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有大曆史

天津市前任市長戴相龍說:“要了解近代中國,就得看天津。”且不說中國的第一艘軍艦、第一杆火槍、第一塊“萬國博覽會”的金牌等等中國近代史上的諸多“第一”,都誕生在天津。單是從天津的小站,就相繼走出了袁世凱、馮國璋、徐世昌、曹錕等四任國家總統,還有行使總統職能的“臨時執政”段祺瑞。同時,小站還為中國近代史貢獻了唐紹儀、趙秉鈞、張勳、王世珍、靳雲鵬等九人,先後擔任了十七屆政府總理。在中國再無第二個地方,具備小站這樣特殊的曆史地位。它是許多重要曆史人物的發祥地,是著名的北洋軍閥(後來分裂為直、皖、奉三係)的搖籃,產生了吳佩孚、張作霖、孫傳芳等中國近代史繞不開的人物。

因此小站便名副其實地成了中國曆史長河上的大碼頭。自一八九五年後,凡歐美各國繪製出版的世界地圖,可以省略中國的許多大城市,卻必標出小站。在西方列強的心目中,小站的崛起預示著中國的變化,小站的興盛可能會使中國強大起來。這又是為什麽呢?

先要從“小站”得名說起。清王朝實行的是“原始軍製”,主要靠旗兵征戰,即由八旗子弟中挑選精壯青年構成,於一六四四年入主中原。後來又組建了使用綠色軍旗的“綠營兵”,與八旗兵一同成為大清王朝的國家軍隊。過了近三百年的太平日子,隨著清朝的日漸沉淪和衰敗,八旗兵名存實亡。進入十九世紀,特別是從嘉慶起,綠營兵也幾近解體,“將帥惟耽安逸,養尊處優,以營卒為廝役,不事操防,以空名冒錢糧,專事肥己”。鴉片戰爭爆發時,竟“兵不見將,將不見兵,紛擾喧呶,全無紀律,臨陣潰逃”。到義和團運動興起,清朝五十萬軍隊“遇敵則糜,潰不成軍”。因此才有曾國藩招募鄉勇,組建湘軍,被朝廷通稱“勇營”,一時成為清廷安內禦外所能仰仗的主要武裝力量。以後,由曾國藩的得意門生李鴻章,效法其師又在老家安徽組建了“淮軍”。

十九世紀後期,中日戰爭一觸即發,陰雲籠罩北京。為保衛皇城,李鴻章奉朝廷之命調淮軍北上,圍繞著北京布成一道防線,西自河北青縣馬廠,東至塘沽新城,共計一百四十裏,四十裏為一大站,十裏為一小站。一八七五年,淮軍將領周盛傳,率“盛軍”移防天津南部一水草豐美之地,此雖小站,卻“進能擋關,退可縱橫”,遂建立新農鎮,開墾良田,興辦農桑。不想人們漸漸地忘記了它的真實名字,卻記住了“小站”這個名號,且越來越響亮。在這道護衛京城的防線上共有四個大站,十四個小站,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個都灰飛煙滅,了無蹤跡,甚至關於這些“站”的概念,也徹底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唯獨“小站”,實實在在地成了關乎著國家命運的重鎮。

那麽曆史又是怎樣成全小站的呢?史學家有這樣的概括:“因水而生,因兵而興,因稻而名。”先說“水”。小站本來就北靠海河,東臨渤海,周盛傳又調用三十四個營的兵力,開掘了馬廠堿河,直接將禦河(南運河)水引進小站,然後入海。在華北平原上,禦河水被老百姓稱作“聖水”,凡澆灌了禦河水,無論種什麽都出奇地好吃。“盛軍”同時開墾了六萬畝水田,從江南引進粳米稻種,好種子遇到好水好地,又曆經百餘年的培育,“小站稻”便成了舉世聞名的“第一大米”。曾被封為“貢米”,是富裕、高貴的象征,令天下飲食男女,無不心向往之。小站自然也因此稻而聲名大震。

但,小站真正成為中國近代史的“大轉運站”,主要還是靠“兵興”。一八九四年的中日甲午戰爭令中國慘敗,參戰的陸軍不堪一擊,號稱“北洋精華”的海軍全軍覆滅,割地賠銀,喪權辱國。巨大的恥辱讓朝野上下都認識到,中國的舊式軍隊已經走到頭了,必須修明武備,效仿西法,創練新軍。於一八九五年初冬,光緒皇帝任用袁世凱,到小站督練新軍。袁世凱從軍隊的編製、裝備、訓練、指揮手段,以及軍官、士兵的選拔和征集等各個方麵,對清軍進行大規模改革,創建了新陸軍,並重新確立建軍思想:“訓以固其心,練以精其技”、“兵不訓罔知忠義,兵不練罔知戰陣”。他甚至親自組織人編寫《新建陸軍兵略錄存》、《訓練操法詳細圖說》等練兵教材。特別是士兵們每天必唱的《勸兵歌》,其曲調類似今天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歌詞也簡潔上口,完全采用通俗的大實話:“一要用心學操練,學了本事好立功;二要打仗真奮勇,命該不死自然生;三要好心待百姓,糧餉全靠他們耕;四莫**人婦女,哪個不是父母生;五莫見財生歹念,強盜終究有報應;六要敬重朝廷官,越分違令罪不輕;七戒賭博吃大煙,官長查出當重刑;你若常記此等話,必然就把頭目升;如果全然不經意,輕打重殺不容情。”

袁世凱多次把自己編練的新軍拉出小站,進行長時間地行軍和攻防演練,以提高部隊作戰水平。一九〇五年十月在河北舉行的“秋操”,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近代野戰演習,參加演練的新軍四萬六千餘人,戰馬五千匹,戰車一千五百輛,戰線長達二十餘裏,國內外觀操者二百多人。連西方媒體,諸如英國《泰晤士報》,都連續報道中國新陸軍的演習實況。也就在這一年,袁世凱在小站將“北洋六鎮”編練完成。按當時部隊建製,一個軍下麵有兩個鎮,一個鎮擁有官兵一萬二千五百餘名。以下依次是:協、標、營、隊,相當於現在的旅、團、營、連。小站練兵的成果推動朝廷第一次設立了陸軍部,並學習小站練兵的經驗,開始全麵編練新軍,全國定編三十六個鎮,統一了新式陸軍的軍製。正是小站練兵,實現了中國軍隊向近代軍製的轉變,完成了由冷兵器向熱兵器的過渡,小站成了中國近代軍隊的發祥地。

鑒於小站練兵的組織性極強,影響力越來越大,其後勢力日漲竟形成了北洋軍閥集團。“亂世抓槍”,小站練兵實際上是練官、練掌權,最後練了整個中國。此後的民國“大總統、副總統、執政、國務總理、各部總長、巡閱使、檢閱使、各省督軍、省長,以及軍長、師長、旅長等等,均出自小站”。如曹錕,在小站時不過是個步兵營長,段祺瑞隻是炮兵營的統帶……可見“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確是普遍規律。在小站練兵之後,中國又出了個黃埔軍校,從裏麵走出了多少國共兩黨的高官和將領!當然也包括總統一級的人物。再比如美國的西點軍校,同樣也培養出了艾森豪威爾、麥克阿瑟、格蘭特、巴頓等著名的總統和將軍。

這些曆史人物,被各自的時代和命運塗上了不同的顏色,在曆史上扮演了不同的角色,起到了不同的作用,占據了不同的位置。從小站出來的諸多曆史名人,曾在一段時間裏吃了“竊國大盜”的瓜落兒,險被“一勺燴”。其實他們中很有些非同一般的人物,於民族於曆史都是有過大貢獻的。比如奉係軍閥的“少帥”張學良,比如吳佩孚,連他的政敵蔣介石都稱他有“乾坤正氣”,最難得是“大節凜然,數年如一日”。軍閥混戰時期,吳佩孚公開提出:“對內主和,對外主戰;文官不貪汙賣國,武將不爭奪地盤。”曾寫詩明誌:“得誌當為天下雨,論交須有古人風。”汪精衛投降日本後,親自到北京力邀吳佩孚共舉大事,許願由他自己主政黨,讓吳“掌軍事”。吳卻拍案怒斥:“誰同你合作,就是下賤!”所以日本人才千方百計地殺害他。好在曆史正在還原,終究會還曆史人物一個客觀的曆史評價。

如此這般地左右和改變了中國的近代史,足見小站不小。錢穆說:“曆史即文化,文化即曆史;有曆史才有文化,有文化就有曆史。”中國又進入一個重視曆史和文化的時代,每個地區和每個人都在重新開始,小站也定將大有可為。

200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