋪著榻榻米。木板牆上有壁畫,但屋內沒有多少擺設,不要說和中國的一些王宮相比,就是和一些大財主的豪宅相比都顯得非常儉樸、潔淨。

這倒在其次,是外在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在這種環境下的日本性格,源了圓所說的“台風式的忍從,在持續反複的忍從中每一瞬間都隱藏著突然爆發的可能”……一九四五年戰敗之後,日本“忍”了許多年,盡管“心裏對曆史問題一直有很多想法,卻認為還是不說為好而保持了沉默”。現在則覺得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又是要改憲法,又是出兵伊拉克……再加上過去經濟上的成功,這便染上了“大國病”。鑒於日本人是世界“步行速度最快的”民族,有人就說他們是“慌慌張張地建成大國”。那他們為什麽要當大國?為什麽非要爭世界第一?莫不是又要“爆發”點什麽?

還有,日本對其在“二戰”中的惡行,幾乎從沒做過真正的懺悔。有時不得不說上幾句,過後又推翻,半個多世紀以來就這麽反三複四,惹得深受其害的東南亞諸國十分惱火。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日本為什麽會這樣呢?讀了源了圓的書才知道,“地震性格”也表現在日本人缺乏罪惡意識上:“戰爭中,盛行的‘撥釋’人們大概仍記憶猶新吧。這種將罪與惡‘隨波流去’的生活態度至今仍未消失。在這裏看不到祈神釋罪的深深懺悔……”(見北京出版社1992年版第57頁)

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在接受新加坡記者采訪時說:“日本硬得像一根鉛筆芯,但這根鉛筆芯太狹窄。與中國相比,日本給人一種難以理解和沒有明確方向的印象。”是啊,地震的晃悠不是人工的定向爆破,會砸向哪裏誰能說得準呀?經常生活在晃悠中的人,想要脾氣不乖戾、不反複無常,恐怕也是相當困難的。

2003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