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岑立昊本來是想到炮營一連的,因為那是他的老連隊,幹部戰士熟悉,步屬炮兵的業務也遊刃有餘,真的打起仗來,別說指揮一個排,就是指揮一個連也輕鬆自如。但不知道為什麽要把他調到步兵連隊去。辛中原找他談話的時候,說的是為了讓他全麵發展,他還是有點不痛快。步兵體力消耗大,他對那些刺殺投彈之類的不感興趣,覺得很原始,已經不太適應現代戰爭了。

在教導隊學習的時候,岑立昊曾經把本團在朝鮮戰場上參加過的幾次重大戰役的戰例都研究了一番,從那時候起,他就發現一個問題,便是陸軍地麵作戰的功效問題。從那幾次戰鬥的表麵結果看,本團所在的部隊似乎最後都取得了勝利,也就是說達成了戰役目的,該攻的攻上去了,把紅旗插上高地了,該守的守住了,把敵人打退了。但是,他注意到《團史》後麵附的戰果統計,就作戰雙方傷亡情況而言,敵人的損失並不比我軍大到哪裏去,有時候甚至遠遠小於我軍傷亡。也就是說,我們的勝利往往是建立在敵人放棄了硬拚的基礎上的,也是建立在我軍不怕犧牲前赴後繼的基礎上的,基本上是“殲敵一萬,自損八千”,甚至自損更多。從朝鮮戰爭就能看出,我們的對手作戰的目的已經不再是攻城掠地了,也不完全是疆土之爭了,於是,我們就不能不考慮重新審視在未來戰爭的地麵作戰中,步兵該怎樣發揮效能了。毫無疑問,隨著軍事科技的快速發展,遠程火力不斷投入戰爭,憑借步兵攻城掠地、對陣廝殺的情況將會越來越少,步兵的作用自然也會大大削弱。這大約也是岑立昊不太想到步兵連隊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他本來是炮兵,到了步兵分隊也不太好發揮。

想法歸想法,但畢竟是當了幹部,沒有不服從的道理。

到了八連之後不久,果然就覺得在步兵連隊很不適應,特別讓人窩火的是,還跟連長孫大竹把關係搞得比較緊張。

孫大竹在當連長之前是副連長,副連長之前是排長,再往前說就有點文不對題,孫大竹當排長之前是炊事班長。炊事班長怎麽能發展成為一個連長呢?孫大竹自然有他的絕活,他會甩手榴彈,別人甩手榴彈最多甩五六十米,他能甩七十六米,不僅在全團,而且在全軍都沒幾個。更絕的是,他還不僅能右手甩,左手也能甩五六十米,不僅能從上麵甩,還可以倒提著甩。這麽七甩八甩,就甩出了個訓練標兵。

岑立昊到八連之後,連隊組織新兵應急訓練,岑立昊不是很積極,讓一個班長帶著新戰士練習射擊、刺殺、投彈三大技術,他自己則成天看地圖堆沙盤,那架勢不像個初出茅廬的排長,倒像是久經沙場的師長旅長。孫大竹批評他好高騖遠,他振振有詞地說,在發達國家裏,像三大技術這種原始的科目,從來都是軍士負責教練,當軍官的哪能把精力耗在這上麵?軍官要研究戰術而不是技術。

這句話就把孫大竹得罪了,因為孫大竹起家靠的就是技術,具體地說就是投彈,而到了岑立昊這裏,他最得意的本錢大大地貶值了。

有一天連隊集中起來聽防化課,讓岑立昊講,這是岑立昊到任後第一次講課,自然也比較重視。那天岑立昊穿了一身嶄新的四個兜幹部服,裏麵是雪白的確良襯衣,皮鞋擦得鋥亮。講課的時候,首先強調紀律,不管幹部戰士,一律都要記筆記,他要抽查。孫大竹也坐在下麵,手裏倒是端個筆記本,但他一個字也沒記。兩個小時,岑立昊侃侃而談,旁若無人,直到下課,也沒有請連長做指示,更沒說“不當的地方請連長糾正指導”之類的話,使孫大竹很不自在,但岑立昊當時的身份是老師,他是學生,而且開課之前他自己向連隊提出要求要尊重教員,所以也不好說什麽。

這段時間,參戰應急訓練還在搞,但終歸時間拖得太長,沒有前兩個月緊張了。

元旦前,政治處下了通知,要組織籃球比賽,各連都要派代表隊。孫大竹讓岑立昊負責組織。岑立昊說,讓我負責可以,但人得由我挑,方法得按我的來,作息時間由我定。孫大竹心裏一陣不痛快,手下有這麽個牛皮哄哄的排長,真是活見鬼。但他不想同岑立昊的關係搞僵,一來因為岑立昊是排長,他是連長,排長經常跟連長叫板,說出去不好聽,尤其顯得他無能。其次,岑立昊是團裏的訓練尖子,軍事素質明顯高他一籌,鬧將起來,反而會被人認為他嫉賢妒能。

孫大竹說,行啊,你隻要把紅旗給我扛回來,我擺酒給你慶功。

岑立昊於是就在全連網絡人才,組織球隊,分成兩撥,他自己親自兼任甲隊隊長。

誰知道訓練隻搞了兩天,就有幾個隊員找孫大竹“辭職”,甲乙兩隊都有。乙隊說岑立昊野蠻,老是罵人。大家都是業餘的,可是他按專業隊要求,一個三步投籃,他讓人投一百次,骨頭都快累散了,他也不讓人休息。甲隊反映說,我操,這哪裏是打球啊,簡直是打仗,整個場上就聽他在吼。他打中鋒,球風霸道至極,投籃基本上被他包了,抓住球就要傳給他,要是不傳給他,球沒投上,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這個鳥球還有什麽打頭啊!

聽了球員們的控訴,孫大竹心中竊喜,心想也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讓這狗日的不可一世,惹了眾怒,他在八連就威風掃地了。孫大竹對大家說,一排長也是恨鐵不成鋼,為了給連隊爭取榮譽,所以大家要堅持堅持再堅持。

大家見連長沒有撤換教練的意思,也隻得忍氣吞聲地堅持。別的又有什麽辦法呢?

八連的球員雖然一肚皮怨氣,但考慮要為連隊爭光,跟別的連隊打球,還是同仇敵愾的,沒有給岑立昊添亂。訓練了一個禮拜,就開始打全營淘汰賽。四個連隊,他們打掉了三個。然後就代表營裏到團裏打。但是到了團裏,第一場球就出了個紕漏。

跟八連對陣的是二連。二連球隊是個老球隊,一向是在全團拿冠軍的。岑立昊是八連場上隊長,又是中鋒,一看對方實力太強,就拿出了拚命的勁頭,猛打猛衝。打到十分鍾的時候,分數還是忽高忽低難解難分,再往下走,八連的戰術就有點亂了,中鋒老是得不到球。岑立昊要求暫停,把擔任左鋒的三班長朱白江罵了狗血噴頭,說你這個豬八戒你自己不行,還不趕快把球給我,今天的分都是你丟的,這場球要是打輸了,你就自殺。朱白江不服地說,我十個球有八個球都傳給你了,你也不是百發百中,你也丟了四個。這場球要是打輸了,我看你更有責任,主要是你的個人英雄主義造成的。

岑立昊暴跳如雷,說,還他媽的狡辯!我丟了四個,你丟了七個。這個賬我以後再跟你算。說完,又轉向眾人,狠巴巴地說,再上場,盡量把球傳給我,誰失誤,我就開除誰。

再往下,八連就打瘋了,披頭散發,橫衝直撞,結果犯規的次數也增加了。到了下半場快要結束的時候,雙方比分是五十五比五十六,二連比八連多一分,而且球在二連的手裏。就在對方要上籃的時候,八連後衛四班副出其不意地把球斷了過來,傳給朱白江,岑立昊一看形勢急轉直下,興奮狂呼:穩住穩住,給我給我!可是朱白江覺得自己的進攻路線更好,就一直帶了下去,把岑立昊恨得牙癢。朱白江把球帶到對方的籃板的正前方,眼看就要投進,被對方蓋了帽,好在岑立昊動作敏捷,淩空躍起,將球攬到手上,接著單手翻腕,準備來一個遠距離吊籃,豈料球剛出手,哨子響了——時間到。球在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刷的一聲,空心落籃。岑立昊本來認為這個球要加分的,沒想到咬著哨子的裁判兩隻手在褲襠下麵來回交叉搖擺——無效。

岑立昊一肚皮怒火終於有了去處,二話沒說,舉起籃球就向裁判砸去。裁判沒防備會有人砸他,躲閃不及,腦袋上挨了重重地一擊,頓時眼冒金星,晃了好幾下才站穩。

裁判挨了砸,自然要告狀。隊員打裁判,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必須處理,這是沒話說的。關鍵是還有孫大竹告狀。孫大竹找到政治處,隻說了一句話,岑立昊這個排長我領導不了,要麽把他調走,要麽把我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