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意大利

有些城市你雖然沒到過,憑照片和文字介紹你可以想像出它的輪廓,威尼斯不行,它是無法想像的。它的美,它的奇特,它那曆史與現在的交融感都無法想像。有人說蘇州是“中國的威尼斯”,又聽說貴州也有個“中國威尼斯”,還聽說東南亞什麽地方是“東方威尼斯”……真到威尼斯一瞧,發現按這些城市的模樣去想像威尼斯,越想越離譜。威尼斯世界隻有一個,別的城市有別的城市的長處,但絕不會是第二個威尼斯。

有個最根本的區別:別的水城(如蘇州)是流水穿過房屋街道,而威尼斯則是街道房屋分隔了流水。別處是城中有水,威尼斯是水中建城。威尼斯的“陸地”是人們在400多年的時間裏,從山上運來幾百萬棵大木樁,砸入水下海底,在100多個隨潮水漲落而出沒的小島上架起來的。它等於是架在木樁上的一個城市。人們習慣說威尼斯內有170多條河。其實準確的說法應當是:人們用建築物把一片淺海分割成多條河道,再用400多座橋把它聯絡起來。

飛機場建在另外一個島上。下了飛機再乘船進威尼斯城,船一直開到旅館門口。威尼斯全城看不見一輛汽車,這裏也有“巴士”和“的士”,不過是標誌燈安在船頂上。乘這類公共交通船不比走快。河道曲曲彎彎繞來繞去,走路過橋更直截了當。人們也不喜歡這些冒煙的機動船,它的煙霧和噪音汙染了這可愛的環境。大家更愛乘古老的,由船夫劃動的“貢都拉”。它又瘦又長,兩頭高高翹起,據說是照古代教士的帽子造成的。船夫一邊劃船一邊口裏哼著小調,把船從兩邊大理石的亭台樓閣間搖過去,從三角梅,夾竹桃,淩霄花間搖過去,使你忘掉時光的流逝,地域的轉移,仿佛置身古代,置身於神話的世界中。

我寫日記,剛寫上“我們住的旅館在水邊橋頭”,我就把它抹了,因為這是句廢話。威尼斯沒有哪家旅館不在水邊橋頭。意大利旅館的名稱不好記,竅門是要記住門口那座橋的名稱,就會找到旅館。不過你要把方向弄準,旅館門外,左邊是橋,右邊也是橋,往前是橋,往後還是橋,街道隻是橋與橋之間的聯係線。商店開在路邊,也開在橋上。

威尼斯是個閃光耀眼,五彩繽紛的大集市。意大利的珠寶世界出名,全歐洲的首飾有百分之八十出在這裏;意大利的玻璃出名,當年歐洲各王宮的鏡子、茶具等玻璃製品也大部來自這裏;意大利的服裝出名,至今還領導世界服裝新潮流;意大利的皮鞋出名,從政治家到影星名模穿著它在世界各地亂轉。威尼斯集中了這一切特色,目光所及到處都是珠寶、首飾、玻璃、水晶、時裝、皮鞋,此外還有數不清的旅遊紀念品商店、曆史悠久名聲顯赫的餐館和咖啡廳——這裏沒有哪個餐廳沒有一段古老的曆史,入座之前最好看看你的座椅,說不定那張椅子背後掛個牌就寫有“福樓拜先生曾坐過此椅”,“拜倫先生曾在這桌旁寫下他的詩篇”。

我們常到旅館隔壁的一家餐館用飯,那餐館也有百多年曆史。門麵很小,進去後侍者領我們穿過店堂到了後院。後院很大,種滿了花草,連四麵牆上也爬滿藤蔓植物。牆不高,並有窗口,探頭一望窗外即是潺潺流水。院內花木遍地,花香撲鼻。喝著免費供應的礦泉水,我們向拉貝達請教應該吃什麽。她說到威尼斯有兩樣東西必吃。一是海鮮,二是麵條。這是馬可波羅久居的城市。中國人說麵條是他從中國帶到意大利來的,意大利人說麵條是他從意大利帶到中國去的。不管是從哪兒帶到哪兒的,反正麵條把中意兩國古老文化千絲萬縷地聯係到了一起。

我要了碗海鮮麵條,才明白到盡管意大利麵條的造型、味道和中國麵條都相似,可吃法卻有根本性的區別。這簡直是對你用刀叉技術的一次考試。我自以為用刀叉已算熟練,此時方知連門還沒入。意大利人吃麵條也用刀叉,麵條特別長,既不能切也不好叉,也不能端起盤往嘴裏扒拉,這麽難對付的東西還不能吃出聲音來。我做了幾次試驗都不靈,隻好偷眼觀察人家怎麽吃,隻見美女拉貝達從從容容,先把這一團亂麻弄得有條有理,再用叉子挑住一頭不停地轉動,直到把它繞轉成不拖尾巴,分布均勻的橄欖形,這才以優雅姿勢,不動聲色地送進嘴裏去。我照樣模仿,那麵條卻頑固地跟我作對,理也理不順,卷也卷不起,麵條沒吃到嘴已累得滿頭是汗。扭頭看看同伴,似乎隻有宗福先稍夠水平,其他人也尚在努力學習中。我想這技術還是回國後慢慢去練吧,決定打破成規,先把麵條送進肚子裏再講文明禮貌風度。果然,思想一通,馬到成功,很快我就把那盤麵條弄進肚裏去了,悠然地喝著葡萄酒欣賞朋友們艱苦奮鬥。看看四下的客人,倒也沒有誰對我的吃法搖頭。

威尼斯的心髒是聖馬可廣場。我小時候在北京和天津的街頭常碰到教會散發小冊子,是聖經片斷,我拿到過的一本就是“馬可福音”,耶穌之外,馬可是我知道的頭一位基督教聖者。來到他傳教和安息的地方,我不由得帶著敬意。

這個廣場三麵都是宏大的古建築物,這樣它就被三麵的圓柱走廊圍成了一個封閉式廣場。馬可大教堂端坐在中央。它那玫瑰紅大理石的高大圓柱,純白大理石的鍾樓和綠色的尖頂是那麽的神聖莊嚴。門前兩側各有一個高入雲霄的高塔,塔尖指向天堂。

這廣場上落滿了鴿子,以致看不清它的石板地麵是什麽顏色。隻有一種東西比鴿子還多,那就是人!來自地球各個部位,操各種語言,穿各式服裝,作各種表情的人,如雲集,如潮湧,從各個小巷流進來,流進教堂,流進總督府,流進古代監獄,流進現代商場,流進快餐館,流進咖啡座……他們甚至擠得鴿子都沒地方落腳,隻好落到人的肩頭,人的臂彎,在人的手掌中嘬食玉米粒麵包渣。

在廣場四周,在人與鴿子兩側,整齊地堆放著許多許多長方形的木板鐵架,像剛拆下的腳手架。王教授叫我猜這是些什麽?我說:“是不是有團體照集體相時搭台用?”他搖搖頭。他告訴我因為威尼斯是建在木樁上的城市,高出海平麵有限,每當大潮出現,這廣場是要漫上水來的。那時廣場就成了湖,人們隻好把整個廣場都用木板架起來,讓人們在木板上行走,使鴿子也有落腳的地方。那時來參觀會另有一番情趣。

在這人山人海中想要保持幾個人不走散是不可能的。我們約好集合的時間和地點,然後就各自動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在人群中遊泳。

我先去了教堂,然後就進了教堂左側的總督府。

這“總督府”的名稱是當地的向導告訴我的。他是大學的中文研究生,臨時出來掙點錢,中國話說得和我不滿10歲的外甥女一樣好。我那外甥女夜晚看見樓窗外燈火通明時就大聲喊:“瞧,滿燈!”春天看見樹長葉草發芽會感歎地說:“好,通統綠。”這位向導朋友領我在教堂轉了一圈則說:“得,咱們完了!”所以我對這總督府的譯名總有點懷疑。

威尼斯在古代很長的時間內是個獨立的公國,主持政務的最高權威是大公,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則稱為公爵。這些名稱似乎比總督兩字更貼邊。但也有人把這建築物譯為“元老院”,老前輩劉白羽則幹脆稱它為故宮。不管叫什麽吧,總之是古代威尼斯最高政府所在地。

要想認識威尼斯,哪怕是初步的了解,不看看這兒不成。這等於是威尼斯的一本立體的簡史。

它的門口立著兩尊神。一邊是海神,一邊是戰神。這就形象地描述出威尼斯當年發達的基礎:它是靠著海洋和戰爭發達起來的。它的戰船在海上曾力壓群雄,打退多少次入侵和掠奪,爭取到特有的榮譽,在好些年間所有海上的戰船看到掛“聖馬可獅旗”的威尼斯戰船都要致敬!它的商船把意大利的商品撒向世界又運回世界各地的珍奇土產,使它成了世界最早的海港和商埠,成為貿易王國。莎士比亞最出名的喜劇之一就是《威尼斯商人》。那劇中人的生意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規模:“他有一艘船開到特裏坡得斯,另外一艘開到西印度群島,他的第三艘船在墨西哥,第四艘到英國去了,此外還有遍布在海外各國的買賣……”總督府門口這兩尊神像如同一段序言,把你引進它的正文中去。我們掀開了它的第一頁——走進了大門。

迎門正麵是光彩奪目的樓梯。樓梯的欄杆上雪白大理石浮雕雕的不是天使,不是花草,是一個個美人魚。順著美人魚的行列登上二層、三層,進了一個大廳又進一個大廳,每座大廳的穹頂和四壁都被出神入化的壁畫所填滿。這裏是舉世聞名的“威尼斯”畫派誕生地,色調明快,韻味清新,畫的多是人間的英雄美女,威尼斯的文治武功。廳裏家具飾物,集中表現了威尼斯金屬鏤刻、珠寶鑲嵌等工匠的才能。這裏展出了不少古代武器,每一件武器也是一件精雕細刻的工藝品。同時還展出了他們在商戰和海戰兩方麵的戰績。這時有戰爭中繳獲的敵人戰艦上的艦旗,海盜船上的桅燈,也有從各地運來的奇珍異寶。我記不清進了幾個廳,上過幾層樓,但記得最後看到的那間是公爵、或總督、或元老們進行會議和審判的大廳。巨大的壁畫之間排列著鑲金嵌銀的座椅。在一把座椅後也有幅巨畫,畫後卻是個暗門。向導領我們從那暗門進去,下了幾層黑暗的石階竟轉到一座過街樓上。經向導指點,我們從過街樓兩側的窗中向外一望,一邊是大海,一邊是長河,才看出這竟是座封閉的石橋。

向導告訴我,在古代威尼斯公國,抓到犯人都是先送到對麵的地下監獄中關押,在開審的日子通過這座橋和暗道送到大廳中審判,判定罪刑後再通過這條橋送進監獄。大概是拜倫到這裏參觀後,在一首詩中說他幾乎能聽到犯人經過這橋上時的歎息聲,從此人們就稱它為“歎息橋”。

我不是犯人,但也禁不住歎息數聲穿過了石橋。

跨過河就進入到另一個世界。這裏沒有五色繽紛的畫幅,沒有金碧輝煌的裝修,隻有又厚又暗的石壁,又窄又陡的石階。下到底層是一間間互相隔離的牢房。我進到一間牢房中去細看,牢房的石牆上和送飯用的洞口,有不少古代犯人刻畫的詩句和浮雕畫。有一處深深地刻畫著一顆心,還有一處刻畫著海鳥。遙想當年這些犯人身邊是絕不準許有鐵製器物的,他們用什麽小小的工具,用了多少年才刻下這生命遺痕呢?

這一切似乎是過去了,但過去得並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納粹分子最後還使用過這監獄。

我又看過左方的一個博物館,登了高塔,在福樓拜喝過咖啡的地方喝了咖啡,兩腿恢複些力氣了,這才到預定會合地點:總督府西側的小廣場。

這個廣場臨海,回頭向西看可以把總督府、教堂和半個大廣場全收眼下。這是我們最常見的威尼斯的風景照片的畫麵。以前我總不明白為什麽拍聖馬可教堂和總督府的照片都是側景,很少見從正麵照的。到了這裏才知道總督府在正麵是照不成的。它門前的街道很窄,站到街對麵的牆根也照不全它的大門。大教堂門前的廣場盡管夠深遠,可是它兩側都被圓柱走廊圍著,橫向裏也拍不上大教堂的正麵全景。隻有站在海邊從它們的左側拍才能拍到整個總督府的全貌和大教堂正麵全景。

小廣場有個很大的石牌坊,像個小型的凱旋門,上邊有兩組雕塑。這組雕塑曾被拿破侖掠走,在法國陳列了許多年。前些年才從法國討回來重新安裝到原來的地方。

過了石牌坊就是海邊了,海邊停著成千上百的貢都拉招攬遊客。到威尼斯沒人不乘一下貢都拉。隻有乘上它在小小的河巷中穿行才能領略威尼斯的真麵目。

我們也登上了貢都拉。船夫劃著船從“歎息橋”下進入河道。在大理石和雕塑叢中穿過,在綠葉搭成的牆壁和紅花如火的河岸穿過。這裏每戶人家都有船拴在門旁,從寬大的石階從水麵一直可通向門廊大廳。過了無數的橋,從橋下仰首看橋上的貨攤、商店和熙熙攘攘的遊人,別有一番風味。

我們一邊瀏覽一邊和船夫、向導閑聊。我問威尼斯每天有多少遊人?他說:“因為海灣戰爭,今年的遊人少了點,去年全年有80多萬人,人們一般的總要住三五天到一周,所以每天街上的人總不會少於十來萬,比本地居民要多。前幾年這裏還有30多萬居民,近年來銳減,已經不滿10萬人了。”為什麽會這樣呢?他說:“威尼斯在衰落,別的地方更容易掙錢。我們不會走,劃貢都拉的人都世代相傳子承父業,外人很難插進來,我們也輕易不會改行。我們愛這個行業。”

我們用了一整天的時間遊覽威尼斯的古街舊巷和逛商店買紀念品。

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去看了馬可波羅的故居。這是個被四麵樓房圍著的一個陋巷,一個穿堂似的小天井,樓房黃色的表麵已經剝落褪色,地麵的石塊已踩得坑窪不平,一塊牌子上寫著馬可波羅1299年後一直在這個地方居住,並沒指定是哪一幢樓哪一間屋。我倒覺得這更近於真實。

當我們要登上一座小橋時,向導要我回頭看一下小巷口的一個木牌。那木牌上寫的是“1708年歌德先生曾在此居住”。我在這裏停留了更長的時間。我對馬可波羅隻有傳聞中的了解,隻讀過他的遊記片斷。歌德卻是我一直崇敬的前輩同行。《浮士德》和《少年維特的煩惱》是我讀過的重點書之一。我曾拜謁過他在魏瑪的故居,在他吟詩的草坪上散過步,還在《浮士德》中寫過的那間地下室啤酒館中休息,一邊看魔鬼靡斯菲爾德騎在酒桶上方的塑像,一邊品嚐地道的德國啤酒。在萊比錫我也在他的銅像前流連忘返,如今來到他客居的地方,有點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但這種忘情的心態後來就很少了。因為在威尼斯拐彎抹角都會碰到名人故居,這裏果戈理喝過酒,那邊契訶夫吃過飯,拜倫居室的窗戶,格林散步的河岸……目不暇接就少了點感慨。

海上航線的開拓,商業的發達,城市的繁榮,使威尼斯的市民很早就擺脫了歐洲封建時代清教徒式的生活模式,在這些小巷中也能窺視到遺跡。這有古希臘移民的聚居區,有信仰東正教民族立的教堂,有狂歡節跳假麵舞會的小廣場。有一處樓頂有一塊突出的平台,比一般陽台小比窗台大,向導說那是古代威尼斯婦女染發的地方。古代威尼斯女人以金發為美,她們發明了用一種草藥和海水染發的辦法。在一個小巷深處牆上掛著一麵鐵牌,上邊標的年號是1691年,寫的內容是“這裏收容棄嬰……”把這些聯在一起,你想到有位女士染了發到廣場上參加狂歡,過了一陣把個小寶貝送到這棄嬰收容處。這中間再補充些有趣的細節,豈不就是哥爾多尼的喜劇!怪不得哥爾多尼會有那麽多寫不盡的題材,揭不夠的醜惡,說不完的笑話。生活培育出了天才!我想哥爾多尼在世時必定是天天帶著譏笑在這些橋頭小巷中散步,冷眼觀看人們的種種活劇,來激發他的創作靈感的。果然,我的猜想在下一個小廣場上就被證實了。那裏街頭正好立著個哥爾多尼的銅像,那神態姿勢和想像中的一模一樣:披著件風衣,戴著寬邊帽,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拄著手杖,笑眯眯地東張西望。這位雕塑家也是位了不起的天才。還有比這更合適、更準確的神情的姿態嗎?哥爾多尼,那個嬉皮笑臉地把人們的醜惡指給人們自己欣賞的人,那個“一仆二主”等一大堆不朽喜劇的作者,當年不是這樣出現在威尼斯街頭還會是什麽樣子?

我是幾年也難得去一次商店的人,在這裏逛商店卻成了我極大的樂趣。這裏每個商店都珠光寶氣,每個商店都像在暗處安裝了磁石,把你衣袋中的鈔票往外吸,沒一個店在你離開它時不想再回頭看它一眼。

去得次數最多的是裏亞爾多大橋。這橋是條商店街,隻有站在它的遠處或側麵才看出它是橫架在水上。你走在它上麵時被街兩麵的店鋪,貨攤上五光十色的貨物照得眼睛發花,絕想不到腳下還有湍急的河水。這一條綿延數百米的繁華街,順著橋延伸出去,輻射開來,成為一個不規則的現代化集貿市場。距它不遠是一條賣珠寶首飾和手工藝品的長街,那簡直是個首飾博覽會。不僅女士們會為那光彩四射的金銀珠寶吸引得挪不動腿,男人也會被玲瓏剔透的工藝品招惹得六神無主。頭一次到這街上我以旁觀者心情看那在商品前駐步不前的人,第二次走到這裏就用好奇的目光注視起櫥窗中的商品,第三次進了店門,等再一次來時就忍不住買下了一條帶彩燈的貢都拉小船,再來時可就給太太、女兒們買起首飾來了。並且向自己解釋說,“今年我滿60歲,算給家人的一點紀念”。當然我隻買得起低檔品,低檔品的價錢按裏拉算也是五位數。

我住的旅館門口,小街上也擠滿了首飾店、服裝店、鞋店和旅遊紀念品店。因為離得近,我晚飯後散步有時就在這裏轉轉,有家首飾店門麵不大,貨品很全。店主是位猶太老人。見我在門中徜徉,就客氣地請我到裏邊參觀。我進去後他先引導我看看他的貨櫃。然後請我坐下,用托盤托出一批又一批的首飾來。對於猶太人會掙錢這一點我早有所聞,《威尼斯商人》劇中的那位夏洛克,幾乎成了慳吝狡猾的代名詞。所以一見他如此殷勤,我警惕起來,趕緊致謝說:“我不打算買這麽貴重的東西。”他並不因此而冷淡,回身又拿出幾件便宜但工藝頗好的小首飾供我挑選。我過意不去,就挑了兩件。他問我是日本人嗎?我說不是,是中國人。他說:“啊,中國人,我喜歡你們,你們是最沒有民族偏見的國家。”於是用筆在價目表一劃,主動給我減去20%的價格。

我回到旅館後把我買的首飾給朋友們看,他們向我打聽每樣東西的價錢和買的地方。到下午他們也各自買了一包回來。隨後,我發現他們在背後悄悄議論什麽,一邊議論一邊笑。我覺出有鬼。到了隻剩下吳泰昌一個時我問他:“你們瞞著我一定在搞什麽鬼,告訴我是啥名堂。”他小聲說:“我們按你說的到那幾家店去看了。最便宜最誠實的是老猶太人開的那家。我們也買了一套你在大橋附近買的那種首飾。比你便宜了兩萬裏拉。我們決定不告訴你,怕你知道了會影響情緒……”

我聽了倒挺高興,高興我碰到的第一個猶太人就使我打破了道聽途說來的偏見,更相信人的好壞是不能以民族劃分的。我體會到了曆史形成的對猶太這個民族的不公正。

當我又乘上汽船離開威尼斯去機場時,我心中對這個城市充滿了留戀。我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來這個奇跡般的城市,更不知再來時它會變成什麽樣子。我看到的威尼斯是迷人的,繁華的,但也看到它在衰落的跡象。人們告訴我機械船的泛濫,四周化工廠和礦山的建設,每天10萬以上遊客的踐踏,威尼斯的城和水都受到了很重的汙染。古跡建築被剝蝕,自然景觀被破壞,特別是自然條件變化使這裏增加了被水吞沒的危險。這個城市處在危急之中。意大利政府發出了向全世界的國際組織求援的呼籲。已有30多個國際組織向它伸出了友誼之手,但這是場艱辛的工作,目前還沒有樂觀的理由。

威尼斯不僅是威尼斯人的,也不僅是意大利的,它是全人類的瑰寶。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保護它,搶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