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吉普車開到彰河橋頭,突然從橋頭西邊的巷子裏湧出一群老百姓,攔住了去路。鍾盛英看見車頭前像蝙蝠一樣迎麵撲過來一群人,手裏還舉著大大小小的白紙黑字,看樣子像是告狀,就差沒有下跪了。鍾盛英吃了一驚,還剩半句沒有哼出的調兒便隨風飄散,心裏不禁一沉:媽的,又捅紕漏了!

車停穩後,鍾盛英並沒有馬上下車,而是端端地坐著不動。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副參謀長辛中原趕緊跳下車子,把群眾往橋頭堡上引,一邊走一邊問:怎麽回事?你們這是幹什麽?

眾人不買辛中原的賬,依然圍著車子,七嘴八舌要見鍾團長。辛中原回過頭來說,我就是鍾團長,有話跟我講就行了。

一個穿著中山裝幹部模樣的人朝辛中原笑笑說:你哪裏是鍾團長啊,你是參謀長前麵還有個“副”字呢,跟你說沒用。說著,居然動手拉開了車門,一臉謙恭同時又態度堅決地向車裏說:我們要見鍾團長。

鍾盛英見隱蔽無效,隻得伸出一條腿下了車,站穩之後,挺了挺胸,摸摸風紀扣,緩緩地掃視眾人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中山裝的臉上,麵無表情地開了腔:說吧,什麽事?

告狀的老百姓多數沒見過鍾盛英,好家夥,一臉的絡腮胡子被刮得鐵青,炯炯有神的雙眼居高臨下,軍裝筆挺,皮鞋鋥亮,透著凜然威嚴。大家便有點怯場,亂哄哄的吵嚷聲頓時平靜下來,都把眼睛看著中山裝。

中山裝打了打精神,幹咳兩聲,開始介紹來龍去脈。

原來,“五一”節那天晚上,266團有幾個兵到彰河橋北的紅星熟食店裏買燒雞,圍著當班的馬師傅七嘴八舌地咋呼,挑肥揀瘦,討價還價,以此調動馬師傅的注意力。而另外兩個兵則暗渡陳倉,從旁邊的鋪麵上從容地轉移了四隻燒雞,還“順”走了兩瓶彰河大曲。幾個兵煞有介事地折騰了十多分鍾,馬師傅忙得滿頭大汗,結果連一隻燒雞也沒有正經地賣出去。等兵們嘻嘻哈哈地離開,馬師傅才發現情況不對,被兵們“順”走的東西價值三十多元,整個就是他老人家大半個月的工資,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趕緊招呼街坊鄰居追趕那幾個兵。後來才搞清楚,這幾個兵是266團的,號稱四大金剛。

那個穿中山裝的是馬師傅的女婿,叫周曉曾,是北郊區橋頭辦事處的幹部,聽嶽父講了這件事,覺得嶽父吃虧是問題的一方麵,另一方麵,要是袖手不管,也顯得自己很沒麵子,琢磨了半天,說:好哇,這個雞他們不能白吃,擒賊先擒王,找他們當官的去。

鍾盛英是在三十二歲那年當的團長,一九七八年也才三十五歲,是全軍區團長中最年輕的之一,可謂少年得誌意氣風發。在團長任上,他夾緊尾巴恪盡職守,而且向以治軍嚴謹被上級看好。倘若不是馬師傅聲淚俱下的控訴,打掉他的門牙他也不會想到,他竟然在駐軍當地幹部群眾的心目中,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賊頭”。

聽完周曉曾的介紹和馬師傅聲淚俱下的控訴,鍾盛英麵無表情地問辛中原:你看,這事像不像本團幹的?

辛中原說:不管是不是本團幹的,但可以肯定,那幾個兵是橋北部隊的。

周曉曾見時機成熟,趕緊湊上前來,雙手遞過一摞材料說:首長,我們是經過調查的,不然,您借咱一個膽子咱也不敢栽贓咱們金剛團啊!

鍾盛英看了周曉曾一眼,沒有理睬那份材料,眉頭皺了皺,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老師傅請放心,國有國法,軍有軍紀!我一定親自查清楚,加倍賠償,嚴懲那幾個害群之馬。

馬師傅趕緊說:行行。首長,明碼實價吧,也別加倍賠償了。再說,那都是孩子,錯了說兩句,就別罰了啊首長。

於是幾個人魚貫上車。車子離開彰河橋頭,向北兵營駛去。鍾盛英從辛中原手裏要過周曉曾的材料,越看臉色越陰沉。事情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燒雞事件”僅僅是個導火索。那份材料曆數了四大金剛違反群眾紀律的事實,譬如上街強行搭車、強迫群眾的拖拉機繞道;譬如修理收音機不給錢,反而誣陷人家換了他的零件,強行拿走幾節電池作為賠償;譬如騎自行車偏偏走左行道,害得上班女工紛紛摔跤……四大金剛橫得很,做了壞事,還揚言“大丈夫生不改姓死不改名”,頗有俠骨遺風,隻要跟人發生糾紛,衣襟一扯,胸膛的背心上就是“金剛部隊”四個大字。

下午兩點鍾,情況就清楚了,所謂的四大金剛,果然是266團的,分別是汽車連炊事班戰士餘海豹,特務連偵察排戰士韓宇戈,放映組放映員劉堯舜,後勤處炊事班戰士王建設。清一色的幹部子弟。看來這事還得悄悄地解決,也算是個“文革”遺留問題吧,打槍的不要,秘密地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