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和一個節日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北方真正的節日每年隻剩下了兩個：夏天下大雨的時候和冬天下大雪的時候。然而，人們從冬盼到夏，從夏盼到冬，雨是越來越少，越下越小。雪是雨的精魂，就更難得一見了！於是，人們對雪就格外想往。

北方人過慣了四季分明的日子，該冷的時候不冷，甚至該冷的時候熱，該小熱的時候大熱。心裏已經旱透了，感覺總是黏黏糊糊，精神處於無盡無休的溫吞狀態。尤其是過年，更不可無雪，隻有“瑞雪”才能“兆豐年”嘛！正因為連年缺少大雪，使得這個中國傳統習俗中最重要的節日變得幹巴巴，有燥熱而無溫潤，越來越讓人提不起精神。

於是每到冬季就羨慕東北人，從氣象預報中一見到他們下雪就眼饞。最會利用這種冰雪優勢的當數哈爾濱，自一九六三年的冬季就創辦“冰燈藝術博覽會”，至今已舉辦過三十屆“冰燈展”。一九八五年又經地方人民代表大會立法，確定每年的一月五日為“哈爾濱國際冰雪節”，今年已經是第二十三屆了……世界上有不少名城都有一個著名的節日。如蘇格蘭一年一度的“愛丁堡國際文化節”。節因城而聞名，城因節而獲益。

冰，象征著水的品骨。古人稱冰為“脂膏”，多指美婦人的容顏，謂之“冰清玉潤”。杜甫曾吟過：“冰雪淨聰明，雷霆走精銳。”如今，冰更是成為當世的緊缺物質，連北極的冰層都在一點點地融化……我渴望借哈爾濱之行被認真地凍一凍，在冰天雪地裏摸爬滾打一番。哈爾濱，當初在滿語裏是指曬網場。但它給現代人的感覺卻甚是響亮上口，從外表到骨子裏都透著一股“洋”氣。

我們到達哈爾濱時還是黑蒙蒙的淩晨，卻分明看見了一幅白光閃爍的冰瑩圖畫。雪色明淨，天空高爽，空氣香冽純明，吸一口清涼筋道，肺腑立刻潔淨通爽，精神為之一振。

到賓館放下行李，匆匆吃了點早飯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太陽島，投身於北國冰雪的大懷抱之中。江風獵獵，吹徹周身，雪幹而脆，細如珠粉般地在腳下飛旋浮動。此時天空晴朗，充滿陽光，清澈而凜冽。雪的特點就是廣披大地，覆蓋一切，大公無私，沒有差別，萬裏雪皚皚，浩浩複浩浩。

冰雪重新設計了大自然的風貌，裝點世界，遮掩了一切蕪穢，天地一片潔淨。空氣酥脆，變得晶瑩明亮起來。雖然冰封雪覆，卻讓人明顯地感到大地充滿生機。凝固不是窒息，是孕育，是積蓄。人也像其他一切有生命的東西一樣，在冬季需要大雪的覆蓋和滋潤。雪深一尺，則入地一丈，東北的黑土地之所以格外肥沃，大概也跟每年冬季都要被大雪覆蓋有關。

雪是歡樂的溫床，奇異而迷人，所有的人在雪地上都變成了孩子。大家都想在未被踩踏過的白雪上留下自己的腳印，都想摸一摸雪或將雪攥成雪球，最好是用雪球攻擊別人，或是放進別人的衣領內……這是對純潔的向往，還是人天性中的破壞欲？

同時，冰雪也讓人萌生出許多奇思妙想，人人又都想對潔白無瑕的雪進行再創造，按照自己的想象堆成雪人，刻成雪雕。天地萬物，人間勝景，清絕幽香，神韻風流。在遼闊無垠的雪色襯托下，千奇百絕的雪雕作品皎潔多姿，纖塵不染，同陽光相輝映，熠熠耀眼。

哈爾濱的冰雪世界如一套“大餐”，香氣彌漫，味道無處不在。有小菜，有主菜，有冷盤，有爆炒，有紅燒，有清燉……有靈機一動的點綴，有神來之筆的妙構，有單件小品，有鴻篇巨製，有鋪墊，有主題，有回旋，有**……由小及大，由近到遠，層層推開，波瀾壯闊。我置身於太陽島的雪雕園中，眼界大開，慰藉了許多年來對大雪的渴望，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卻不想也調動起對冰雪世界的更大貪婪，或許人的天性中對象征著純明堅硬的冰雪會越看越看不夠，越親近就越喜歡。看完太陽島的雪雕藝術博覽會，竟又驅車二百公裏去亞布力看滑雪場；看完了兆麟公園的冰燈，又去看鬆花江北岸的冰雪大世界……

一步步地走向哈爾濱冰雪節的**。

天乍黑，鬆花江如一條白練靜靜地舒展開來。南邊是燈火通明的哈爾濱城，北麵是光彩璀璨的冰雪大世界。玉城瑤砌，畫梁雕棟，亦虛亦實，若夢若幻……令人驚歎不已，想象力受到強烈的震撼。人們常用仙境來比喻自己向往的地方，這兒就是人間仙境。宮殿嵯峨，樓閣層疊，水晶亭榭，翠嬌紅冶，兩旁雪山護衛，背後長城巍峨。鮮冰玉凝，素雪珠麗，清虛透亮，光搖萬象，輪紅光裏霓裳舞，寒氣朦朧妙莊嚴……冰雪使人們歡樂，長空卷花，香熏笑語，頭上明月交輝，腳下玉碎珠跳。情為景催，氣勢不輸楊萬裏：“銀色三千界，瑤林一萬重，新晴天嫩綠，落晚雪輕紅。”

冰雪為天地靈氣之所鍾，將哈爾濱變為童話，將童話變為現實。哈爾濱成了中國冬天裏的童話，是全國的冰雪主題公園！冰雪塑造了哈爾濱，哈爾濱用冰雪塑造了自己城市的理想。在當今這樣一個務實的競爭激烈的商品時代，能走進童話般的冰雪世界，“淨心抱冰雪”，享受奇異的晶瑩和寧靜，感受大自然純潔堅定的力量，倍增清爽。仿佛從裏到外徹底消了一次毒，激活了體內潛藏的生命力！

難怪這冰雪世界裏萬頭攢動，摩肩接踵。哈爾濱就是中國冬季的“主題公園”。

人們從世界各地擁到這裏來，什麽膚色的都有，操什麽語言的都有，這裏的冰雪構成了名副其實的“大世界”！更令我驚異的是，剛踏進冰雪大世界時感到空氣清凜，寒光萬裏，漸漸地因被冰雪景觀所吸引而忽略了寒冷。“大世界”裏冰雪作品太多，想要仔細地都看過來，恐怕至少需要三天時間。我們目不暇接，在裏麵流連忘返，待的時間一長反而從心裏生出一股熱力，覺得腳下的雪地變得如陽春般地溫暖起來……

這使奇異的冰雪世界越加地神奇。我到哈爾濱來是尋求冰雪，渴望寒冷，想不到體驗了冰雪的溫暖、冷的熱力。

冷可以是熱，熱也可以是冷。

哈爾濱借助冰雪很好地保護了城市的自然命脈，熱力發散，成了冬季一座北方最著名的“熱城”！

1999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