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

軍營在高地。在那座高原的太陽城裏。

我的一位親人,就生活、工作在這個高原的軍營裏。差不多半個世紀前,我在十六七歲的風華歲月的時候,就走進了軍營。我的那個軍營在南海邊上,在那個與海水持平的地方。然而,半個世紀後的今天,已是銀發滿頭的我,要走進的這個軍營,是一個比海平麵高出近四千米的地方啊!

進門之後,出現在我麵前的,是一大片楊樹林,已是仲秋,樹葉被秋風染黃了,微風中,不時地飄落下來,而樹下的草,卻綠茵茵一片。林子裏,用當地的黃色石塊,很規則地砌成或方或圓的圖案。細心的軍人們,極具匠心地將飄落的黃葉掃出來,集中到某些圖案裏。這樣,人們走進來,放眼看去,一片黃,一片綠,黃綠和諧地相擁在一起,十分耀目,讓人看了特別舒心。

這是軍營嗎?應該說,這是公園!

營房是白色的,一棟一棟,藏在樹林裏,立在綠地上。兩位年輕的軍人,一位是教導員,一位是副教導員,領著我這個半個世紀前的老兵,走進了戰士的宿舍。一進門,我怔住了。潔淨的床鋪、規整的衣櫃、漂亮的書桌,處處都透出一種現代化氣息。每個戰士的床頭,都有輸氧用的器具。洗漱間裏,冷、熱水齊全。洗澡房裏,還有桑拿室呢!官兵用餐的食堂,不比城裏某些酒店檔次低!

我呆住了!嘖嘖嘖,這就是高原的軍營,這就是今天的軍營!

這時候,我這個半個世紀前的老兵,忍不住地向麵前兩位年輕的軍人翻起古來:“我當兵的那陣,正是我國三年經濟困難時期,俗稱過苦日子的時候,戰士們吃不飽飯,飯都是拌著菜葉子煮的。當新兵的時候,一開飯,就搶先滿滿地裝一碗,結果就裝不上第二碗了。後來,摸到了點門道,第一碗隻盛半碗,第二碗才堆尖盛一碗。再後來,我看到我們新兵這樣吃,老兵就更吃不飽了,便感到不好意思了。於是,就在心裏默著神,輪到自己有多少就盛多少,不好意思多吃多占老兵的。”

我這一席隨便道出的話,把兩位年輕的軍人說呆了。

“叔叔,這是真的?”兩位年輕的軍人以我在他們那裏當兵的侄兒的口氣稱呼我。

“哪會有假呀!現在,你們戰士的夥食標準是多少?”

“每天二十三元。早餐一盒牛奶、一個雞蛋,麵條、油條隨便吃。中、晚餐是六菜一湯。”

“這是真的?”我也這樣反問道。

“這哪會有假呀!”兩位年輕的軍人也這樣回答我。

我的文學創作,是在軍營裏起步的,是在連隊的閱覽室裏起步的。當年我們連隊的閱覽室,有六七種報刊,好幾百本圖書。我是在那裏認識小說、散文的,我是在那裏做著文學這個夢的。於是,我慎重地提出:“能不能看看隊裏的閱覽室、學習室什麽的?”

“好啊!”

兩位年輕的軍人,引著我登上了另一層樓。寬闊的一間大廳裏,四麵牆壁整齊地立著高高的書架,中間是一個闊大的閱書台。書架上除了數千冊書以外,還擺放著幾十種報刊。另一間房子裏,則是幾十台電腦威武、雄壯地立在那裏。此時此刻,想想自己當年連隊裏的那個閱覽室,遠不是那句“鳥槍換大炮”的老話能夠形容今天和昨天軍人閱覽室的變化的。

當年,我入迷地愛著文學。沒有桌子,我是伏在床板上鋪紙揮筆的;沒有凳子,我是用三塊木板自己釘的;沒有電燈,我是用墨水瓶做的一個小煤油燈。有時,一不小心,不是床板上的煤油瓶倒了,就是墨水瓶倒了。所以,我的床單上,常常是一片片的煤油斑,一團團的墨水印。當年的戰士學習、讀書,哪有今天這樣的條件啊!

站在這氣派、明亮的軍人閱覽室裏,我真是感慨萬千!

我又跟隨這兩位年輕的軍人,看了他們的大棚菜地,白蘿卜、胡蘿卜、冬瓜、絲瓜、西紅柿,內地的樣樣蔬菜,在這個高原軍營裏都能見到。

“叔叔,吃不吃個我們這裏的西紅柿?”教導員問我。

“好呀!”我一口應承。

年輕的教導員來自內蒙古,大概是一個牧人的後代,十分豪爽。他敏捷地摘下兩個西紅柿,在水龍頭下洗淨,遞給我。我接過其中的一個,咬了一口,微酸中透出幾分甜蜜。這味道,從口中,直入我的心中。

這是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軍營後麵的那座山頭,沒生一草一木,灰蒙蒙地聳立在那裏。而就在這座山腳下的軍營裏,卻是這樣一番情景,內地平原上能生長的蔬菜、水果、樹木,這裏都有!這是這些年輕的軍人創造的奇跡啊!

不錯。軍營在高地。站立在這個高地,我能強烈地感受到半個世紀來人民軍隊現代化建設的飛速發展,我更感受到了偉大祖國所取得的巨大成就!

這個高地軍營,就是武警西藏森林總隊拉薩大隊。

(原載2010年10月7日《人民日報》,此文入選人民日報出版社人民日報2010年散文精選集《智慧不會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