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

那水,從山頂呼嘯而下,如碎玉,如飛雪,聲若裂帛,山穀中彌漫著潮濕的水腥味和清涼的空氣飛瀑落地成溪,水頓時就變得清冽而溫柔,亂石擠滿了穀底,最初那嶙峋尖銳的棱角被經久不息的溪水反複磨洗,呈現出圓潤和寬容的姿勢。水重新塑造了頑石的形象。從峰巒走進峽穀溪邊,煩燥的暑熱在清晰的水聲中退去,心情漸漸安寧和平靜,這時候,你會覺得牯牛降的水不隻是一道風景烈日當空,沒有一絲風,整個大山都在出汗,我們早已是汗流浹背。山路遙遙無期,向導老嚴挑的水已經被我們喝光了,所有的人都在說:“什麽時候才能到有溪水的地方?”酷熱中登山,喉嚨冒煙不再是一種誇張的感覺。此時,找到溪水就成了登山的目的。下山途中,許若齊在半山腰水聲的**和鼓舞下,以超常的速度直撲水溪,第一個抵達溪邊的他令我們羨慕而嫉妒,繼續下山,他不得不以全部的力氣體驗著成語“舉步維艱”的內涵。

那來路不明的溪水,源自何處,又奔向哪裏?臨溪弄水,你會有瞬間的恍惚,自己為什麽不是溪水裏的一條小魚?魚是幸福的。

對牯牛降最初的感覺是從水開始的。抵達下榻的農家已是夜幕降臨,山隱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密集的星星隻在有限的天空閃爍著點點清輝,而滿耳如風的溪水嘩嘩流淌。老嚴家為我們準備了熱水,但我們都去了溪邊洗澡,清涼的溪水,光滑的鵝卵石,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油然而起,疲勞消失了,情緒激活了,山在水的暗示下還原了記憶中的形象。

老嚴家的房子就建在溪邊,臨水而居,我們在溪水聲裏入夢。

“四疊瀑布”是牯牛降最大的瀑布,重摔四疊,劈空而下,蜿蜒著遠去。順水而下,有一處水碓房,晝夜不息的水車掀起水碓,石臼裏的稻穀被破碎成米和糠。水碓房裏有風穀箱和石磨,牆上掛著蓑衣和鬥笠,古老而悠久的農業文明的曆史就在水聲中複活了。

溪水在一路疲於奔命後,似乎也該有暫時的歇息和喘氣,於是,源源不斷的水在離開牯牛降融入秋浦河之前,於峽穀匯聚成幽深的龍門潭。龍門潭水積蓄了溪水全部的靈性和氣質,呈現出山中溪水令人驚心動魄的形象。那水,幽幽的,清澈見底,淺處青得發綠,深處青得發黑,這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水是對城市中放了漂白粉人工水的一種嘲弄和反諷,麵對龍門潭的水,你會覺得有些委屈,我們長期以來實際上一直喝著假水,洗著假水。真實的水,純粹的水離我們很遠,上蒼安排給我們的水應該在這裏,而不是在城市的自來水管道中,也不在密封透明的塑料桶裏。

酷熱天氣,貿然下水容易抽筋,很危險。可麵對這樣的水,你就會不怕死,即使死,死在這樣的水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趙焰沒說什麽,首先跳了下去,我看著趙焰在水中一副天人合一般的陶醉,也就情不自禁地跟著跳了下去。蘇北最先對自己遊泳的姿勢缺少自信,但龍門潭水的**足以讓意誌最堅定的人也無法抗拒,蘇北也不例外,下水了。

水在山中是一種詩性,是一個長途跋涉中的期待,是一份焦慮疲勞中的安慰。水不是山的裝飾和點綴,而是山的靈性和魂魄,如果山裏沒有水,山就隻能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一個具體的或者說是放大了的石頭,堅硬而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