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菜·香菜

小時候,老家人不吃芫荽,且稱它為臭菜。那時,老家人大多都有一個不大的小菜園,裏麵生長著青辣椒、紫茄子、嫩黃瓜、細韭菜……隻在菜園的柵欄邊上隨意撒幾撮芫荽。雖然種得不經意,它卻長得最旺,青翠欲滴的鮮嫩,肥梗密葉禁不住地鑽出柵欄去,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得風得太陽長得可人,人卻不吃它。勤快的主婦們拔一撮,在流水溝裏衝洗幹淨,送給東鄰西舍,鄰居就皺著眉頭說:“恁氣味,咋吃?”就因為它那特殊的味道,老家人都稱芫荽叫“臭菜”。臭菜欣欣然地長了,默默然地走了,就算完成了一段小小的生命曆程。

時光如流水,三十年河東轉河西,芫荽的命運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在城裏人的餐桌上,在酒樓、飯莊、大排檔的涼盤裏,芫荽這個不起眼的小菜,竟成了最走俏的時尚的涼拌食物。清冽的脆香、透徹的澄綠,誘人食欲大增。水煮花生米、細絲五香幹、涼拌牛肉、葷拚素拚、撒一撮芫荽,賞心悅目爽口,一掃口中的油膩。若在清燉的雞湯或魚頭湯裏,撒上一撮碎末,那更是清香四溢,喝上幾口,真是神清氣定,口舌生津。這時的芫荽,已不叫芫荽了。依然是因為它那特殊的氣味,人們通稱“香菜”。

在城市的街頭巷尾,流動著一批遊擊隊似的快餐排檔,每當夏日的黃昏,千百種小吃,各具特色、異彩紛呈。常聽腳手麻利快的老板尖著噪門問:加香菜嗎?回答當然是肯定的。不管是大腕大款大權,還是普通百姓尋常人家,都能毫無猶豫坦然地接受了它那使人齒頰生香的味道。這在我們這個特別講究吃的國度裏,真是一種奇特的現象。

尋根問祖,芫荽的故鄉竟在遙遠的西方。據說是在兩千多年前,張騫出使西域帶回來的種子,這個地中海邊的“綠衣姑娘”從此便在中國的土地上紮根生長。芫荽這種草本植物喜冷涼,害怕炎熱,它不僅味道清脆爽口,而且還具有一定的藥用功能。許慎的說文解字中說,芫荽的芫,是“魚毒也”;芫荽之荽“可以香口也”。可見芫荽的功能:首先是解毒,然後才是香口。

老家人現在也開始吃香菜了。飯桌上雞鴨魚肉已不鮮見,調料離不開香萊的,不像以往那些日子,紅芋飯、紅芋饃、離了紅芋不能活,一肚子紅芋飯哪還用得著香菜解膩呢?不過老家人如今不稱“臭菜”,也不叫“香菜”,他們稱其學名,叫“芫荽”。田邊地頭房前屋後,隨意撒一片,便欣然地茂盛起來。煮一盤花生米,煎一碗嫩豆腐,撒一把碎芫荽,抹去勞作的汗水,支起小桌,抿兩口老啤,真有幾分“把酒話桑麻”的陶醉。更多的時候,他們把吃不完的芫荽摘洗幹淨、紮成小捆,拿到集市上去賣,幾元錢一斤,旺銷。有的人家已不再隨意地撒,而是一畦一畦擴大麵積,認真地種。肩挑車裝到集市上去賣,到蔬菜批發公司去送,把鄉下陽光雨露沐浴的無汙染綠色蔬菜送進都市光鮮排場的飯桌。假如這時,你再朝鄉下人提起“臭菜”的事,他便會滿臉不屑地譏笑你:“老土”。

“臭菜”變成了餐桌上的“香菜”,由不接受到接受,這是一個飽含複雜意義的漫長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