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梁

一尊雕塑,靜靜地聳立在漣水河畔的湖南漣源鋼鐵廠招待所的花壇裏。

雕塑,藝術的寵兒。她能給城市,給公園,給高等學府,給一切莊重的、神聖的處所,增添一種色彩,製造一種氛圍,也是一種精神的象征。

然而,這尊雕塑,從藝術的角度看,她既缺乏線條的美感,也沒有藝術的神韻。她不像塔,不像柱,不雄偉,不壯觀。我剛來這裏的時候,與她會麵,留在心裏的,隻有雕塑座基上那行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字:漣源鋼鐵廠三十萬噸電爐出鋼紀念。印象十分平淡。

當我在這裏呆了一個星期,拜會了許多老朋友,結識了許多新朋友,訪問了許多工人、幹部,從他們的口裏聽到了一個個動人肺腑的、令人感奮的、壯麗的有關電爐工程的故事的時候,我對這尊雕塑,油然生出一腔敬意,我覺得她有一股強烈的感情向外輻射,她溶進了一種崇高的氣節。她為十裏鋼城平添了一種最美的東西。

她到底為十裏鋼城增添了一種什麽樣的東西呢?故事的本身最具有說服力。

今天·明天

1987年,漣鋼人迎來了自己最火紅的日子。

這一年,由於煉鋼轉爐、電爐、煉鐵高爐改建擴建後的順利投產,由於一大批中小型技改配套建設項目相繼完成,企業的經濟效益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全廠工業總產值達到了2億7683萬元。鋼產量由1983年的30萬噸提高到了45.2040萬噸。產品質量更是打了一個大勝仗。20Mnsi螺紋鋼,兩次蟬聯國家銀質獎,不僅暢銷國內二十多個省市,而且進入了國際市場。中空鋼、擋板鋼、中型六角鋼、槽鋼等八種產品連連獲冶金部、湖南省優質產品稱號。優質產品產量率達45.8%。全年實現利稅1億3605萬元。

緊接著,廠裏又上了一批投資少、見效快、收益大的改造項目。一些過去喊了多年的基礎建設,諸如礦石中和場、煤場、集中供熱係統等,因為有了錢,很快上馬。與此同時,職工的收入也增加了。這些年,廠裏撥出資金,新建了十幾萬平方米的住房,完成了民用煤氣工程,建起了廠內閉路電視網。還有一大批文化體育設施和公共福利設施也相繼得到改善。

世界上,沒有不付出代價的勝利,沒有不付出艱辛的幸福。漣鋼這火紅的今天,多少人為它灑下了奮鬥的汗水。漣鋼的工人、幹部心裏有數,為漣鋼的今天付出代價最大的,首推自己的廠長。

廠長宋煥威,一個敦敦實實的漢子。

他在這座鋼城,奮鬥了整整30年。

1957年,他從東北工學院畢業,僅僅21歲。他胸懷一腔熱血,踏上了漣水河畔的黃泥塘,這塊荒涼而又充滿**的土地。他和從四麵八方走到這裏來的建設者一道,送走了這裏的荒涼,豎起了一座座高爐,讓鐵流、鋼花,映紅了這一方天地。正當他準備為漣鋼的發展施展才華的時候,那一個動亂的年月來了。這個教授的兒子,這位新中國培養的煉鐵工程師,被莫須有地劃入了另冊,離開了他心愛的高爐,穿著自製的“我是黑五類”字樣的背心,被發配去拉板車……又累又苦的勞動並沒有使他難過。難過的是讓他離開了他曾經發誓為之奮鬥一輩子的祖國的鋼鐵事業。隻有當高爐生了“病”的時候,他才被“押”回來為高爐“治病”。他還真有兩下子,手到“病”除,爐子果然很快被治好了。這時候,他又心疼地告別自己日夜思念的高爐,走回到“黑五類”的行列,拉板車去了。

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1983年4月,改革的浪潮把這個煉鐵工程師從總調度長的位置,一下推到了廠長的崗位。時代,賦予了他充分施展才華、實現抱負的條件和機會。他帶著自己年輕時的追求,開始了勇敢進取的艱難跋涉。

1984年8月27日,是漣鋼的工人和幹部難以忘卻的日子。這一天,廠七屆二次職代會的32名代表向宋煥威提交了一份有120個問題的問卷,要求廠長逐一予以回答。答辯整整進行了一天。宋煥威覺得這是一個和工人群眾交心的極好的機會。在答辯中,他把自己對漣鋼的過去的總結,今天和未來的思考,和盤托了出來。他的講話不斷被代表們的掌聲打斷。他神情嚴肅地向大家報告著:漣鋼如果不加強危機意識,滾滾而來的商品經濟大潮,勢必讓我們難以招架!

誰都知道,漣鋼是大躍進時代的產物。二十多年來,由於設備陳舊,工藝落後,嚴重地製約著生產的發展。職代會後,廠部的辦公大樓裏,黨政工領導召開了一個又一個會議,研討漣鋼發展的大政方針問題。老宋以他嚴密的思維和現代化大工業的觀念,影響著每一個到會的同誌。大家深深地認識到,現代化大工業的構建和格局,迫使我們必須立即從曆史的局限中走出來,從觀念上來一個大轉變。漣鋼要發展,首先要抓好新技術改造的整體設計。

紮紮實實的技術改造,在全廠迅速鋪開。針對廠裏的軋鋼能力大於冶煉能力的倒金字塔結構,他們首先進行了煉鋼轉爐、電爐和煉鐵高爐的改建擴建。改造這“三爐”,總計投資達2800多萬元。漣鋼人第一次改變了依賴國家出錢,進行有限的技術改造的局麵。拉開了大規模推進技術改造、描繪鋼城美好前程的序幕。

正當宋煥威率領全廠工人、幹部投入緊張的“三爐”改建擴建工程的時候,他心愛的女兒梅梅的臉色,由白裏透紅變成了蠟黃暗黑,失去少女的那種煥發著青春氣息的光彩。細心的媽媽發現了這一變化,關切地問女兒:

“梅梅,你怎麽啦?不舒服嗎?”

“沒、沒呀!”

女兒低著頭說。她明顯地在說謊。她深知爸爸每天忙於工作,媽媽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家庭,自己不能因為身子的不適給爸媽心靈裏添上一絲負擔呀!

梅梅的健康狀況愈來愈差了。老宋的妻子,這個漣鋼第一代煉鐵高爐工作者,心急如焚。她是一個堅強女人。她又是一個慈祥的母親。女兒的病,使她吃不甜、睡不香。她幾次對丈夫說:帶女兒去醫院檢查一下吧。麵對妻子的要求,看著女兒日益消瘦的麵容,宋煥威心裏又何嚐不著急呢?然而,當時正值“三爐”改造最關鍵的時候,他怎麽能離開呢?做為父親,女兒的病,壓在他的心頭。做為廠長,整個廠子的命運更是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嗬!他有一種僥幸心理,女兒正值青春年華,總不會有什麽大病吧!

這事就這樣拖下來了。

不久,省裏召開一個會議。這一回妻子一定要老宋帶梅梅到省城檢查一下身體。在路上他得知與他同行的一名職工也要到省城醫院就醫,他就把梅梅托付給那位職工,請他帶女兒到醫院檢查身體,自己則參加省裏的會議去了。

醫院檢查的結果,如同一根悶棍打了過來:梅梅患的竟是癌症,而且已是晚期。

這消息是廠黨委書記轉告他的。老宋頓覺眼前一陣昏黑。

他站在女兒的病床前,內疚、懺悔的感情,塞滿他的心間。女兒才十七歲呀,如同一朵待放的花蕾。鮮花還未開放,為什麽就這麽殘忍地讓她凋謝呢?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呀!梅梅呀梅梅,爸爸對不起你,爸爸是一個不稱職的爸爸!爸爸的心,如果有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放在你的身上,早一點陪你去檢查身體,也許現實不會如此的可怕!

一切都晚了。

梅梅,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帶著多少對人生的美好向往,也帶著多少對人生的深深遺憾,與這個美麗的世界告別了。宋煥威上了一輛麵包車,跟隨在梅梅的靈車後麵。他坐在車廂裏,用顫抖的手搖下玻璃車窗,用含著一眶熱淚的眼睛,望著那緩緩開動的女兒的靈車,向心愛的女兒,送去一個父親最後的愛和最後的懺悔!

很快,麵包車又把老宋送回了施工現場。

剛剛接受過命運對他的無情的打擊,又一個晴天霹靂,響開在他的頭頂。從重慶工學院本科畢業走上工作崗位不久的兒子,又將被死神奪去生命。人,血肉之軀,誰都有骨肉情、父子愛。宋煥威又何嚐不是一樣呢?接連兩次慘重的打擊,使他的臉黑了,眼眶凹下去了。

他過去的一位同事、朋友,當時在婁底地區擔任地委書記的王煥民同誌,十分動情地問他:“老宋,頂得住嗎?”

“什麽?”

“這一個一個的人世間的不幸。”

老宋一時不語。淚水緩緩地潤濕了他的眼眶。

“作為地委書記,作為你的朋友,我一方麵希望你一天也不要離開漣鋼。因為這個廠,是我們地區工業的一大支柱!而你,是這個廠的主心骨。另一麵,我真擔心你把身體弄垮了。那樣,將是我工作的失職嗬!你,還是去療養一些日子吧。廠工會已經為你聯係好療養院了。他們讓我勸勸你。”

“……”

宋煥威定定地注視著王煥民,一時無語。

這些日子以來,一些好友私下裏勸他:“老宋嗬,為自己多活幾年,快換個輕鬆一點的崗位吧!”應該說,宋煥威在這個時候從廠長的位置上退下來,打下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句號。工廠的鋼產量,從他擔任廠長時的30萬噸,達到了50萬噸。廠子贏得了好的經濟效益,上交國家的利稅增多了,工人的收入增多了,廠子的榮譽也增多了。自己呢,榮獲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又被評為湖南省的勞動模範。工人的心裏充滿喜悅,幹部的心裏充滿喜悅。全廠上下,一片喝采聲。可是,此時此刻湧動在宋煥威心裏的,不是自己人生曆程上的接連不斷的不幸,也不是廠子這無比充實的今天,而是國家鋼鐵工業的未來,漣源鋼鐵廠的未來。

他忘不了自己剛剛出任廠長不久的那一個夜晚。

這大概是1983年的8、9月間。

一支一支的煙,在他的手裏燒完了。一口一口的煙霧,從他的口裏吐了出來。一時間,偌大的一間辦公室,一片煙霧繚繞。

副廠長劉隆華,一直坐在宋煥威的對麵。他定定地注視著陷入深思的廠長。

“老劉,我們廠每年產鋼多少?實現利稅多少?”

突然,宋煥威轉過臉來,認真地問劉隆華。

問題多麽簡單!這不是在明知故問嗎?

“產鋼32萬噸,利稅4900萬元。”

劉隆華還是回答了。

“全國的鋼鐵企業呢?”

“產鋼3700萬噸,利稅79億元。”

宋煥威突然給劉隆華遞過來一張紙片。紙片上寫著這樣一行數字:100:1。

劉隆華興奮地站了起來:

“老宋,你是想:永遠保持我們廠的鋼產量占全國鋼產量的百分之一的地位?”

“對!”

宋煥威激動地拍了拍劉隆華的肩膀。

這個目標,牢固地樹立在全廠幹部、工人的心中。大家步調一致,朝這個目標奮進。1985年,全廠產鋼39萬噸,保持了“百分之一”的地位;1986年,鋼產量突破40萬噸大關,“百分之一”的地位更鞏固了;1987年,又登上新台階。就在這一年的7月,宋煥威在廠工作會議上,拋出了一個令人振奮、令人吃驚、可是也令人懷疑的設想:到1995年,實現全廠產鋼100萬噸的規模!

要實現這個目標,必須新建一座年產30萬噸的電爐。這座電爐,原打算在國內購買。後來,廠裏從一個港商那裏得知,國外有停產的現成電爐購買,投資可比國內購買省數千萬元。更重要的,是能提前一年時間投產!

“老宋,你還是交代一下工作去養一養身子吧!”

見宋煥威長久地不回話,王煥民再一次催問。

“不!”宋煥威突然站了起來,堅毅地說:“廠子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廠子。我能頂住。”

“你呀,一條鐵牛!”

這位地委書記很是感歎。

未來是美好的。美好的未來,要靠紮紮實實的工作,要靠酸苦甜辣的奮鬥去贏得。

1988年5月31日,年輕的兒子告別人世。6月3日,宋煥威就離開廠裏,乘上西行的飛機,橫穿地中海,為引進30萬噸電爐設備出國去考察,去奔忙了……

大洋彼岸

1988年12月11日。

北京機場。

從漣水河畔那座鋼城走出來的一群人,登上了飛往巴黎的飛機。這群漣鋼人,肩負著一項特殊使命:赴地中海邊的一座美麗的海濱城市——土倫,將聳立在那裏的一座鋼城,拆開來,搬到地球的這一邊,搬到漣水河畔來。

下午五點三十分,飛機飛離了地麵,鑽入了藍天。

這群從高爐邊走出來的漢子,多數是第一次乘坐飛機。一切都是那麽的新鮮。許多人扒在機窗口,要從高空來俯瞰一番,欣賞一番祖國的大好山河。

飛機越飛越高。下麵的村莊、城鎮、山麓、河流、湖泊……在自己的眼裏越縮越小了。

這群漣鋼人,在飛機上,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長的一個夜晚。北京和巴黎間的時差達六個多小時。飛機在空中飛行的一十七個多鍾頭,全是夜晚。到達巴黎時,是當地時間六點三十分。天剛蒙蒙亮。

巴黎,世界花都。整座城市,藏在鮮花叢中。他們大多是第一次出洋,麵前的世界是多麽有**力。誰不想在這座世界名城多觀光觀光呢?然而,他們誰也沒有忘記,自己肩上的擔子,誰也沒有忘記全廠幹部、工人對自己的期望。誰也沒有忘記一個中國工人的責任!

11月10日,廠裏與法國拉卡爾德鋼廠的廠主正式簽訂合同。這份合同規定:買方必須在4個月內拆卸完所有設備。在此期間,賣方將提供免費服務。超出期限,每天罰款1500美元。

4個月,要搬走一座年產30萬噸的鋼城。廠裏共派來了多少人呢?

74人。

人少,時間緊。可以想見,這個時候的每一分鍾,在這群人麵前的份量。

這是一支由總廠建安公司各隊負責人、班組骨幹、各分廠技術骨幹、總廠有關處室工程技術人員、後勤服務人員組成的精幹隊伍。都是一些思想過硬、技術過硬、能獨當一麵的角色。

他們在巴黎沒有停留,緊接著登上了從巴黎開往土倫的火車。

12月13日上午,前後兩批漣鋼人,都到達了土倫。

土倫,地中海濱的一座美麗的小城。全城隻有3萬多人。城市的各種服務設施,卻一應俱全。

拉卡爾德鋼廠,就座落在這座城邊。這家由5棟主廠房組成的全鋼結構的工廠,像一隻灰色的巨龜,靜靜地臥在美麗的海濱。這家鋼廠建於1974年,因為汙染了土倫這座旅遊城市,而在1976年被迫停產。

這支隊伍13日上午才到土倫,在佛爾繆旅店一撂下行李,下午就到了這座停產的鋼廠的現場。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群從漣水河畔走出來的漢子,吃慣了辣椒,吃慣了故鄉的飯菜,他們決定按自己的口味動手做飯。這樣做,當然還有節省幾個外匯的原因。因此,他們在離開廠子的時候,許多人就帶了大大的一袋幹辣椒子粉。在北京時,他們還買了兩把菜刀。炒菜的鐵鍋子卻沒有帶,那玩藝太大了,攜帶起來挺麻煩。想到土倫後再買。沒有想到,由於飲食習慣的不同,他們尋遍了這座美麗的旅遊城市的大街小巷,根本沒看到大炒鍋。怎麽辦呢?這幾十號人的菜如何弄呢?

廚師薑喜民,手握勺子急得團團轉。隻常聽人說等米下鍋,如今自己卻是等鍋下菜了。

“來!跟我走!”

突然,人群裏站出來一條漢子。很快,三幾個人跟在他身後,闖進了廠區。

不大一會兒,他們抬回來了一塊廢鋼板。這是一群能工巧匠,有了鋼板,就有了鍋。他們這個割,那個敲,叮當,叮當,一隻漂亮的“自造鍋”,就送到了廚師薑喜民麵前……

12月18日上午,暖融融的冬陽,射進了鋼廠會議室。這座關閉了12年的鋼廠會議室的大門,敞開了門窗,一抹溫暖的陽光,斜照在銀白色的鋁合金辦公桌上。拆卸工程指揮部的第一次會議,在這裏召開了。

副廠長羅鋒,一麵將廠長宋煥威從廠裏發來的電報,遞給坐在旁邊的徐守富副廠長,一麵對大家說:

“我們今天開一個短會。大家都來出主意,想辦法,總的目的是如何確保執行好合同條款,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拆卸任務。”

“出國前,不少人爭著要來。現在到了這裏,看見擺在麵前31000平方米的建築物和總重達10224噸的設備,少數人產生了畏難情緒,更多的同誌擔心不能如期完成任務。我們既要擺明困難,又要開動腦筋,多想辦法。一定要樹立必勝的信心,來一個背水一戰!”

徐副廠長接過話頭說。

現場指揮長李厥祥,是一個工人出身的幹部。查問他的學曆,隻發了一年蒙。他一邊做工一邊自學。在一所沒有校門的大學裏,學到了豐富的知識,成為了一個土建行家。早幾年,新疆某地要建一座鋼鐵廠,冶金部讓漣鋼派專家赴疆幫助建爐、建廠。他和另一位高工,以專家的身份,進疆了。離廠前,廠長交待他:當當顧問就行了,不要當指揮長。到那裏後,對方讓他出任副指揮長,他沒有推辭。他說:“我來了,就不推,不當客人,要當主人。”後來,這座爐子提前建成了。當第一爐鋼水煉出來以後,《新疆日報》上以“不當客人爭當主人”為題發表文章,讚揚他這個勇挑重擔的“湖南佬”。如今,他更是一腔豪情,亮開了他的大嗓門:

“我認為要盡快排出網絡計劃,並實行分班分組全麵包幹來加快進度。同時,要在我們這支隊伍中,開展‘三爭光’的活動,號召大家為祖國爭光,為湖南爭光,為漣鋼爭光!”

“對!實行分片包幹,開展競賽!”

有人立即讚成。

這時候,副總工程師餘福喜撂下手頭的資料,說:

“我建議所有的工程技術人員,包括一些高級工程師,都分到各個組去。這樣,既便於隨時解決技術上的問題,又增加了勞動力。”

“……”

散會以後,李厥祥和王華軒、傅崇鳳等高級工程師一起,連夜把拉卡爾德鋼廠拆除施工網絡進度表排出來了,並將指揮部會議精神,傳達貫徹到了六個組。

緊張的拆卸鋼廠的工作開始了。

一天,午餐後休息十分鍾。一位長著大胡子的法國起重司機通過翻譯問李厥祥:

“你們準備折幾年?”

李厥祥笑著向他伸出四個指頭:

“4個月。”

這位大胡子懷疑翻譯是不是把話翻譯錯了,又一次問李厥祥。當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後,他一改法國人慣有的斯文風度,嘰哩嘩啦地叫嚷開了。他的同伴也大多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重新認真地打量起這些毫不起眼的中國工人來。也難怪他們驚訝,拉卡爾德鋼廠不少設備和構件超重、超長、超寬、超高,對於這支自己無機具、無設備的小小拆卸隊伍來說,的確有些像螞蟻啃骨頭。

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

中國的鋼鐵工人,更是有為民族、為國家爭氣的精神,有鋼鐵一般的意誌。他們沒有從國內帶來機具、設備,卻帶來了中國工人的骨氣。每天,他們五點多鍾起床,六點多鍾就到達了工地,一直幹到晚上七點鍾,才回到他們下榻的旅館。每天的工作時間,在十二個小時以上。

邱建新,12月23日到達土倫,28日就在工作中把腿摔斷了。腿傷沒有好,他每天堅持拖著傷腿來到工地,幫著大師傅切菜,大師傅勸他休息,他說:“我的腿斷了,手沒有斷。這活,我能幹。沒事。”

技改處副處長王華軒,負責所有拆卸下來的機件編號、裝箱工作。此事要求十分細心。稍有不慎,運回廠後就可能裝不攏來。他每天睡在現場,一件一件地過細地查對,然後才依照秩序來裝箱。因為他睡在現場,炊事員則睡在5公裏以外的旅館,早上趕不來,他又負責為大家煮麵條,做早餐。清晨,當大家一到工地,雞蛋熟了,稀飯熬好了,麵條也端上來了……

一天,他們正在拆主廠房。三天前鬆了螺釘的瓦,被海風吹得遍地皆是。折皺的,卷縮的、懸掛的,橫七豎八,一些撕碎的礦碴棉絮,更是隨風飄舞,飛到高速公路上兜風去了。為了爭取一分一秒的時間,綜合組的同誌們沒有在風神麵前退卻,迎風攀上了屋頂。帶著強烈的腥味兒的海風,凶猛地撲了過來,想把他們一下子卷走。鄧許同等人不得不趴在結有白霜的屋麵上,才穩住自己的身子。卷成堆的保溫夾層中的礦碴棉,拽又拽不動,大家不得不采取蠶食的手段,一小塊一小塊地撕扯開。

這時,不遠處傳來清脆的少女們的笑聲和嘖嘖聲。人們轉頭望去,隻見十米開外,站著一大群姑娘。一雙雙清亮的藍眼睛,直盯著開升降機拆牆板的女工程師張愛華。原來,離這座鋼廠不遠的地方,有一座護士學校。她們看到這群黃皮膚的中國人中有一個女人,也爬上高牆作業,懷著驚訝和欽慕的心情,圍觀來了。她們十分仰慕這樣的中國女性。

風終於停了。陽光灑落在大地。這時候,不知誰喊了一句:“癢!癢死人了!”這話像電流一樣,一下子流了開來,傳遍每一個接觸過礦碴棉的人。不少人發現自己的手上、脖子上、臉上到處有紅腫,而且越抓越癢。工地上沒有水洗澡,要熬到天黑回到旅館才能衝洗。大家拚命地幹活,極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第二天,大家不約而同地紮緊了衣袖,係緊了領扣。但礦碴棉無孔不入,飛飛揚揚直往鼻孔裏鑽,許多人的鼻孔奇癢,被手摳出血來了。他們硬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堅持了半個多月,如期完成了任務。

轉眼就是春節了。在異國他鄉,度過自己民族、自己國家的傳統佳節,多少熱辣的感情湧動在這群遊子的心中!此時此刻,他們有多少心裏的話兒要對家中的慈母愛妻,要對所有的親人說啊!然而,不少拆卸工人卻無法提筆寫一封家信。當時正好開始拆廠房的鋼柱。三十多個鋼柱的底板,埋在30厘米厚、6米高的混凝土牆裏。為了達到保護性折卸的要求,每根鋼柱都隻能用風鑽打一個坑移出來。為了充分利用租來的設備,他們采取人歇機不歇,兩個人端一台52公斤重的風鑽輪流打。風鑽一開起來,操鑽的人像篩糠似的直抖動。一天下來,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似的,疼痛難忍。可從來沒有人偷半分鍾懶,大家把一分一秒的時間都摳得緊緊的。他們深知,贏得了時間,就顯示了中國工人的骨氣,中國工人的氣節!

春節那一天,全體拆卸人員休息了一天。緊接著,又奔赴了工地……

3月4日,機械一組遇到了拆卸以來最大的工程技術問題:在軋鋼主跨與精整跨之間的D軸線上,有兩根鋼吊車梁,每根長50米,高3.5米,重72噸。原想用兩台100噸的汽車輪吊直接吊卸,由於這鋼吊車梁的下麵,正好又有又寬又深的機床基礎,汽車吊開進去後,離吊點距離還差12米遠,根本無法接近。怎麽辦呢?

李厥祥和一些高工,聞訊趕到現場,參加了他們的諸葛亮會。老肖提出鋪墊進車,但很快被老劉否決了。小周又談了切割分兩次起吊的意見,顯然也不理想。李指揮長提醒大家說:“我們首先要考慮到運輸的可能性、技術的可能性和可靠性,然後盡可能地做到拆卸構件經濟合理。”

有了這四條原則,工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熱烈地討論起來。李厥祥邊聽邊隨手在地上畫著。二十分鍾後,這位工人出身的指揮長吸取了大家的有益的建議後,提出了一個方案:“我看打兩個鋼支架支撐著大梁,然後把兩根梁分解為六段。這樣便可化整為零,各個突破。”

切割作業時,由於氧氣突然回火,把正在操作的外號叫“毛胡子”謝國光的一臉美髯一把火燒光了。隨隊的醫生趕緊為他敷上燙傷膏,並要他先在醫療室休息。但醫生剛剛轉過背,謝國光就捂著燒傷的下巴,飛跑著返回工地去了。

“毛胡子,你連臉都不用刮了,多省事。”

夥伴們和他開起了玩笑。

離合同規定的期限隻有25天了。由各組骨幹組成的突擊組,打了一場漂亮的掃尾戰。

30萬米高壓電纜,卷成了98盤,一寸也沒有留下;

3500米地下管道,拆下來了,並吊上了地麵;

連鑄跨也突擊拆卸完工了;

…………

偌大一家鋼廠,偌大一座鋼城,在這群黃皮膚的中國工人的手裏,一天一天地變矮,一天一天地變小,最後終於消失了,化為了一片平地。有些地方,還被這群“死摳”的中國人,掘地三尺,連一個小小的地腳螺絲都拆下來,帶走了。他們一邊拆,一邊編號,一邊測繪。他們把這座鋼城,不知拆卸成了多少萬個部件,又把這多少萬個部件,變成了1500多個包裝件,搬上了海輪。

他們終於隻用了112天時間,完成了全部拆卸任務。比合同規定的四個月,提前了8天。

這時候,那些法國的起重司機們,變懷疑的目光為欽慕的目光了。一個個伸出大拇指,直誇中國工人好樣的!

當地的報紙——《瓦爾晨報》,為這群中國工人,做了這樣的報道:“……他們每天早上五點不到起床,然後離開佛爾繆旅店,正七點太陽剛露一點尖就開始工作,隨後是不停的奔波苦幹,直到中午十二點,十分鍾的午餐,另外十分鍾閑聊‘工作’,十二點三十分又投入繁重的勞動之中,馬不停蹄地忙到十八點鍾,就是太陽下山,夜幕降臨之前,他們仍然啃掉工廠的幾根骨頭……”;“每天按十二小時,每周七分之七的工作,在一種良好而熱烈的氣氛中展開苦幹。”

風潮陡起

世上沒有平坦的路。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一帆風順。

漣鋼人在進行30萬噸電爐工程的決策和建設的時候,掀起過風浪,卷起過波瀾,經受了各種各樣的考驗。

正當在大洋彼岸,徐副廠長和李厥祥指揮長帶領大家把一座鋼廠一個部件一個部件地拆卸下來,裝進包裝箱的時候,廠內的幹部、工人中,突然卷過來一陣風,掀起來一層浪,使這個兩萬多人的大鋼廠,引起了一陣強烈的躁動。

“湖南是缺電省。上電爐,具備這個條件嗎?”

“如果電不能保證,還上什麽電爐?”

“現在的6噸的電爐都開不滿,一年間總要拉幾次閘,60噸的電爐,能有電來燒?看吧。少不了有廢鋼吃。”

“上電爐,國內的難道不行?非得到外國去買?還不是廠裏的頭兒們想借機到國外去兜兜風,去開開洋葷。全不把工人用血汗換來的錢當數。”

“貸幾個億的款來建這個電爐,背這麽一身債,能還得清嗎?等著瞧吧,三、五年裏不要想得一分錢的獎金了。”

“……”

一時間,從爐前、車間,到食堂、宿舍,人們議論紛紛,鋼城輿論嘩然。從工人到一般幹部,從一般幹部到領導幹部,人心惶惶。有些本來支持上電爐的人,也受到了感染,對上電爐能否成功,能否給廠子帶來效益,注入後勁,持懷疑態度了。

這一切,像一座無形的山,重重地壓在工廠決策者身上,尤其是廠長宋煥威的身上。

哪知,就在廠裏人心浮動,風潮迭起的時候,在購買的那家鋼廠的所在國,我國一位駐外的新聞記者,不知從什麽渠道獲得消息,發回一篇內參,說是一家廢鋼廠的一套根本就不能用的電爐設備,我國幾家單位去搶購,互相抬高價錢。這套設備運回國後,很可能是一堆廢鐵……雲雲。這理所當然地引起中央領導同誌的重視。黨中央和國務院的一位負責同誌,在這份內參上做了批示,責成冶金部進行調查……消息傳到廠裏,廠裏更多的工人、幹部,憂心忡忡,意見紛紛,有些人當麵質問起宋煥威來。

省長熊清泉、副省長陳邦柱,來廠視察時,曾經熱情地支持漣鋼上100萬噸,熱情地支持廠裏購買法國拉卡爾德鋼廠的這座電爐設備。此時,他們看到我駐外的一名新聞記者的內參,心裏一時也沒底了。他們畢竟沒有親自出外考察過,他們很謹慎地把宋煥威找去詢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握?”

宋煥威心裏是有數的。

6月,他和省冶金廳廳長陳運興,副廠長詹先禮領著廠裏好幾名煉鋼、軋鋼專家、總工程師,一行12人,到現場進行了認真的、細致的考察,做了多方麵的可行性調查。能開動的設備,他都親自開動過,試過車,許多關鍵性部件,他還親自拆開來看過。他很自信地向省裏的領導同誌拍著胸脯說:“我負責!請相信我!”

光自信還不行,要設法讓全廠的幹部、工人都信。宋煥威和廠黨委書記張友陵商量後,決定一方麵派人向上級有關領導同誌、有關領導部門說明情況,送上一套可信的資料。另一方麵,立即召開全廠的中層幹部會議,讓大家明了情況,統一上電爐的認識。思想是行動的先導。隻有思想統一了,才能擰成一股勁去拚搏。

在中層幹部會議上,張友陵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鋼鐵產量,曆來是衡量一個國家國力的重要標誌。上電爐,是發展我省鋼鐵工業和工農業生產的需要,也是漣鋼自身發展的需要。這幾年我國鋼鐵工業發展很快,鋼產量每年以300萬噸的速度遞增。如果我省還停留在120萬噸鋼,我廠還停留在50萬噸鋼的水平上,這對我省我廠都是很不利的!至於建電爐的資金,絕大部份靠電爐自產的鋼去償還,基本上不影響漣鋼職工的利益。這幾年不上電爐,失去機會,漣鋼就將失去‘百分之一’這個地位。漣鋼人的日子將越來越緊巴。”

1989年5月5日,廠長宋煥威,通過廠電視台,向全廠工人、幹部,發表電視講話。他在近一個小時的長篇講話中,進一步闡明上新電爐的意義和依據。他說: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我國的鋼鐵工業發展是快的。但按人均占有鋼鐵量計算,仍落後於世界許多國家。而我省鋼鐵工業在全國又是落後的。鋼鐵工業是重要的基礎工業。它的發展速度對其他工業的發展起著製約的作用。同誌們,我們不能忘記自己是中國的鋼鐵工人,自己是湖南的鋼鐵工人。我們要時刻掂一掂自己肩頭上擔子的份量,要有一種危機感、緊迫感和責任感!”

說到這裏,他發出一聲感歎說:“我宋煥威不是有意要給大家出難題啊!如果不上新電爐,隻產50萬噸鋼,大家是有飯吃,我這個廠長也不要擔什麽風險。但是我們的後代怎麽辦呢?再過幾年,一二千名待業青年的工作問題怎麽辦呢?更主要的,別人上去了,我們沒有上去,就會被動挨打,就會有愧於我們這個時代,有愧於中國鋼鐵工人和湖南鋼鐵工人這個稱號啊!……”

工會、宣傳部門,利用報紙、廣播、電視,廣泛地對工人群眾進行宣傳。工會主席蕭華峰利用各種機會,向幹部、工人做細致的解釋工作。很快,廠領導班子的認識,變成了全廠廣大工人群眾的共識。廠長的“自信”,成為了全體幹部、工人的“堅信”。與此同時,他們通過明傳電報,把全廠工人幹部的這種信念和決心,轉達給正在大洋彼岸、地中海邊進行拆卸任務的李厥祥等人,鼓舞他們的鬥誌,期望他們盡快把大洋彼岸的這座鋼廠搬回來……

他們回來了。

他們帶回了用750萬美元購買的年產30萬噸鋼的電爐設備,帶回了年產20萬噸材的半連軋設備及所有輔助設備和廠房。他們硬是用中國鋼鐵工人的一身豪氣,以螞蟻啃骨頭的精神,把一座五萬多平方米的鋼廠——不!一座鋼城,從地球的那一邊,搬到了地球的這一州,搬到了漣水河畔,黃泥塘旁……

廠之基座

婁底人民,以她寬廣的胸懷,接納了這座從地中海濱搬回來的鋼廠。

1988年10月5日,一塊寫有“婁底市建設漣鋼30萬噸電爐鋼工程指揮部”字樣的招牌,掛到了漣濱鄉高溪村小學一棟樓房的大門上。

小學生們麻雀子一般撲了過來,觀看這塊剛剛掛上去的大木牌子。接著,一雙雙求知的目光投向了老師:

“老師,什麽工程指揮部呀?”

“不是寫著嗎?電爐工程指揮部。”

“電爐是什麽呀?”

“煉鋼的火爐子呀!”

“漣鋼又要建大爐子了呀?”

“對!聽說,這爐子大得很哩!要占地八、九百畝,有九百個、上千個我們學校這麽大呀!不僅要鏟平幾個山頭,還要遷走一百多戶人家呢!”

“……”

小學生們站在老師麵前,眼睛越睜越大。他們高興極了,自己的家門口,又要建大爐子,又要來好多人,將會變得更加熱鬧了。

他們像一隻一隻喜雀,飛回了村村戶戶。把這個消息,帶給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聽到這個消息,大人們可不像孩子們那樣高興!要占八、九百畝土地,要遷走一百多戶人家,這意味著什麽呢?前些日子,就不斷有人扛著花杆,帶著儀器,在他們勞作的田地、在他們的屋前屋後轉悠著。當時,各種各樣的猜測,就在他們的心頭打著轉兒,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不時進入他們的耳鼓。如今,這些猜測,這些小道消息,全被這一塊木牌證實了。

難道,要我們遷出這塊居住了多少輩子的土地?難道,要我們交出祖祖輩輩勞作、棲息的土地?一方山水養一方人。這片土地,養活了我們一代又一代的人嗬!

自古道:故土難離。

今天,我們真的要遷離這片故土了嗎?

捫心問一問:自己能願意嗎?自己答應嗎?

清澈的小河,從山那邊山那邊流過來,匯進了明鏡般終年不斷的泉水,流到了這裏,在高溪、鬥光地段撒下了一串珍珠,滋潤著這片土地。兩岸的山包上,杉、鬆、竹,青翠、挺拔。一片片正掛果的桔林,套種其間。兩岸的田園,則如一個聚寶盆,給兩個村莊的人們帶來溫飽,送來歡樂……

這一切,真的就要與自己告別了嗎?

世代棲息在這裏的村民們,心裏痛嗬!

一條紅線,終於在一張地圖上標出來了。

12月14日,市指揮部第一次將紅線範圍內的一百一十五戶村民的戶主們,請到了指揮部,召開了第一次搬遷戶會議。會上,指揮長、市人大副主任李家富,甩給大家一個“炸彈”:1989年國慶節前,新電爐工程範圍內的所有住戶都要拆遷搬走,以保證電爐工程按期開工。

會場上一時鴉雀無聲。大家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大雷雨說來就來了,把大家都弄懵了。很快,會場上**起來。各種各樣的提問又猶如一枚枚“手榴彈”,向指揮長“回敬”過來了。

指揮長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他對村民們提出的所有的具體問題,一個也不予回答。他頭一揚,提高嗓門說道:

“我記不清我們哪一位無產階級革命家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的新中國,是人民群眾用小推車推出來的。戰爭年代,為了支援前方,我們老區的群眾,能夠犧牲自己的一切,推著小推車支前。今天,要把來之不易的江山建設好,我們難道不能做出一點犧牲嗎?鋼鐵產量的多少,是一個國家強盛與否的標誌,是一個國家綜合國力的標誌。鐵路,沒有鋼軌,火車能跑嗎?大橋,沒有鋼筋,能立得起來嗎?任何一項工程、任何一座建築物,都離不開鋼鐵嗬!如果說,國家是一座大廈,我們要甘於做這座大廈的砂粒,也要爭做這座大廈的鋼筋。為了國家這棟大廈,我們要爽爽快快獻出自己的土地,讓她成為一座新鋼廠的基座呀!再說,世界上任何事物,得與失是轉化的。今天,我們手中失去了土地,失去了舊屋,變為了廠房、公路。可是在失去的同時,我們卻得到了農轉非,符合條件的還可以進廠當工人。失去了舊房,換回了新房。舊的不去,新的是永遠得不到的……”

指揮長的一番話,使村民們心中豁然開朗。

板結的黃土地開始鬆動了。

指揮部趁熱打鐵,先從最硬的骨頭啃起。高溪村太山組由於地處電爐工程中心,全組六十多戶人家,這次要全部掃地出門,悉數搬遷,真可謂“上不留一片瓦,下不存半寸地”。指揮部的人員,首先來到高溪村,在村長凡益祥的配合下,最早丈量了他的土地。接著,鬥光村黨支部書記顏海清,又主動請指揮部來丈量自己的地。堅冰至此打破了。其後,土地的丈量勢如破竹。全部丈量完土地,前後僅僅半個月。

指揮部的同誌在丈量土地時積累了經驗,困難的時候,先找黨員,先找幹部。村黨支部書記顏海清,帶頭拆了自己的屋,並積極地做一些“釘子戶”的工作。

7月中旬,廠長宋煥威、廠黨委書記張友陵、廠工會主席蕭華峰,把三十多戶家住高溪、鬥光的漣鋼職工,請到黨委辦公樓三樓會議室,要他們帶頭,為工人階級爭光,為漣鋼爭氣,為發展自己的工廠犧牲個人的利益。會後沒幾天,一軋鋼分廠的職工顏林鬆,就帶頭拆了屋。

中國的老百姓是質樸、善良、顧全大局的。是可信賴,可敬佩的。他們一旦心裏明白了事理,懂得了這樣做對國家、對集體、對自己都有好處時,就會義無反顧,去犧牲,去做平常不敢想、不願做的事情。高溪、鬥光一百一十五戶村民,僅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就把自己在紅線範圍內的房屋,全部拆除了,這時,離1989年國慶節,還有六天。

如果說,一個國家是一幢大廈的話,那麽,人民就是這幢大廈的基座。此時此刻,勤勞、純樸、寬厚、無私的婁底市的人民,則是30萬噸電爐工程——這座新鋼廠的基座嗬!

僅僅這樣說,顯得還不準確,不公允,不全麵。

為這項工程做出犧牲,做出貢獻的,又何止是婁底市的幹部、群眾呢?

她,是湖南省的一個寵兒。傾注了省委、省政府許多領導者的心血。從決策、立項,到建設的過程中,省委、省政府幾乎所有的領導人,都到這裏視察過,親自解決一些工廠自身解決不了的問題。熊清泉、陳邦柱,經常過問這項工程。副省長董誌文、俞海潮、汪嘯風,多次召集省直有關部門、銀行的負責人開會,及時落實資金問題。

重慶設計院、省電力設計院、北京自動化所,為這座新鋼城,描繪藍圖。在許多關鍵設備上,做了重大的改進,使她更具現代化水平。

省建總工程公司下麵幾個公司,先後都開赴了這裏;善於打大仗、打硬仗的中國有色三建二公司,挑起建設主廠房的重擔。在葛洲壩工地展過雄風的葛洲壩工程局也趕來了,他們領下了啃掉十八萬立方米花崗岩的硬骨頭。各種建設隊伍,從四麵八方向這裏走來。施工的**時期,這裏達六、七千人。一下湧來這麽多的人,住、吃、行,成了一大難題。他們克服了數不清的難以想象的困難……

這些無畏的人們以自己無私的奉獻,為這座新鋼城構築著基座。他們自身,不同樣是這座新鋼城的基座嗎?

1990年9月20日,經過數千人七個多月的奮戰,小河改道了,山頭削平了,18萬立方米的頑石炸開了,136萬立方米的土方搬走了。一塊八百五十五畝寬,周長達十華裏的大坪,展現在人們麵前。如一張巨大的白紙,等待著建設者們去繪製氣勢雄偉的大畫……

鋼鐵群雕

從大洋彼岸拆回來的鋼廠,1500多個包裝件,達10970噸,通過一艘萬噸巨輪,於1989年11月28日運抵了上海。

12月5日從上海裝上火車,往漣鋼發運,到12月底,百分之九十的包裝件,便到達了漣鋼。

這時,地基還沒有平整出來。

當然不能等地基全部平整出來再開始建廠房,再開始安裝機器設備。

1990年6月5日,不遠的山頭上,還在響著“轟”、“轟”的炮聲,還在轟炸堅硬的頑石的時候,位於主廠房左側的翻砂跨就開工了。這一天,從大洋彼岸運回來的一根重達20噸的鋼柱,在工地上吊裝就位。

這是整個建築中的第一根鋼柱。

一場艱苦的戰鬥從這裏打響了。

從此,這塊黃土地上更加沸騰起來。

眼下,正值炎炎仲夏。天氣熱得發狂。整個天宇像一隻燒熱的大鍋,倒扣在大地上。工地上沒一絲風,悶得連狗都吐出舌頭喘著粗氣。馬路上升騰著一股燙人的氣浪。空氣燥得就像一點火就能燃燒起來。整個電爐工程的工地,如同一個剛剛燒出紅磚來的磚窯,熱浪騰騰,使人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樣的時候,翻渣跨的屋架進入了緊張的拚裝階段。

拚裝屋架是一個非常細致的力氣活。一品屋架有幾十種規格的支撐。長的、短的、粗的、細的,都要一根一根地清理,一根一根地細裝。彎了的要矯正,丟了的要重做。屋架拚裝到最後,竟發現少了三品半。這是怎麽回事呢?班長鍾元勝找遍了全廠所有堆放電爐設備的地方,結果一無所獲。

隻好重做。

重新製做屋架,需要一個製做場地。這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必須用鋼板打一個長三十五米,寬五米的鋼平台。這樣,不但要延長工期,而且還要花費幾萬元資金。鍾元勝不忍心這樣做嗬!這個經驗豐富的老工人,終於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利用工地上的一個拚裝台架,搞出了一個簡易的鋼平台。

酷暑盛夏,最難忍受的地方要算鋼平台。因為鋼板傳熱性能好,陽光一射到平台上,熱量全部被鋼板接收。不大一會兒,鋼板上就冒出騰騰的熱浪了。一腳踩下去,隔著厚厚的鞋底都燙腳板。

鍾元勝等人,頭頂烈日,腳踩滾燙的鋼板,在平台上趕製屋架。

突然,“咚”的一聲,有人倒在鋼板上了。大家抬頭一看,是自己的班長鍾元勝。工人們一下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把鍾元勝抬到蔭涼處,半晌才蘇醒過來。老鍾實在太累了。他在烈日下整整幹了一個下午沒有休息。也許由於體力消耗過多,實在支持不住了。

在製做屋架時,鍾元勝不隻昏倒過一次。後來,他終於病倒了。可是,他躺在病**還惦念著翻砂跨。病沒痊愈,他就偷偷地溜出了醫院,返回了工地。

領導者自己的模範行動,是最有力的指揮。工人們勞動熱情高漲。不到兩個月時間,整個電爐工程的第一棟廠房,就在這塊黃土地崛起來了。

漣鋼建安公司,這支隻有六百人的工程隊伍,最能吃大苦,耐大勞。在電爐工程工地擔任施工任務的三大公司,他們是按時、按量、按質完成指揮部下達的進度計劃最好的公司。在安裝一台台設備中,所接的5000多個線頭,僅僅錯了一個。200多個焊接頭,無一泄漏。1991年,完成建安產值達1500多萬元。

就是這樣一群建設者們,在這張碩大的白紙上,抹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建設者們在人民群眾鋪就的這個基座上,雕造了鋼城的第一尊塑像!

主廠房是整個電爐工程的主幹。承擔這項任務的是善於打大仗、打硬仗的中國有色總公司三建二公司。

1990年8月31日,主廠房開始下料了。一開工,工人們就一班接一班,一日複一日地拚命幹。二十多個日日夜夜過去了,他們總計拚裝結構單件達20000多塊,焊接焊縫總量達20400米,燒掉的焊條就有50多噸,完成鋼柱加工製作達1173噸。

9月30日下午,準備吊裝主廠房的第一根鋼柱了。我們的民族,是崇尚開張大吉的。為吊裝好第一根鋼柱,大家做好了各方麵的準備,希望開一個好張。

然而,事與願違。

下午三點多鍾,正準備吊裝這根柱子時,老天突然變了臉,一場瓢潑大雨瀉落下來,整個電爐工程的工地變成了一個大泥潭。三台吊車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是停?還是幹?

是進?還是退?

這支打慣了硬仗的工程隊伍,從領導到工人,鐵了心了:“就是下刀子,今天也要吊裝好這根鋼柱!”

然而,這三台陷在泥潭中的吊車,怎麽努力也開不到位了。大家隻好抬來一塊一塊的大鋼板,把它鋪在稀泥上。很快,一條鋼板路,在泥潭裏鋪出來了。吊車“的——”地長叫一聲,開到位了。它伸出長長的吊臂,將一根長達三十九米,重達幾十噸的大鋼柱,提了起來,慢慢地移向基座。

“不好!鋼柱對不到位!”

有人一聲驚呼。

鋼柱與基座,相差達400毫米。

怎麽辦呢?

一個一個的方案提出來了。

一個一個的方案又被否決了。

看來放倒柱子重來是絕對不行的。這是第一柱。我們中華民族是崇尚開張大吉的啊!

吊車邊,幾個經驗豐富的骨幹,正在緊張地討論解決這一難題的辦法。經過反反複複的琢磨、比較,最後他們決定采用人工傾斜法。

這時,夜幕落下了。天空一片漆黑。一場大雨,把每一個人淋得透濕。工人們毫不畏懼,六十多個人爬在這根鋼柱上,這形情真像螞蟻啃骨頭。經過一陣苦戰,他們終於將鋼柱傾斜對位。

然而,另一個難題又出現了。

鋼柱的垂直度無法校。

所謂垂直度,就是鋼柱要立正。這是第一根鋼柱,如有一絲一毫的偏差,就會影響所有的鋼柱,影響整個主廠房。

本來,這是一件極簡單的事情。隻要從鋼柱的頂端放一根線下來,看看鋼柱是否立正了,立直了,就行了。可是,眼下,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柱子還懸在吊車上,搖搖晃晃的不穩固,誰敢往這三、四十米高的柱頂上爬呢?

勇士終於站出來了。

劉三明、劉顏龍、唐擴林三條漢子,自告奮勇挑起這副重擔。

他們三人各自帶上四節電池的手電,套著一副保險帶,在一根光禿禿的、不時還搖搖晃晃的獨柱上艱難地攀登。

爬在最上麵的是劉三明。他膽量過人,算得上一條漢子。然而,勇士也有膽怯的時候,當他摸黑爬到鋼柱頂端的時候,這條好漢的心,仿佛也懸在空中了。這可是在沒有任何依托的高空。他頓覺一身虛虛的。一顆心在胸腔裏怦怦地撞擊著。這時,自己緊抱著的這根吊在吊車上的鋼柱,似乎也搖晃起來。他連忙使自己鎮靜下來,暗暗地警告自己,萬萬不可慌了手腳。他再一次檢查自己身上的安全帶是否係牢了。然後,掏出線錘,一米一米地往下放……

“好,到了!”

下麵傳來了喊聲,也傳來了信號。

此時,爬在鋼柱腰部的劉顏龍和唐擴林,也推亮了四節電池的長手電。三道光柱從上到下尋找著垂直度,並不斷地指揮著吊車左右著鋼柱。

鋼柱在空中擺動著,擺動著。

爬在鋼柱上的人,也在空中擺動著,擺動著。

深夜十一點四十分,主廠房的第一根鋼柱終於找到了垂直度,屹然聳立在基座上了……

幾個月過去,主廠房——這棟十分氣派的建築物,豎立起來了。它高達40米,占地麵積近九千平方米。光耗去的鋼材,就有3800多噸!看看這棟廠房,再來窺視鋼城老區的建築物,它們顯得是多麽的矮小!

大批的機械設備,開始運進新建的廠房安裝了。

然而,一條小河,卻隔斷了進入廠區的公路。前些日子,為了搶時間搞工程建設,尚未來得及修建這座橋,隻運來了兩根廢鋼梁,搭了一座臨時的橋。如今,設備要運進廠安裝了。有些設備一件就達六、七十噸。這座臨時橋能行嗎?

廠裏要求,1991年7月,30萬噸電爐要出鋼。全廠職工企盼著這一天,全省人民也企盼著這一天。時間,對這群建設者來說,一分一秒都沉甸甸的。早一天投產,就多產多少噸鋼嗬!

當然不能等永久的橋、堅固的橋建起再運設備進場。然而,這座臨時搭起的橋,到底有多少承載能力呢?六、七十噸的設備,連同汽車本身,八、九十噸,它承受得起嗎?

李厥祥找到了一位50年代初從湖南大學畢業,現今退休在家的橋梁專家、老工程師,請他計算一下,這座橋,能承受多少噸的壓力?

老工程師經過反複的運算,很有把握地告訴李厥祥:

“行!通車吧!”

司機對老工程師的這句話,還是在心裏打上了一個問號。他總是有點不放心,也難怪,弄不好,這是要丟老命的嗬!

汽車拖著一件五十噸的設備,搖搖晃晃向這座臨時橋邊開來。當時,多日陰雨,工地上積有一尺多深的爛泥,臨時公路上,也盡是稀泥漿。

離橋還有二十米,汽車停住了。

“開!開過來呀!”

一直站在這座臨時橋邊的現場指揮李厥祥,大喉大嗓地催促著司機。

“指揮長,這……”

“這什麽?”

“我心裏,總有一點不踏實。”

司機哆哆嗦嗦地說。

“你呀,算什麽男子漢!”

說著,李厥祥走了過來,一把拉開車門,跳進了駕駛室。

“開!要死,我們一起死!”

有指揮長坐在身邊,司機的膽子似乎大了些,汽車緩慢地向橋邊開過來,開過來。不大一會,這輛載著五十噸巨型設備的汽車,終於從這座臨時橋上開過來了。

做任何的第一,都是要有勇氣的。而任何的第一,也是最有力量的。有了第一,就會有第二、第三……第一輛載著50噸設備的汽車從這座橋上通過了。緊接著,一輛接一輛的車都從這座橋上開過來了。最後,裝著重達六十多噸的設備的車,也從這座橋上開過來了……

一座一座的廠房,立起來了。

一台一台的設備,裝起來了。

一座年產30萬噸鋼、年軋20萬噸材的鋼城,在這片土地上崛起了。

這是一群鋼鐵的雕塑。

雕造這群鋼鐵雕塑的建設者的形象,又何嚐不是一組鋼鐵的群雕呢?

出鋼的鍾聲

1991年7月26日。

這是原定30萬噸電爐建成後出鋼的日子。

零點,一煉鋼廠的操作工人,相繼走上了各自的崗位。

宋煥威、張友陵、詹先禮、徐守富、蕭華峰等廠領導,趙祥、楊增華等老領導,也一個個登上了煉鋼平台。人們把期待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粗大的電極上。

強大的電流開始往爐體輸入。

突然,一道強烈的弧光在人們麵前濺開。“嚓”的一聲,電器開關跳閘了。

“這是怎麽回事?”

“完了!”

“全完了!”

“……”

人群中**了。人們發出一聲聲揪心的、焦急的、悲壯的驚歎!

大家不由地把自己的目光,迅速地投向廠長宋煥威。兩年多前的那場風波,又飛速卷回到麵前。難道真被那位駐外記者言中了?我們購回來的真是一堆廢鐵?

每個人的心裏都沉甸甸的。一聲聲沉重的歎息,從一些人的口中吐了出來。

此時此刻,心理上承受壓力最重的,當然是廠長宋煥威了。這座電爐,是他領著一班人馬,考察了意大利、法國的好幾家停產的爐子後選定的。最早,是一個港商提供的信息,他要做轉手賣買,代為購買,要價900萬美元。後來,廠裏通過一些途徑,直接與拉卡爾德鋼廠廠主談判,把買價壓到600萬美元。並且草簽了合同。後來,由於賣方缺乏誠意,又拖了好幾個月,最後以750萬美元,雙方正式簽訂了合同。宋煥威在現場考察時,工作是很細致的,凡需要開動試車的,他都親自開動試過車。許多關鍵部件,還拆開來看過。難道,自己還有什麽考慮得不周到的嗎?難道……自己可是向省長、向省委書記拍過胸部的嗬!

鎮靜!他知道,這時候,自己的鎮靜,自己的沉著,對穩定在場的所有人的情緒,對穩定全廠工人、幹部的情緒的作用,對檢查發現跳閘的原因的作用。

他是鎮靜的,沉著的。一個真正的企業家,是具有一種大將風度的!

“趕快查明原因!”

他沉著地下達了命令。

工程技術人員們迅速行動起來了。劉啟源、劉誌鋼等人,立即奔忙起來,打開一台台電器設備,緊張而沉著地檢查著。

一個小時過去了,原因沒有查出。

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去了,原因還是沒有查出……

擔憂、不安、焦急……擾亂著每一個在場的人的心。

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問題仍舊沒有找到。看來,這一天出鋼是無望了。人們沉重地低著頭,慢慢地離去。

宋煥威沒有走。副廠長詹先禮、徐守富也沒有走。他們一直守在平台上,等候著檢查的結果。

好久好久後,跳閘的原因終於查出來了。

原來,由於電器限位被一根鋼繩打動,電極升降控製線裝反了一根所致。一個小小的失誤,影響了全局。說來,也難怪。在此之前,他們隻做過幾次不完全的模擬試車,而且都是空負荷的。

為了盡快排除故障,確保第二天順利出鋼,李幼軍等人連續工作了二十多個小時。直至當天下午,他們才完成調試任務。

又是零點。

強大的電流再次送進來了。三根電極歡叫著,發出了刺目的弧光。

第一爐鋼開始冶煉了。

“電器、儀表運行正常。”

“液壓係統運行正常。”

“風機運轉正常。”

“……正常。”

“……正常。”

“……”

令人喜悅的報告,一聲接一聲傳到了站在平台上的廠領導者們的耳鼓。他們滿意地點著頭。

所有設備全部運轉正常。安裝、調試質量,接受了一次嚴峻的考驗。

6點40分。

“當!當!當!”

在旭日的光照中,30萬噸電爐投料試產現場總指揮朱建明,親手敲響了第一爐鋼出鋼的鍾聲。

這時,焦急地等待了兩個晝夜的廠領導、一煉鋼廠職工、建安公司等施工單位人員及廠部一些處室部門的頭頭們,紛紛湧向爐台後麵。一時間,空氣好像凝固了。一雙雙熬紅的眼睛驚喜地盯著鋼包車緩緩地開往出鋼口。

七點零五分,一股火紅的瀑布傾瀉而下。霎時,爐台上下,廠房內外,響起了喜慶的鞭炮聲。

“啪啪啪……”

廠工會主席蕭華峰帶頭鼓起掌來。接著,一雙雙手板起勁拍起來了。這掌聲中,溶進了漣鋼人激動的心聲。

建安公司一位中年職工,隔著奔流的鋼水,向站在“慶祝漣鋼三十萬噸電爐投料試產”橫幅下的工友們,打著“V”的手勢。在火紅的鋼水映照下,同行們看到了他的眼眶裏閃著瑩瑩的淚花。

擔任冶煉任務的煉鋼乙班班長李立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那張繃了整整七個小時的臉,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自告奮勇前來支援的二煉鋼分廠的工會主席、原煉鋼技師楊新康也長長地噓了一口氣,似乎把連續兩日來在爐前奔波的勞累都輕輕地吐了出來。

宋煥威站在人群中,閃閃的目光裏,深含著**。他望著麵前的一個個與之同甘苦、共患難的戰友們,望著麵前的一個個為這項工程苦戰了二年多的建設者們,他真想大聲地說一聲: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

懸著的心落了地,憋著的氣吐出了口。人們才突然覺得累,紛紛離開爐台,真想到**倒一倒了。是嗬,宋煥威等廠領導,煉鋼的工人們,連續兩個晝夜沒有合眼了嗬。

宋煥威也離開爐台,往回走來。突然,他的腳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個穿著汗漬漬的工作服的工人倒在灰乎乎的地下,香甜地睡過去了。老宋的心頭不禁一熱,眼眶濕潤了。多好的工人嗬!如果說,這第一爐鋼,是電煉出來的,倒不如說,是漣鋼人的汗水煉出來的更確切。

嗬!第一爐鋼!

另一種財富

一座新鋼廠建成投產了。

一批新鋼種煉出來了。

然而,漣鋼人更珍視的,是物質財富以外的另一種財富。這是中國工人階級的氣節!這是鋼鐵工人為國家的興旺,為民族的強盛的奮鬥精神!

廠黨委、廠領導班子的所有成員,利用各種機會,向廣大工人群眾宣傳這種精神,讓這種精神去教育、去鼓舞更多的人。《漣鋼報》除及時報導這群建設者忘我戰鬥中的動人事跡外,在鋼廠即將建成投產的時候,他們組織似乎是全報社的記者,到這群建設者中采訪,從各個方麵總結他們的奮鬥精神,在報紙上接連發表了六篇長篇通訊,熱情地謳歌他們的業績!漣鋼電視台,也錄製了專題片,對這支為廠、為省、為國爭了光的隊伍,進行由衷的讚美!

第一爐鋼將要開煉的時候,廠長宋煥威,和其他的廠領導研究後,決定特製一個澆鑄鋼錠的模子,鑄一個特大的鋼錠,將她豎立在漣水河畔的廠招待所的花壇裏,讓漣鋼人永遠記住這一場艱苦的戰鬥,永遠記住這一些不平凡的日子!

這是一座塔,聳立在每個漣鋼人的心裏!

人們常說:鋼鐵般的意誌,鋼鐵般的力量,在這個平常又不平常的鋼錠裏,我們對這兩句常說的話,不是有更深一層的體驗了嗎?

這是一根脊梁!

鋼鐵,是一切現代化建築、一切現代化建設的脊梁。大橋,沒有鋼鐵這根脊梁,能經得住車水馬龍的重壓?大廈,沒有鋼鐵做筋骨,能聳立高天不倒塌?鐵路,沒有鋼鐵這一雙硬臂,火車能飛馳嗎?

不能,不能!

為國家的現代化建設鑄造脊梁的鋼鐵工人,他們的忘我奮鬥,他們的奉獻精神,他們的風範美德,不同樣是一根脊梁?

這是廠之脊梁,這是國之脊梁,這是中華民族的脊梁!

我久久地佇立在這尊似鐵塔、似脊梁的鋼錠前,深情地投過去一個注目禮……這是一個普通的文化人,從心腔中傾瀉給民族脊梁般的工人階級的欽慕和崇敬!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匆就於婁底地委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