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之初書係緣由

王建勳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中國人的老話兒,歐美則不然,他們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不停地檢討——向上帝贖罪。無論是性善說還是原罪論,當他走到生命的盡頭,蓋棺論定時,都將或為人或為鬼,或半人半鬼非人非鬼。無論成人成鬼,半人不鬼,都是由他活著的時候遊走過的那段社會曆史造成的,環境使然。個人不可能超越曆史,英雄造時勢是昏話。聖明如耶穌者尚且不能給他的子民指明前行方向(見《舊約·出埃及記》),遑論肉身凡胎、吃五穀雜糧之人!還是老老實實地“摸著石頭過河”穩當些。

河裏的石頭因急流的衝刷,形態各異,並在表麵留下河的唇吻。特定的社會曆史文化的演進,也會在每一個經曆其間的人的身上刻下印痕。如果把每一塊帶有“唇吻”的石頭都從河裏摸出來,依序排列在岸上,過去了的事不就再現了嗎?如此鮮活的史書,對身曆其境者是舊夢重溫,對涉世不深的年輕人應該成為警戒之冊。《人之初》書係無力把那些“石頭”全部收集,但部分地再現,悉心地珍藏,還是有望的。這就是我去年春末夏初之際萌發編這套書係的初衷。

我們的老祖宗有勒石刻碑的傳統,借以懷人紀事,始作俑者,秦始皇帝,此風延綿幾千年流布至今,鎦金燙銀,花崗大理,後來居上,青勝於藍。這裏麵,有多少真實的記錄呢?立在陝西乾縣蒼莽雄渾的黃土地上的武則天的墓碑,櫛風沐雨越千年了,它一反傳統,素麵朝天,引來多少讚歎、嘲諷和詛咒,“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即為其一。前些年慕名前往,陪我去的一位當地名士也很欣賞這句讚詞,我看則未必。武氏臨閉眼前的最後一個異動,不過爾爾,矯情罷了。無字碑和有字的書,承載著多少光榮與夢想,苦難和奢華。透過重重霧障,努力讀出一個“真”字,多少代讀書人為之窮經皓首,青燈古卷,堅此不疲。毛澤東親筆書寫的“實事求是”四個大字至今仍鐫刻在中央黨校的影壁上熠熠泛光。這四個字從上個世紀延安時期流傳至今已有經年,知行合一,相距甚遠。因此,真實地把你刻骨銘心的那段光陰,操董狐之筆刻錄下來,不矯言,不飾過,不因尊偉而避諱,不因宵小而加惡,這是我約稿時向每一位作家申明的首要條件。惟其如此,才能流播遠近。

對個體生命的發現和尊重,歐洲大約在文藝複興時期,中國應自“五四”始。以集體、集團、集合的名義扼殺個性,削足適履,是曆代君主陳陳相因的不二法門,草創者為此殫精竭慮,埋頭苦幹,後來人輕車熟路,發揚光大,苦的是芸芸眾生中的一批批層出不窮的思考者。孤獨、寂寞,是他們的最好結局;被放逐、遭殺戮如影隨形,家常便飯。長此以往地強行劃一,惡果之一即是民族整體性的**與孱弱。前後齊整、左右規嚴的鐵桶方陣,從外邊看它貌似固若金湯,實則危機內伏,隨時都可能自爆。前車之鑒,並不太遠。就“發展是硬道理”而言,個性張揚、思想舒展的百草園,遠比冷冰冰的鐵板更有無比美妙的前景。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這是從自愛的角度闡發的生命觀。如果把它推己及人,擴大到同樣善待別人的身家性命,世界大同的日子恐怕也就為時不遠了。100年前發生的那場鬧劇與“文革”初起時紅衛兵的醜行一脈相承,喝下大師兄獨門秘製的“符水”你就真的刀槍不入了?金屬別針穿透皮肉你就真的“三忠於,四無限”了?去年“9·11”的慘劇和最近頻頻發生的“肉彈”襲擊,在在說明對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極端漠視和殘忍,已超越了國界,首先“世界大同”了。為了達到政治目的不惜生靈塗炭,視民如草,這類慘烈的人禍還要為非作歹到何時呢?“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把你生命長河中回旋、激**得最動人心魄的那段湍流改道過來,注入《人之初》,滾滾東流去的大江大河會因你的慷慨而更加充盈,愈顯浩**。

用《三字經》的起首命名這套書係,是想循著以德治書的路子從祖先的德行中挖出若幹可以古為今用的東西。人之初時,肉身赤子,不會說話,也沒有想法,純潔無瑕得令每一個成年人無比欽羨,並勾出對自己金色童年的深切懷想。那個小小的人兒,要求不高,溫飽而已,得到的卻是竭力嗬護,寵愛有加。為什麽後來卻會遇到那麽多的幸與不幸?環伺人之初時的溫馨、祥和,為什麽不能陪伴他終生,直至永遠?

2002年2月

中國工人出版社的編輯朋友王建勳先生約我寫這部與學生家長談心的散文體的書。您瞧,開篇第一句話就使用了“家長”這個司空見慣的詞,而我卻希望諸位家長能夠成為兒女的朋友,所以書稿題目便選用了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