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飲食錯位

世事變化很快，以致今天再用“大腹便便”、“腦滿腸肥”來譏諷富人，就有用錯形容詞的危險。為什麽？據我看，近幾十年來正在發生胖瘦錯位的現象，也就是許多富人瘦了，許多窮人胖了。

美國總統是富人。福特上大學的時候是位運動員，身材勻稱，直到他當總統的時候，體重一磅也沒增加，說明他幾十年間始終注意保持體形。保持體形，拒絕發胖，步履輕盈，給人以精力充沛的印象，對於競選議員、競選總統，都很重要。尼克鬆訪華時，喜歡吃中國菜，可是又對記者說，擔心自己會發胖。老布什和國務卿貝克，都很注意保持瘦高個兒體形，上下講壇和上下飛機的舷梯，還要當眾（當著現場的觀眾和電視機前更多的觀眾）故意來幾步小跑，以顯示他身輕體健，年富力強。克林頓本來就年輕，也喜歡讓電視台播放他晨跑的畫麵，爭取連選連任。這些美國政要、富翁，是怎樣保持體形的呢？關鍵在於飲食和運動。

我寫的電視劇《導遊小姐》裏，有兩位時裝模特參與演出，一同用餐時，我發現她們基本上不吃主食，更不吃肥肉，靠蔬菜、水果、巧克力維持其瘦削的職業體形，你隻能同情。我寫的電影《玉色蝴蝶》，由王丹鳳飾女主角，從18歲演到58歲，為此，她一餐隻吃一兩米飯，三個月就餓出了少女體形，這種敬業精神令人感動。我本人是舊社會的窮學生，抗日戰爭時期的小難民，知道當年的窮人食品是什麽。卻沒想到，那最廉價的魔芋豆腐，竟然變成了今天的減肥和防癌佳肴“魔芋”，行銷海外，風靡日本。蕎麥麵也減肥，苦蕎還治糖尿病，連蕎麥皮枕頭都治頸椎病了。玉米麵窩頭成了“黃金塔”，比白麵饅頭貴，時髦小姐捧著它在王府井大街邊走邊吃，以顯示她保持苗條身材的決心。現在最安全的綠色飲料是純淨水（有的號稱礦泉水），北京一瓶純淨水比一斤雞蛋或一瓶牛奶或一瓶啤酒還貴。最近我在香港小攤兒上買了一瓶純淨水，收費11港元（合13元人民幣），氣得半天笑不出也說不出話來。如今大福大貴的大款、大老板和傍大款的小蜜們，爭著搶著吃的喝的就是從前我們的窮人食品——“糠菜半年糧”，哈，摻了米糠和麩皮的黑麵包最受青睞，農貿市場若有野菜，總是一搶而光。再加上他們有條件旅遊、爬山、騎馬、遊泳、滑雪、釣魚、跳舞，還有健身房、桑拿浴、日光浴……所以許多富人變得又黑又瘦了。

與此同時，許多窮人（包括我們這些窮文人）則開始享受從前的富人食品：吃肥肉，喝啤酒，白麵饅頭管夠兒。就說美國工人吧，繁重的體力勞動已被機器代替，長年累月在車間裏坐著看電表按電鈕，值夜班，不見陽光，連打工仔也得買輛便宜的二手汽車開著，沒時間走路，還得吃油膩快餐，炸雞熱狗巨無霸，大杯的甜飲料喝光了再要也不加錢……所以不少窮人變得又白又胖。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飲食和胖瘦錯位呢？原因不少，我說不明白。可以想到的幾點，是社會前進，生產發展，環境汙染嚴重，富裕人家和有知識的溫飽階層，產生了《紅樓夢》裏所說的懼肥厭甘意識，以及民間常說的：布衣暖，菜根香，粗茶淡飯，祛病延年。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人們的生活方式、飲食習慣和飲食結構，正在悄悄地發生千百年來未有的迅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