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北京人怎麽啦?

三月白玉蘭,四月紫丁香,沒有沙塵暴,好一個春天。欣逢北京建都850周年,文友們聚集法源寺丁香詩會,熱情朗誦新作詩篇。有詩應有酒,杯觴交錯,乘興安排“五一”長假黃金周組團旅遊觀光。

為避開幾千萬人同時出遊之擁擠,我們4月19日飛抵昆明。何必記住這個日子呢?後怕呀。當時北京隻報道了累計37例非典患者,誰也沒在意,孰料一夜之間疫情爆發,呼啦啦就變成了每天過百,連市長和衛生部長都撤換了。晚到昆明的大批旅遊團隊全都奉命打道回府。我們成了“漏網團”。敝人嚐過“漏網右派”滋味:既僥幸又難堪。此行亦然。雲南天高氣爽,大理、麗江、瀘沽湖,風景如畫,沒有疫情,好像我輩能掐會算,提前趕來避難。然而心係家園,又是信息時代,北京的情形隨時知曉。呀呀,北方交大、財經大學、人民醫院……成千上萬人被隔離了。某某親友被感染了。外地小保姆逃走了。賣菜的農民不來了。市民搶購中藥、口罩、消毒液,又搶購青菜、雞蛋、方便麵。聞所未聞的怪事兒時刻傳來,我們玩得揪心啊。這些信息雲南人何嚐不知?剛才還滿臉帶笑高唱勸酒歌的姑娘,一聽說是“北京團”,立刻帶上口罩,拿起噴壺就打藥。在火車站,一群小青年圍過來要幫著提行李,聽說是北京人,撒腿就跑,如避瘟神。領隊小王也有絕的,居然說我們來自哈爾濱。唉,咱北京人哪受過這份兒憋呀!

4月29日是北京新增非典病例最多的一天——152人。也是我們回京的日子。氣氛有點緊張,剛坐了一夜空空****的旅遊“專列”,還沒上飛機就收到單位通知:先回家,自我觀察一周再上班。而且,登機前、下機後都要測體溫。我們好比懷揣兔子,人人過關,不敢咳嗽,生怕自己體溫超標,連累全團文友一起被收容到個什麽地方去隔離半月。這可不是瞎擔心,此時去外地的北京人,有病沒病,被扣留的還少嗎?忽然想起,北京出版過一本書《河南人怎麽啦?》,北京作協書記、《北京文學》主編都是河南人,我們沒少拿這話揶揄他:瞧瞧報紙,貴同鄉又犯事兒啦!素質差呀。今天在建都850年的日子裏倒是應該反躬自問:北京人怎麽啦?

北京人好啊,曆來崇尚正義。荊軻刺秦王就是燕都派出的,事敗後秦滅趙,屠殺20萬戰俘,追捕燕太子丹至遼,他投河自盡,本溪的太子河因此得名。“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這燕趙悲歌唱出了北京人的正義感。北京是連接南北的通衢大邑,契丹、女真、蒙古、滿族南下,這裏都是兵家必爭之地。至於帝國主義列強的侵略,英法聯軍、八國聯軍、日寇進犯,給北京人民帶來的災難多矣。然而每逢災難來臨,都會湧現許多英雄兒女,挺起民族的脊梁,前仆後繼,英勇抗爭。這次抗擊突如其來的非典侵襲,又有大批白衣戰士義無反顧地奔赴戰鬥前線,不避艱險,勇挑重擔,無私奉獻,舍己救人,譜寫下可歌可泣的光輝篇章。

北京人覺悟高。“五四”新文化運動,“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都發生在北京,影響全國。甚至有人說北京人是“政治動物”,瞧,“四五”運動悼念周總理,幾十萬輛自行車停在天安門廣場邊,無人看管,一輛不丟。每逢關鍵時刻,小偷不偷東西,潑婦不罵街,連小學生都不打架了。在這次抗擊非典的戰鬥中,北京人民又表現出高度組織紀律性,政府出台的各項果斷措施,都能堅決執行,真是萬眾一心,和衷共濟,團結互助,眾誌成城啊!僅僅一個月,就奇跡般地控製住了極其凶險的病魔。要說黨和政府英明果斷,科學、醫學界盡心盡力,兄弟省市、世界衛生組織、海外僑胞和友好國家八方支援,都是事實,然而,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人民戰爭,1300萬北京市民畢竟是戰鬥的主體呀。

北京人素質好。這話可得兩說著。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人文薈萃,文化層次較高。遠的不說,明清兩朝五萬進士大多做過京官,清朝百位狀元幾乎全都留在了京師,新中國也從各地調集優秀幹部來京,大學畢業生留京工作的就更多了,他們不斷充實北京的士大夫階層和現代文化精英隊伍,包括他們的家屬都是北京人。“天子腳下”,見多識廣,常領風氣之先,北京人得天獨厚。然而經過這次非典襲擊,也暴露出許多問題,值得反思。香港評論家阮次山舉過一個例子——1975年美國爆發流感,來勢凶猛,病死50萬人,他當時在紐約,親眼所見,並沒有發生逃城、搶購之類的混亂現象。他說,作為一個成熟大國來要求,我們對待非典疫情的心理素質還有差距。對阮次山先生的批評,我這個北京人不想過多辯解,譬如外電所謂的數十萬逃城者,我看主要是暫住人口——外地來京的民工、小商販、小保姆,以及部分學生。常住的北京人未曾逃城。搶購風潮確實出現過,雖然時間很短。嗨,您吃得了那麽多中藥嗎?消毒液用多了反而有害。尤其是搶購糧食、副食品,就不想想,在物資十分豐富的今天,怎麽可能供應不上呢?事實上北京儲糧夠吃半年,政府調運副食品的能力極強,一天半就解決了嘛,您多買的肉菜雞蛋也放壞了吧?這種醜聞應該讓北京人臉紅。咱們同舟共濟、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的確還有待提高。

北京人懶,死要麵子,不伺候人。從前是三河縣的老媽子,山東廚子,老西兒理財,保定府的衛兵馬弁,浙江人彈棉花。“八旗子弟”提籠架鳥、遊手好閑的惡習害了北京人,今天的下崗職工仍然不情願幹服務行業。著哇,非典一來,外地人走啦,光是小保姆就缺多少萬!北京人啊,您就學著點兒自己伺候自己吧。

北京人愛稱爺。年紀輕輕的賈寶玉是寶二爺,曆盡滄桑的賽金花是賽二爺,二道販子是倒爺,蹬平板三輪的是板爺,和尚道士是陀爺,耍嘴皮子的是侃爺,暴發戶是款爺,唱高調的是左爺,赤膊上陣的是膀爺,就連背插小旗兒的泥塑玩具也是兔爺嘛。這在冠蓋雲集的京畿道,一腳能踩仨老爺的北京城,也是平頭百姓的一種逆反心理和平等意識吧——你稱爺我也稱爺。然而,“北京大爺”的形象並不美,倒而爺之,侃而爺之,款而爺之,左而爺之,頗有不辨是非、妄自尊大之嫌。光膀子上大街,愣要這個勁兒!那才是不文明不衛生、以醜為美哪。

北京人講衛生嗎?外國報紙公開說咱們是“吐痰大國”,您還甭抗議。報載,三位老外登上八達嶺長城,驚呼偉大,第二天又來了,義務撿垃圾。咱們隨手亂拋煙頭雜物,一路吐瓜子皮,隨地吐痰,甚至便溺,對這些陋習應該立法重罰。很多北京人不吃早飯,酒的消費量比牛奶多,“生猛海鮮”打進來,又喜歡喝蛇膽蛇血酒了。回想當年一人抱隻活雞到醫院排隊打雞血,醫護人員也泰然接受,抽了雞血就給人體注射,這不是成心找病也屬曠世奇聞。不知今天的醫學家是否忘了這一段兒?不妨查查看,禽流感病毒與SARS病毒有無淵源。還有延續了幾千年的“筷子文化”,把帶著唾液的筷子伸到菜裏攪和,這些飲食習慣都要改變了。

古人雲,知恥近乎勇。經過這次抗擊非典的戰鬥洗禮,一場眾人參與的反思機會已經展現,講衛生,重公德,戒除陋習,做健康文明的北京人,從我做起,持之以恒,不但可以大大提高我們的生活質量,再去外地、外國也是受歡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