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要慢

二〇一二年的春節，來得特別快，整個社會似乎還沒有準備好，陽曆年就匆匆而過，陰曆年也隨即拍馬趕到。年催、年趕，“年”——真的又猶變回一頭凶獸，直把人追趕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年來得快，走得也快，放幾天假，大吃大喝一通，一個年就這樣過去了嗎？

其實對每個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無論老幼都是過一年少一年。為什麽非要這麽趕羅呢？皆因現代人過快日子過慣了，什麽都講求一個“快”字：上學要快，成才要快，出名要快，賺錢要快，豬上膘要快，雞長肉要快，西紅柿要紅得快，水果要熟得快……快快快，連年也快來快過，快得大家都抱怨過年沒年味了。

年味從哪兒來？要慢下來，至少過年要慢。慢了才是年，慢與快對年的諸多細節會感覺大不一樣，也隻有慢下來才能咂摸出年味。怎樣讓年慢下來呢？先要心慢下來，體味傳統春節文化的核心——敬畏和感恩。有敬畏就得祭祀，祭神祭祖、祭天祭地、祭祀對人類有幫助的世間萬物。祭祀是因為有禁忌，有所禁忌才生出敬畏之心，於是便有了“禮”——這也是中國傳統民族文化的基礎。過年的過程大致分兩段，在除夕之前多禁忌，其後講感恩。

記得小時候，一入冬就盼過年，時間過得那個慢呀！好不容易盼到冬至，大年在望，春節一係列的祭祀也隨即展開。《後漢書》記載：冬至前後，君子安身靜體，百官絕事，家無大小，懸掛祖先畫像，必市食物以享先。諸凡儀文，加於常節，故有“冬至大於年”一說。而臘八節一到，春節傳統習俗的序幕才算拉開，這一天是佛陀悟道成佛日，祭祀、紀念都在一鍋臘八粥裏，要文火慢熬，家家戶戶都在熬。過年也要這樣慢慢地熬，同是一鍋臘八粥，各家熬的火候不一樣，稀稠不一樣，味道也不一樣。如果再仔細咂摸熱騰騰的臘八粥的滋味，除去供奉佛陀外，還另有一種原始的意義：驅除寒氣，扶助生民。因為臘八之後，大寒就到了，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史記·天官書》記述了西漢時過臘八節的情形：“臘明日，人眾卒歲，一會飲食，發陽氣。”

終於熬到了臘月二十三，糖瓜祭灶，灶王爺上天，他在人和神的世界裏上傳下達，互為溝通，俗稱“小年”。至此春節的連台大戲，才算正式開場。然後是“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塊肉，二十七殺隻雞，二十八把麵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貼掛門神包餃子。”這些事若放在平常一天就全幹完了，為什麽過大年就非得慢條斯理地有那麽多講究？因每一步都有重要的文化內涵，有諸多禮儀，用一整天的時間都夠忙活的。

比如臘月二十四的掃塵，“塵”的諧音“陳”，年前要為年後的新春掃塵，有除陳布新的含義，把晦氣、黴運統統清掃出門。人類自身也要洗澡理發，“有錢沒錢，剃頭過年”，煥然一新迎新春。另外，還有一種傳說，人的身上都附有“三屍神”，這是個喜歡阿諛奉承、搬弄是非的神界小人，它會在一些人家的門口做上記號，然後到天庭打小報告，等到除夕夜諸神下凡時好懲罰這些人家。凡人不知道誰家門口被做了記號，幹脆家家戶戶大掃除，把家具都搬出來，仔細擦洗，將房子的角角落落都打掃幹淨。等到大年三十晚上，灶王爺與其他諸神一同下界察看人間，家家窗明幾淨，燈火輝煌，正團聚在一起歡歡樂樂地包餃子。上界不僅不會懲罰凡間百姓，反而會處罰造謠生事的“三屍神”。

——此謂“接神”。人間有那麽多好吃的東西，三十晚上為什麽非得包餃子？有幾種傳說，我最喜歡的一個版本是：相傳女媧捏泥造人，不想讓人類太孤單，就盡量多捏多造，所以至今中華民族還人丁興旺。但時間一長女媧娘娘也累了，便甩動泥池中攪拌泥漿的柳枝，用以驅趕睡意，不料濺出許多泥點子，這些泥點子也立刻化作人，走散在大地上。當時正是寒冬臘月，小泥人們的耳朵有的凍爛了，有的凍掉了。女媧很內疚，便用泥專門製作了“嬌耳”，重新為那些小泥人裝上好耳朵。為紀念女媧的恩德，人類按娘娘捏“嬌耳”的辦法，開始在除夕夜包餃子。

春節之所以稱“大年”，至少有三個功能：祭祀祖宗、驅鬼和慶祝豐收。《說文解字》裏解釋“年”字就是穀子熟了。前兩項到除夕達到**，然後轉為以慶祝豐收為主。為什麽說中華民族是“禮儀之邦”，其核心文化是“禮”，也表現在春節大團圓、大歡樂的同時，不忘感恩，人類除自己相互“拜年”外，還要借過大年之機，虔誠感謝所有對人類有幫助的生靈。不僅自己過年，也給它們過年，在給自己的房子掃塵的同時，也將牲口棚、豬圈、雞舍等清掃得幹幹淨淨，該鋪土的換上新土，該鋪草的換上新草。為自己貼對聯的同時，也會在生靈們棲身處貼上“六畜興旺”、“槽頭興旺”的大紅喜帖，並隆重地為它們排出日子。

大年初一是“雞日”。伏羲老祖稱其為“五德之禽”：頭上有冠，是文德；足後有距能鬥，是武德；敵在前敢上敢拚，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同類，是仁德；守夜不失時，明報曉為信德。後麵依次是：初二為狗日，初三為豬日，初四為羊日，初五為牛日，初六為馬日……可見春節是大節裏套小節，“大年”裏包含著許多“小年”。人們所謂的“年味”也往往藏在這許許多多的小節、小年裏，倘若一味地心急圖快，忽略了這些小節、小年，春節就被掏空了，隻剩下一個沒有文化內含的外殼。匆匆走個過場不算過年，當然就缺少了應有的年味。

過年的真諦是在一個“過”上，慢慢地每次隻“走”一“寸”，仔仔細細地體味每一個過程，年的全部味道也就在其中。現代世界是慢不下來了，社會也慢不下來了，隻有讓自己慢下來。自己一慢，年就慢了，感覺豐富，享受也多了，過一個年像一個年，生命會增加許多色彩。若稀裏糊塗過了許多年，卻一個沒記住，歲月豈不變得蒼白而單薄？！

2012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