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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人君,何見所畏。”這話出自《孟子》,是孟軻見到梁襄王後,對這位君主的一段評論。

原文為:“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猝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於一。’”

用白話文,要費點口舌:“孟子見到梁襄王,出來以後,告訴人家說:‘遠遠望上去不像一個國君的樣子,走近了看,也沒有什麽使人敬畏的地方。突然間,他向我提了個問題:先生,你說天下怎麽才能安定呢?我就對他說,大王,我認為天下的安定,在於統一。’”

孟子

“不似人君”,這是個相當負麵的評價。若是加在哪位皇帝身上;或者加在哪位雖不是皇帝,但握有權力的統治者身上;或者加在哪位既不是皇帝,也不是統治者,但坐在一個相當重要位置上的什麽人物身上,就等於說此人不是那材料,不是那東西,比成語“屍位素餐”還差勁。至少那個空占職位而不盡職守的家夥,還有一個樣子在,而梁襄王,大概是一個站無站相,坐無坐態的上不了台盤的二賴子。

中國曆史上,先後出過三百多個皇帝,其中,“不似人君”者,頗不少。這也是中國在漢唐時曾經是世界上的領先國家,後來到了明清,不領先反而成為落後國家的重要原因。

孟子幹嗎一出魏國都門就大講主人的壞話呢?這是有曆史淵源的。他早些年,曾找過梁襄王的爹,也就是舊時啟蒙讀物《孟子》第一章,“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裏而來”的那位。當時,孟子很以為自己的學問,能得到一份精神教父的工作,結果碰壁而歸。

老子死了,兒子接班,孟子又上門來了,繼續想得到這份美差。誰知梁襄王不買他的賬,你跟他說得嘴出血,他隻當耳旁風。雖然梁襄王“不似人君”,但也絕非白癡,他所需要的是欺強淩弱,稱王稱霸,孟夫子所能提供的是王道仁政,天下一統,南轅而北轍,那怎麽行?如司馬遷所說:“持方枘欲內圓鑿,其能入乎?”又一次碰壁,當然不很開心。

此時此刻,有一位孟軻同時代人莊周,冷眼在一邊看著,不禁莞爾。在《秋水篇》裏,有這樣一段話,我一直以為是說給孟子聽的。“井蛙不可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語於道者,束於教也。”老兄,你有必要對這位“不似人君”的家夥,苦口婆心,大費唾沫嗎?

春秋戰國時期,有一群身份為“說客”的知識分子,仆仆風塵於各個邦國之間,向人君們兜售其治國安邦之道,以求得一份差使。隻有莊周例外,楚莊王厚幣相聘,許以為相,他為求得一份自由,寧為“孤豚”,不做“犧牛”。人君“似”也好,“不似”也好,與我何幹?他渾不凜,所以沒負擔,他沒負擔,所以很輕鬆,躺在漆園裏看天上的白雲蒼狗,順便看孟夫子的笑話。

儒家講入世,講齊家治國平天下,孟子做不到莊周那樣豁達,那樣瀟灑,那樣放浪形骸。魏國肯定沒戲,隻好卷起鋪蓋,挽起褲腿,重新上路,去尋找新的賞識他滿腹經綸的邦國。若是憑那三寸不爛之舌,能說到頑石點頭的程度,那鹹魚就該翻身了。一朝得意,飛黃騰達,發號施令,望風披靡。隻消看看六國封相的蘇秦,那神仙也似的快活,著紫衣緋,高屋華軒,出乘入駟,美女如雲,便知道說客的原動力在哪裏了。

若沒有這些物質上的實際**,精神上的願景期許,很難想像孔子,以及他學生的學生孟子,風餐露宿,忍饑挨餓,不辭勞苦,奔走於山東各國的驛路上。這種“貨於帝王家”的求售心理,從來就是中國知識分子努力奮鬥的目標。十年寒窗,為什麽?上京趕考,圖什麽?不就是高官厚祿,以及隨之而來的快樂無比嗎?倘沒有這點奔頭,曲阜的孔夫子,鄒縣的孟夫子,才不肯放下小米煎餅,大蔥蘸醬,遠走他鄉呢!

那時的交通工具,為牛拉車,速度奇慢,那時的國道幹線,為泥石路,坑窪不平,那時雖沒有車匪路霸,但翦徑的綠林豪傑,偶爾也會從草莽中跳出來,橫刀相向,所以,旅行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可為了生計,也就不得不爾。魯迅先生曾經寫過一篇題目很長的文章,《由中國女人的腳,推定中國人之非中庸,又因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學匪”派考古學之一)》,考證出來孔夫子的胃病,與聖人們為了謀生,推銷自己的學問,常年作艱苦跋涉的旅行有關。

我生於上海,食大米長大,曾經覺得此論有點牽強。1949年,到了北方,嚐到了咬難斷、嚼難爛的戧麵饅頭,硬如鐵、厚如磚的掛爐鍋盔,才體會這些幹糧在胃裏,那確實難以克化的過程,便欽服了魯迅的論斷。吃了一肚子這樣的食物,在牛車上長途顛簸,老先生要是不得胃下垂病,或胃黏膜脫落症才怪呢!

病因的時代性,地域性,是在特定的環境條件、精神狀態下,人類生活習慣所形成的必然結果。孔夫子那個時代,容易得消化係統的病,因為食物粗糲,製作簡陋,連皮帶殼,極難吸收,故而胃腸受損。改革開放以後,人們日子好過,胃口大開,攝取食物大大超過營養需要,結果,肝有脂肪,尿中有糖,一時間,富貴病又成了時髦。至於與我年紀相仿的當代文人,十有八九,不是高血壓,就是冠心病,不言而喻,20世紀裏的政治運動,那年複一年的誠惶誠恐,那歲複一歲的惴惴不安,恐怕是造成心血管疾病的主要原因。

真是什麽時代生什麽病,胃病固然要命,心血管病則更要命,這一點,我又不禁羨慕孔夫子的幸運了。

但是,二位聖人的求職過程,相當不順。“仲尼菜色陳蔡,孟軻困於陳梁”(《史記》),四處碰壁,狀況頗糟。其所以如此,道理很簡單,大時代變了。用現在的話說,社會轉型期,儒家的烏托邦主義,民貴君輕的理想主義,克己複禮的完美主義,已經是“昨夜星辰昨夜風”,陳舊了,過時了,不吃香了。膠柱鼓瑟,不知變通之道,焉有不落伍的。

那些更務實,更功利的人君,寧肯接受采用懲罰手段的,不顧人民死活的,不講道義公正的,乃至於為達到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的“法家”統治術。也就是在“批林批孔”時抬舉的那些名公,他們一上台,道路以目,刑及三族,株連網及,不論無辜,馬上就將老百姓弄得啞口無言,連屁也不敢放一個。人君(尤其像梁襄王這樣不似人君者)覺睡得安穩,立刻賞給他們“安車駕駟,束帛加璧,黃金百鎰”(《史記》)的優厚待遇,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了。

看到這些,孟夫子連自殺的念頭都有過的。所以,磚畫像上的孟夫子,臉很長,像犯了痔瘡似的,一腦門子官司。但是,中國的老百姓,還是應該感謝孟子這個“不似人君”的論斷,這等於是一把尺子,可以用來丈量數千年封建社會中那些皇帝,或不是皇帝的皇帝,夠不夠格?如果老百姓有了這一份敢於抬起頭來丈量皇上的勇氣,實在是了不起的精神解放。

但是,話說回來,毫無民主可言的封建社會中,有這點勇氣,或者,沒有這點勇氣,能改變“不似人君”者的一根毫毛嗎?

李存勖

這裏,就得以沙陀人李存勖(885—926)為例了。

他在沒有當皇帝之前,倒也沒有多少可挑剔的地方,一坐上龍椅,就不是那東西了。歐陽修的《新五代史》,對這個“不似人君”的後唐莊宗,有一段精彩的記載。

“其戰於胡柳也,嬖伶周匝為梁人所得。其後滅梁入汴,周匝謁於馬前,莊宗得之喜甚,賜以金帛,勞其良苦。周匝對曰:‘身陷仇人,而得不死以生者,教坊使陳俊,內園栽接使儲德源之力也。願乞二州以報此二人。’莊宗皆許以為刺史。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及於一人,而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失天下心。不可!’因格其命。逾年,而伶人屢以為言,莊宗謂崇韜曰:‘吾已許周匝矣,使吾慚見此三人,公言雖正,然當為我屈意行之。’卒以俊為景州刺史,德源為憲州刺史。”

這樣一個戲子皇帝,也許是中國曆史上的惟一。

在中國,皇帝有表演欲者很多,而且,很多皇帝都是非常好的演員。別看坐在龍椅上,像模像樣,人五人六。一下朝,晉惠帝是個白癡,隋煬帝是個色鬼,東昏侯是個無惡不作的壞蛋,而劉宋蒼梧王,齊文宣帝,金海陵王等等,則是製造災難的禍亂之源,但在扮演皇帝這個角色的時候,都是很盡職的演員,該念該唱,一點也不荒腔走板。所以說,不具備戲子的本領,是當不了皇帝的。

然而,鐵定了要當一個專業戲子,把喬裝打扮,粉墨登場,獻藝舞台,真正下海,定為自己終極目標者,恐怕就隻有李存勖一位。舊時,梨園行供祖師爺牌位,據說為唐玄宗李隆基,其實,李存勖才是最適當的人選。他是真正的皇帝級演員,惟一能與他媲美的,也許隻有美利堅合眾國的羅納德·裏根那位總統級的演員了。但是,裏根入主白宮以後,就跟好萊塢一刀兩斷,很不樂意別人說他曾經當過戲子。李存勖進了洛陽,卻把戲台子搭到了皇宮裏來,以做一名戲子而感到無上光榮。

這國家可就夠糟了。

應該說,他確有表演才能,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時有客串的欲望。“皇後劉氏素微,其父劉叟,賣藥善卜,號劉山人。劉氏性悍,方與諸姬爭寵,常自恥其世家,而特諱其事。莊宗乃為劉叟衣服,自負蓍囊藥笈,使其子繼岌提破帽而隨之,造其臥內,曰:‘劉山人來省女。’劉氏大怒,笞繼岌而逐之。宮中以為笑樂。”

最為滑稽突梯的,一次,“莊宗嚐與群優戲於庭,四顧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頰。莊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驚駭,共持新磨詰曰:‘汝奈何批天子頰?’新磨對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複誰呼邪!’於是左右皆笑,莊宗大喜,賜與新磨甚厚。”

“李天下”,是這個戲子皇帝的藝名。這位叫敬新磨的俳優,就是抓住“李”“理”同音的誤會,在台上扇了這個戲子皇帝一記耳光。而這位皇帝,竟然挨扇得十分高興,真是可笑透頂。

這樣的二百五,當上最高統治者,能“似人君”嗎?

“然時諸伶,獨新磨最善俳,其語最著,而不聞其佗過惡。其敗政亂國者,有景進,史彥瓊,郭門高三人為最。是時,諸伶人出入宮殿,侮弄縉紳,群臣憤嫉,莫敢出氣,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幸,四方藩鎮,貨賂交行。”最後,戲子當政,國事日非,胡作非為,大勢已去,“一夫夜呼,亂者四應,蒼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李存勖在亂軍混戰中,被弑於那個藝名叫門高的俳優刀下。他的屍體,也是他寵幸的藝人們,“聚樂器而焚之”。

歐陽修總結道:“《傳》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莊宗好伶,而弑於門高,焚以樂器,可不信哉,可不戒哉!”(以上均《新五代史》)

如果,中國漫長的曆史中,僅僅隻有這樣一個戲子皇帝,也許使後人不免寂寞。

所以,無獨有偶,明代後期,還出了一個木匠皇帝朱由校,這位“不似人君”的明熹宗,那就更了不起。此人若是生在今天,獲得一個高工的職稱,肯定不成問題,衝他這份專長,倘不是模型工程師,也該是水利工程師,然而造物主偏要把大明王朝交到這位不成器的皇帝手裏。

“上性好走馬,又好小戲,好蓋房屋,自操斧鋸鑿削,巧匠不能及。”(李遜之《三朝野記》)。

“又好油漆,凡手用器具,皆自為之。性又急躁,有所為,朝起夕即期成。”(抱陽生《甲申朝事小記》)

“又極好作水戲,用大木桶大銅缸之類,鑿孔創機,啟閉灌輸,或湧瀉如噴珠,或澌流如瀑布,或使伏機於下,借水力衝擁圓木球如核桃大者,於水湧之,大小盤旋宛轉,隨高隨下,久而不墮,視為嬉笑,皆出人意表。”(劉若愚《酌中誌》)

這樣一個木匠皇帝,大概也是中國曆史上的惟一。

放在今天,李存勖的演技,未必能評上高級職稱,或者得什麽國家表演獎,但朱由校的木工技藝,卻絕對是一流的,據說明代有的皇帝,大字都不識多少,那麽,按工人技術職稱評定明熹宗,八級模型工是篤定可以拿到手的。

讓一個最擅長,也最投入,而且幹得興趣盎然的,是造芭比娃娃式小房子的能工巧匠,來治理偌大的帝國,要不被他整得稀裏嘩啦才怪?據王士禛《池北偶談》:“有老宮監雲:明熹宗在宮中,好手製小樓閣,斧斤不離手,雕鏤精絕,魏宗賢每伺帝製作酣時,輒以諸部院章奏進,帝輒麾之曰:‘好生看,勿欺我。’故閹權日重,而帝卒不之悟。”果然,大明王朝的棺材蓋,應該是經這個“不似人君”的家夥合攏上的,他的弟弟朱由檢,不過再釘上幾枚永世不得翻身的斷頭釘,宣布徹底滅亡而已。

當然,在中國曆史上“不似人君”者之列中,一個優秀雜技演員皇帝,也是不能忘懷的。齊東昏侯蕭寶卷:“有膂力,牽弓至三斛五升,又好擔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於齒上擔之,折齒不倦,自製擔幢校具,伎衣飾以金玉,侍衛滿側,逞諸變態,會無愧色。”他若活到現在,肯定是哪家雜技團的團長,憑他鐵嘴鋼牙這一項絕活,誰也蓋不了他,他要參加蒙特卡羅國際雜技節獻藝的話,金小醜獎非他莫屬。

而那位“作列肆於後宮,使諸采女販賣,更相盜竊爭鬥。帝著商賈服,從之飲宴為樂。又於西園弄狗,著進賢冠,帶綬。又駕四驢,帝親自操轡,驅馳周旋,京師轉相仿效,驢價遂與馬齊”的漢靈帝劉宏,也是中國皇帝行列中一塊活寶。說實在的,他應該是在秀水街大顯身手的個體商販,或者在郊區找塊地方,開一個遊樂園,五一,國慶,春節長假,坐在那兒收鈔票。是一位絕對的賺錢能手,讓他當皇帝,真是委屈了他。

至於“上好騎射,劍槊,法算。至於音律,蒱博,無不精妙。好蹴鞠,鬥雞,與諸王賭鵝。鵝一頭至五十緡。尤善擊毯,嚐謂優人石野豬曰:‘朕若應擊毯進士舉,須為狀元。’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黜放。’上笑而已”的唐僖宗李儇,就更“不似人君”了。他絕對可以做一個上海話裏的“白相人”,或者到足球俱樂部裏當個老大,吹吹黑哨什麽的,準比讓他去治理國家強得多多。(以上均見司馬光《資治通鑒》)

而宋徽宗趙佶的蹴鞠,更是了不起,唐僖宗李儇又瞠乎其後了。說他是中國古代的球王貝利,不算誇張。當他最後成為俘虜,押解北上,還被勝利者金朝的太子請去表演球技,傳授訣竅。這場麵使我想起德國法西斯從集中營裏,組織死亡足球比賽一樣的殘酷和痛苦。然而由此也可見他的鞠技,必有高明之處。讀《水滸傳》,我們看到那個高俅,“氣球一似鰾膠粘在身上的”功夫,憑這一手,這個混混,混到政權中樞,獲得太尉高位,那麽賞識他的趙佶,必定技壓群芳,球藝高超,才能與他沆瀣一氣。所以元代大臣脫脫在編撰《宋史》的《徽宗記》後,擲筆歎曰:“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王士禛《池北偶談》)

宋徽宗

趙佶,做皇帝,不是那材料,但他的詩、詞、書法、繪畫,無不出色。2002年4月份,中國嘉德國際拍賣公司,在昆侖飯店,宋徽宗的一幅《寫生珍禽圖》長卷,以2350萬元人民幣的天價成交,創下了中國畫拍賣的最高值。然而,“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的北宋之亡,就是亡在他的手中。當他和李師師纏綿床榻,高唐雲雨之際,正是北方強鄰躍馬渡河之時。

宋徽宗書法

所以,別看他們一個個都披上了龍袍,坐上了王位,當上了皇帝,但是,攤上這樣“不似人君”的戲子、木匠、雜技演員、小商販、球星……可想而知,中國人會有什麽好果子吃了。

中國的士大夫,那些古代知識分子,說來也實在是可憐兮兮的,永遠在找一個賞識他的主子,而從來不敢想自己成為主子,永遠希望有一個好皇帝,而從來不敢對那些“不似人君”者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孟子見了梁襄王後,深感其不是一個東西後,不是馬上產生出這個不像皇帝的家夥,應該趕緊從龍椅上滾落下來的想法,卻是覺得他不使人感到敬畏,而有些遺憾。既然你老人家都認為他“不似人君”了,你還要那個“所畏”幹什麽?這大概也是人們對於知識分子的遺憾和無奈吧!

盡管如此,我還是佩服孟夫子,因為他後來好像明白了。他在齊宣王那裏,被問道:“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商湯流放了桀,武王姬發討伐了紂,發生過這樣以下犯上的事情嗎?)

孟子對曰:“於傳有之。”(在曆史的傳記上,確實有過這樣的記載。)

曰:“臣弑其君可乎?”(難道臣下可以做出殺掉君王這種大不敬的舉動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傷仁害義的人,叫做殘賊。殘賊的人,就是獨夫。我們隻是聽說把那個獨夫民賊的紂王殺掉了,沒有人認為那是弑君,那是大不敬。)

孟子的說法,很清楚,皇帝不怎麽樣,他就不是皇帝了,殺掉他,是可以的。

今天,這是一句脫口而出,不用顧忌的話。可是在有皇帝的年頭裏,要這樣說出來,大有掉腦袋的可能。於是,那個有一張苦瓜臉的孟子,居然敢具有這等見解,倒令我從心眼裏對他多了些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