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翟誌耘退伍了。

在新誕生的四大金剛裏,翟誌耘是個美男子,幾乎所有的器官和部位都符合或者說接近傳統的審美標準,高大魁梧,濃眉大眼。他本來還有一臉可以和團長鍾盛英乃至關雲長媲美的絡腮胡子,但是,隻要不離開教導隊,那些被人千古傳頌的美髯就隻能在翟誌耘的臉皮內部生根,絕無破土發芽之可能。就是那些隱隱約約的青根,也給翟誌耘的儀表增添了許多雄性的魅力,使得這個來自湖北鄉村的老兵多了幾分神奇的魅力。終於,這副好皮囊給他帶來了麻煩。

就在那次八一晚會之後不久,翟誌耘接到了西郊區文化站女幹部陳春梅的“革命來信”,約他在9月16日那天到趙王渡橋頭“麵談革命友誼”,翟誌耘本來拿不定主意,就跟岑立昊說了,岑立昊說,女人又不是老虎,見見何妨?

翟誌耘比較信服岑立昊,有岑立昊這一句話,他就大義凜然地赴約了。見麵的過程很通俗,陳春梅提議散步,翟誌耘同意了。話題一打開,越說越投機。後來走到一個公共汽車站,陳春梅說,往前三站就是彰河大橋,那邊就是鄰省了,橋頭有集貿市場,很熱鬧,咱們去看看。翟誌耘這時候有點忘乎所以,點了點頭。

那時候才是上午十點鍾。兩個人到了彰河橋頭,一起吃了一頓餃子,關係就變得親密起來了。在此之後,書信來往,忙裏偷閑,約會三次。再往後,就出事了。團裏收到一封信,告了翟誌耘一狀,說他勾引陳春梅,陳春梅已經懷孕了,寫信人署名是北郊區文化站一革命群眾。

團裏秘密派人調查,此事果然不假,懷孕倒是沒有,兩個人確實發生了關係。所謂的“文化站一革命群眾”,其實就是陳春梅的追求者,手裏握有確鑿證據。鍾團長本來想把這件事情壓下來,但是師裏也接到了來信,翟誌耘的提幹於是泡了湯。

宣布岑立昊等人提幹的那天晚上,翟誌耘拒絕同任何人交流,一個人坐在菜地邊上抽了十幾根香煙,第二天自己背著鋪蓋卷回六連去了。再往後,翟誌耘就退伍了。後來又有消息傳來,翟誌耘退伍之後不久,就在部隊出征南下的前幾天,又返回彰原市,同陳春梅結婚了。

岑立昊調到團司令部當正排職見習參謀,是辛中原找他談的話。辛中原說,響鼓不用重錘敲,我不想多說,隻跟你講一句,一個人無論是仰麵朝天還是俯首看地,目光都是狹隘短淺的,而隻有平視,才可能有長遠遼闊的眼界。怎麽才能平視呢?還是我那句話,下顎微收。

岑立昊說,我記住了。

辛中原又說,在得意的時候想想不得意,在不得意的時候想想得意。是個人都有優點,是個人都有缺點。多看看別人的優點,多看看自己的缺點。

岑立昊說,我記住了。

辛中原又說,你有好幾次問我,提幹之前那次考核你的成績,我一直不想告訴你。你現在還想聽嗎?

岑立昊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那次我可能出現了重大問題。那天我沒有發揮好。

辛中原說,那天你發揮得很好,但是,你發揮得過頭了。有些事就是這樣,一過頭,就適得其反。

辛中原這樣一說,岑立昊就緊張了,連忙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辛中原說: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岑立昊說:當然是真話。

辛中原指了指正南方又問:那你先說說,這是什麽方向?

岑立昊不解其意,但還是回答了:當然是正南,30-00。

辛中原說:你敢肯定這是30-00?

岑立昊惶惑地四周看了看,並且還跑到路邊一棵樹下,對著太陽比劃了一陣子,再次肯定地說:正南,30-00。

辛中原笑笑說:那我就告訴你,你上次考核的成績為零。

岑立昊吃了一驚,再問下去,辛中原卻微微一笑,再也不說了。

岑立昊回憶了很久才恍然大悟:那天,由於過分緊張,他剛開始就把方位完全搞反了,整個錯了三千密位,也就是說,他所計算的十個射擊諸元,全部與正確答案背道而馳,犯的是一百八十度的錯誤。

辛中原說,人啊,人就是人,誰都不是神。說完,轉身走了。

岑立昊怔怔地望著辛副參謀長的背影,鼻子一酸,差點兒眼淚就下來了。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因為出征的日子迫近,又調整了一批幹部,倘若不是砸那一球,他現在就是八連連長了。可是,那該死的一球啊,把他送到了正排職見習參謀的位置上。

此時,劉英博已經當了五連的副指導員了。

劉英博第一次有了領先岑立昊的感覺。在以往的歲月裏,辛中原對岑立昊的要求十分苛刻,甚至常常拿劉英博和範辰光壓岑立昊一頭,但是劉英博分明能夠感覺出來,其實辛中原最器重的,還是岑立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