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都市——文學的產銷地

都市供給我們可寫的東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俞天白許多年前有過一本《大上海沉沒》,反響不錯,然後他就再來了一本《大上海崛起》,像是信手拈來似的。陳丹燕的上海老風情專題從“風花雪月”開始,至今已經“金枝玉葉”、“紅顏遺事”地結成了一長串珠寶項鏈。

這些都是都市裏的作家把都市生活作為寫作的土壤,辛苦耕耘便不斷地有了成功收獲的實例。都市的土壤厚實,很肥。

當年我寫《阿花》,但後來發現自己的生活資料庫裏有關都市女性命運的鮮貨還很充沛,就出了個集子《上海女性》。再過若幹年,因為長期生活於上海這個大都市,家庭的背景又令我格外地關注那些從事實業的工商業者,於是就寫下了長篇《紫藤花園》。近年我開始對當下都市生活產生了表現的欲望,陸續拿出了一些中長篇,其中有《田教授家的28個保姆》、《田教授家的28個房客》及《99玫瑰》等。我自己的創作體會告訴我:都市的題材,都市的感受,對都市的探究,看來是夠我寫一輩子的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我們這塊土地上,文學創作上的“重農輕城”觀點很得勢,很壓迫人。當年全國隻有一個作家逃過政治迫害的厄運、隻有一部靠專寫農村的作品才走上“金光大道”的那幾年。時代發展到今天,我們終於可以挺直了腰背說,我們喜歡寫都市,或者我們隻會寫都市,或者我們以為寫都市更足以反映這個偉大的時代,甚或我們覺得都市文學更能體現文學自身的特質,昭示著文學發展的走向……至少,我們是不會因此而被打人另冊的了。

我總覺得都市與文學藝術有著最起始的依存關係。文學藝術處於原生態狀態時都市尚未形成,比如我們的誕生自然是要遠溯到人類的刀耕火種期的,那時候並無都市這種社會形態,但是,當文學進入成熟期並且作為獨立於物質之外的精神產物,它在人類社會的生存和流傳,卻切實地借助過都市的形成和發展。且不說我們通常所指的中國文學之濫觴《詩經》,它那“風、雅、頌”無論從內容還是從形式都已經濃濃地浸透了都市的精神,就說古羅馬古希臘吧。那個雅典,該是最早形態的都市。有雅典這樣的煌煌大都,有在那大都會裏積聚著變化著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背景,有都市裏活生生地出演著的搶奪權利、金錢、美女(或者美男)的殘酷的爭鬥,才會衍化出壯烈的《普羅米修斯》、詭譎的《俄狄普斯王》以及慘烈萬端的《美狄亞》;而雅典的豪華的劇院所提供的舞台,雅典的熱情的理解文學價值懂得文學欣賞的觀眾(或者讀者),又是已經生成的作品的即時消費者、有效的傳播者和遺產保存者。數千年以後的我們,還能擁有這麽多的精神財富,誰能不說是得益於雅典這個都市的存在?

都市的生活是土壤,培育了文學,都市的需求是市場,催生了文學;都市的期望會推動文學的發展和變化。有都市在,文學永遠也不會消亡。

生活在都市裏的作家是很幸運的。他可以直接感受相對來講比較先進的生活形態,其中包括先進的思想、先進的生產關係、先進的文化藝術、先進的思維模式、先進的消費觀念,等等。我們不能不承認城鄉區別,而這個區別的實質是先進程度的差異。我前不久見到一個新聞報道,上言一些經濟學家在北京討論中國的城市化問題,憂心忡忡地提出“中國是個城市短缺的國家”。他們搬出數據說,世界城市化的平均水平是47%,而我國隻達到了30%,這是一種“曆史欠賬”,社會若要進一步發展,那就是應該迅速加快都市化的進程。我從這篇報道中看到了都市文學發展的先進意義。必須說明的是,我們在這裏所指的“先進”,是一個總體性的、本質性的、而且是從人類社會的發展的角度而言的“先進”。我們不能從某些具體的方麵、某個具體的問題、甚或以某些具體的個人來作局部的橫向比較。比如農村自然環境比城市潔淨優化,比如農民相對來說比較純樸厚道,比如這位老張頭雖然一字不識但他可比你們城市裏的張董事長張主任張教授偉大高尚得多,諸如此類。我們隻是說,在人類的曆史上,都市的發展是文明發展的象征,都市是無論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最發達的滋生地、集中地和擴展地。身為作家能夠與都市共在,他就已經先天獲得了優越的創作條件,至於這份得天獨厚的條件,能否轉化成優秀的、傑出的、能夠進入人類文化寶庫而永久流傳的成果,那則是要因人而異的了。

我相信文學的產銷地——都市,命定地會造就最優秀的作家,雖然不是我,但一定是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