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之旅

如果你是一個高一女生,那麽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的老師長得像極了安在旭,同時又像安在旭一樣年輕,那麽你會不會喜歡他?說實話別說假話!

繼續回答我的問題: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如果你能夠跟這個像安在旭一樣帥一樣年輕又一樣讓人喜愛的老師一起去一次海濱旅遊,你想不想去?

繼續回答:你敢不敢去?前提是瞞著老師(學校裏的其他老師),瞞著家長,瞞著同學,瞞著所有你應該瞞著的人,悄悄地,偷偷地跟他一起去。

先別忙著回答,好好想一想:他是一個長得像安在旭一樣年輕一樣帥的人,也有著像安在旭一樣迷人的微笑。

以上問題,高二、高三的女生也可以來回答,初中女生(包括初三)不在答題之列,你們還小。

你的回答可以分成兩部分,一是“想不想”,一是“敢不敢”,前一部分“想不想”占六十分,後麵的“敢不敢”占四十分。

答案:如果回答“想”,你得六十分,再回答“敢”,又得四十分,滿分,優秀。如果回答“想,但不敢”,那你及格,正常。

如果你回答“不想”,那麽你不能得分。但如果你回答“因為不敢所以不想”,可以給你四十分。

如果你回答你根本就不喜歡安在旭,不喜歡那個有著迷人笑容的帥呆了的韓國大男孩。這回答也不錯,我得說你的眼光與眾不同,你特立獨行,令我欽佩。但我不會給你分,並且再也不會跟你成為朋友,因為我喜歡安在旭。

當然還會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你對我的問題一點沒有興趣,懶得回答,一言不發,甚至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但我仍然會給你打分——零分,並且勸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哎呀,忘了說一個重要的條件,那就是這次旅行是完全免費的,吃飯,住宿,車費,全有人給出,包括“安在旭”的那一份,你們不用付出一分錢,不必為你是一個沒有收入的窮學生他是一個有收入但很低的窮老師而發愁。

有這等美事兒?

有。但機會要你自己來爭取。

我就是一個高一女生。

一個學習一般,相貌也比較一般的女生。我的最大優點是富有想像力,並有把自己的想像力付諸實施的欲望。因為這個優點,我從小到大一向充滿自信。我雖然不是尖子生,也多半隻能上普通大學,但我將來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一番普通女生和大多數尖子生幹不出的事業。因為我能夠展開我想像的翅膀。

要不是有豐富的想像力我又怎麽能提出本文開頭的那些問題呢?並且我還憑著自己的想像力和把想像付諸實施的能力,真的爭取到了這樣的機會!

我們高一(3)班的語文老師就是“安在旭”,確切地說是長得像安在旭又像安在旭一樣年輕,他的外號因此叫“安在旭”。

他這個外號是我給取的,但這和想像力無關,而是我運氣好。那還是在我們開學的第一天,我和馬佳在學校門口,正好一眼看見他從外麵走進來。我和馬佳的眼睛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家夥,我們氣都喘不勻了。天哪,他是這個學校的老師嗎?帥呆了,酷斃了耶!

我不由得就小聲吐出來一句:“呀,安在旭。”

這不是我腦子快,而是他真的是像極了像死了安在旭。

馬佳隨即醒悟:“真的耶,安在旭!我說怎麽看上去這麽麵熟呢。”

他已經從我們麵前走過去了,馬佳這家夥膽子大,竟然大叫了一聲:“安在旭——”

可人家頭也沒有回,想必是這樣的場麵經得多了。

第二天上午第三節課的課間,“安在旭”——從昨天開始我們班的女生就正式叫他“安在旭”了,夾著書本從走廊上向我們高一年級的教室走了過來。我們不知他會走進哪個班,因此我們都緊張得很——女生們都期盼著他能教自己的班,男生們則心情複雜。

從(1)班門前,“安在旭”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1)班的女生失望得要命;也從(2)班走過去了,這時我們緊張得心跳加速……到我們班門前了,他站下了!天哪,他是來我們班!

他站在門前,等著我們先進教室,我們女生三五一堆,悄無聲息地往教室裏跑。這時候,我們需要手拉著手來抑製內心的激動。(4)班那邊的女生也興奮起來,因為每個老師要教兩個班,按照順序“安在旭”教(3)班就會教(4)班。

“安在旭”就這樣進了我們班,讓我們班的女生一開學就感到了這世界真是陽光燦爛。

“安在旭”教我們語文,他的到來讓我們班的語文成績得到了飛速提高。一個月後的月考,我們班的語文平均分比入學時提高了五分。對於高中語文這樣的科目,在一個月內提高五分平均分,那可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實,一個星期之後,“安在旭”在這個學校的知名度就超過了校長和任何一個老師。全學校的學生,包括初中部的那些小弟小妹們,都知道了他的外號叫“安在旭”。對於他的真名,倒沒有多少人了然。但我們是知道的,在第一堂課上,他一上講台就告訴了我們,他的真名叫李順遠。這名字讓我們失望得要命,這是多麽平凡、通俗的名字啊!他長著一張安在旭的臉,卻叫這樣一個名字,這多麽不公平啊!而且我們在心理上也接受不了,喊他李順遠,我們無論如何也喊不出。我們背地裏隻叫他“安在旭”。當麵呢?當麵可不好這麽叫他。在此後的一年裏,我們當麵隻叫他“老師”,隻這兩個字,按說我們應該叫他“李老師”,但我們不願叫出那個平凡的“李”字。也許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當我們僅僅喊他“老師”兩個字時,那裏麵包含了多少親切和別的複雜意味啊。

全校的女生,包括初中部的小女生,都豔羨死了我們班和(4)班的女生,我們則幸福著。誰遇上這樣的老師都會感到幸福,當然不是學生的人不會理解這種幸福。他也幸福著。他每次走進教室時,都被所有女生熱切的目光迎接著;走出教室時,又被這些目光依依不舍地默送著,他會不感到幸福嗎?當然不是老師的人也體會不到這種幸福。

我們把課程表背得滾瓜爛熟,目的是為了記住哪一天的哪一節課是“安在旭”的課。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的,轉眼過去了大半個學年。我們幸福著,但並沒有發生什麽故事,比如“師生戀”什麽的,連一點這樣的跡象都沒有。原因嘛,首先是因為“安在旭”太高傲了,根本對我們這幫小女生看不上眼。他總是上完課就毫不留戀地走出了教室,還從來也不拖堂,跟女生也不多話,更從來不找女生去他的辦公室談話——學習也好別的也好從來不談,課代表也用的男生。這家夥,他好像知道他是“安在旭”,故意不讓女生跟他有接觸的機會呢。

另一個原因嘛,是因為我們女生也沒有誰有敢跟他弄出一點故事來的膽子。好家夥,誰要是跟“安在旭”師生戀呀,那班裏其他的女生肯定一擁而上把她咬死,一刻也不會拖延。

不過,這中間還是出現過一次小麻煩,那就是“安在旭”差一點沒能一直教我們。麻煩緣起於一位女生的家長偷看了自己女兒的日記。這一偷看不要緊,這位母親發現了問題,女兒的日記裏記載了大量有關“安在旭”的文字,從他的一舉一動,到他的一顰一笑,從他的聲音到他的相貌,“安在旭”今天怎麽樣了,“安在旭”今天做什麽了,“安在旭今天提問我了,我激動得差點暈過去”,等等等等,每篇日記都附帶著大量“令人牙齒酸倒的”(這位母親語)讚美傾慕之詞。

這可急壞了這位母親,明擺著這是女兒在暗戀年輕老師呀!如果任其發展,那將是多麽危險。這位母親於是與她的朋友商量辦法,她的朋友是我們班另一位女生的母親。這另一位母親一聽此事留了一個心眼兒,回到家裏也偷看了自己女兒的日記,結果事情就往更壞的方麵發展了。這另一位母親也在自己女兒的日記裏發現了和上一個女兒的日記相似的內容,表明她的女兒也在暗戀著這個被叫做“安在旭”的老師。

接下來,這兩位母親又聯合了另外她們認識的我們班兩位女生的母親。這另外兩位母親也各自偷看了她們女兒的日記,結果這兩位女生中有一個也有暗戀“安在旭”的傾向。剩下的那個女生還不錯,日記裏寫的全是正經事,這讓那位母親放下了心,並且為自己的女兒感到自豪。

撇開那位自豪的母親不表,單說暗戀“安在旭”的那三位女生的母親(在這裏我要聲明,所謂“暗戀”之詞是那三個母親下的斷語,並不是我說的),她們為了自己女兒的“正常成長”(母親們語)聯名給校長寫了一封信,為了避免師生戀這種事的發生,要求給我們班更換老師,不能讓“安在旭”這樣的老師再教我們。

校長為難死了,答應三位母親的要求顯然不行,因為在這件事上“安在旭”老師沒有一點責任,學校沒有理由剝奪他教學的權利;不答應也會弄得很不愉快,因為這是學生家長聯名提的要求,反映的不是單純哪一位學生的問題。校長隻得耐心地好言好語地給三位母親一一回信做出解釋,並保證一定做好“安在旭”的工作,絕不會讓家長們所擔心的事情發生。

三位母親並不滿意,仍然堅持要求更換老師,並給校長出主意說可以讓“安在旭”去教初一年級嘛,初一年級的女生年紀小,不會有暗戀老師的心理。

學校當然不會答應讓“安在旭”去教初一,先別說“安在旭”教得這麽好,所教班級的成績總是全年級第一(我們班)第二〔(4)班〕,學校舍不得讓他去教初一,就是舍得也不能這麽做。這三位母親出的不是好主意呀,誰說初一的女生就不會暗戀老師?這三位母親為了自己女兒的“正常成長”,就想讓人家初一的小女生來頂鍋,這說明有些家長是多麽自私。當然了,要是初一的小女生們知道了這個消息,她們一定會歡呼雀躍地讚成這個主意——她們巴不得“安在旭”去教她們呢。

可是我們不答應啊。本來這件事的交涉是在三位母親和學校之間秘密進行的,可不知怎麽就走漏了消息,傳到了我們班,這可把我們氣壞了。但因為保密工作做得好,我們不知道這是哪三位糊塗家長。我們班三十幾個女生,每個人都寫日記,這是因為“安在旭”總是提倡寫日記——他沒想到過這會給他帶來麻煩。全班大約有二十幾個女生在日記裏寫了“安老師”,所以我們猜了半天也沒有猜出來那三位母親究竟是誰的母親。那三位女生自己應該是知道的,但她們為她們的糊塗媽媽做出這樣的糊塗事,已經羞愧得要死了,又怕全體女生討伐她們,所以她們無論如何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下麵的事,我的豐富想像力就起作用了。我對我們班女生說,我們也聯名寫封信吧,給這三位母親寫信;不知道她們是誰好辦,我們就寫公開信,讓我們班的每一位女生都帶回家。於是我們就寫了一封措辭一點也不客氣的公開信,首先譴責三位母親杯弓蛇影製造事端,其次譴責她們太自私,再指出她們偷看別人的日記是不對的,哪怕那是自己女兒的日記,然後還告訴她們作為母親她們在我們全班人的心目中已經是不光彩的形象了,最後我們還發出恫嚇:如果她們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在全體同學中公布她們的名字!(其實我們並不知道她們的名字,學校給她們保密呢。)

我的這一招確實厲害。公開信發出後,那三位母親立刻偃旗息鼓了。

本來在我們發出公開信的同時,她們也給校長發出了最後通牒,說是如果校方再不答應她們的要求,她們就要自己的女兒轉學,不再在這個對學生不負責任的學校讀書了。這三位母親中有一位是挺有背景的,轉學的事不難做到,她揚言她還要幫另外兩位女生的母親,她們統一行動把這三位女生都轉走。這一招也是很厲害的,也是學校最害怕的,如果學校因為“安在旭事件”真的一下子轉走了三位女生,那學校的形象是要受到損害的,更嚴重的是怕這事會引起連鎖反應:如果更多的女生家長仿效她們也給自己的女兒轉學,那不知要轉走多少女生呢。事情要是到了那個地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學校幾乎就要考慮跟這三位女生的母親妥協了,真的打算把“安在旭”從我們班換走。

我們的公開信發出的正是時候,這一事件畫上了句號。我們挽救了“我們的安在旭”,也給學校解決了難題。

在這件事上,我當然是功不可沒,因此我在本班女生中的地位大大提高。可是我自己的母親對我很不滿意,並且幾乎所有女生的母親都對我很不滿意,因為她們也像那三位女生的母親一樣不願意自己的女兒有“安在旭”這樣的老師。她們原本都希望借助那三位母親的力量把“安在旭”弄走,是我讓她們的如意打算落了空。

這件事情平息後,好像再也不會有故事發生了。“安在旭”雖然留下了,但已經不再有幾個女生還敢在日記裏寫他,因為誰也保不準家長什麽時候會來檢閱自己的日記。而“安在旭”則變得更加謹小慎微,連上課提問也少叫女生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高中的第一個學年很快就要過去了。而到了高二年級,“安在旭”就不會再教我們了,學校會換“有經驗的老教師”來帶著我們奔赴高考。

臨近暑假的日子,我們每個女生的心裏都有一份或輕或重的悵然,因為很快就要與“安在旭”分開了。但我的心裏還有一點點奢望,假若奇跡發生,我和“安在旭”也許會有一段故事可以書寫。

事情是這樣的。幾個月前,我偷偷參加了一個雜誌社舉辦的作文大賽。我要參加這個作文大賽,是因為大賽啟事上說,獲獎作者將應邀參加暑期夏令營,而且在邀請獲獎作者的同時還將邀請作者的指導教師一同參加夏令營活動,並且一切費用由雜誌社負擔。

我是為了這個夏令營才參加這次大賽的,我一心想的是:要是我能獲獎,那麽我的“指導教師”就能得到邀請一同參加夏令營。我的指導教師當然就是“安在旭”了。

我要是能夠獲獎,那麽我就能跟“安在旭”一起參加夏令營了。天哪,這可是世界上再美不過的事了。盡管這事頗有點異想天開,但一個人在生活中多一點幻想總不會是壞事,何況編一篇作文又不是什麽太難的事——對於我來說。

臨近放假還有三天,我在幾乎完全失望時終於收到了那封信。那是一個白色的信封,信封的右下角用綠色字體印著那家雜誌的名字。

信封挺顯眼地擺在傳達室的櫥窗上,我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人注意,就極快地拿過信匆匆地走開了。好在旁邊沒有熟人,否則我一定會遭到一番質詢——有時候被人質詢信件的來曆,是一件讓人在心理上覺得挺可怕的事兒。

我跑到一個僻靜處才打開信來看。信封裏麵薄薄的,隻有兩張打印的短箋,一張是獲獎通知,我的作文獲得了一等獎。

另一張就是我最期盼的邀請信,邀請作者參加夏令營,發獎儀式將在夏令營中舉行。

櫥窗上還有另一封信,收信人是李順遠。你還記得吧,李順遠就是“安在旭”。不用說,那是邀請“指導老師”的。

啟程的日子是在暑假後的第十二天,我一個人來到火車站買夜間的火車票——坐夜車去北戴河,第二天早上到達,再去海濱夏令營報到。已經坐上火車了,我還是不敢肯定“安在旭”會不會去。我沒有與他相約,甚至都沒有讓他知道是他“指導”的哪個學生獲了獎,因為我參賽的名字用的是筆名“安潔”。

事後證明我的做法是對的,後來他告訴我假如他事先知道那個“獲獎”學生是我,那他肯定不會去參加夏令營。他說他接到夏令營的邀請信時,他在心裏就認定了“安潔”是他以前的學生——以前他在另一所學校裏做過文學社的輔導老師。

一切順利,早晨七點,列車到達北戴河站,我隨著人流下了車,站台上富有海洋氣息的清爽怡人的空氣把我夜晚乘車的疲憊一掃而光。

夏令營的地點在北戴河南麵的一個海濱招待所,我趕到時是上午八點。海濱招待所與海灘隻隔著一條幾十米寬的林帶,站在陽台上就可以望到海,美死了。

我與一個南京來的女孩同住一個房間,我看了住宿安排表,“安在旭”的房間在隔壁。他還沒有來,這正好讓我的心理上有足夠的準備時間。

他是下午才到的,我聽到了他的聲音,正不知該怎麽出去見他,他來敲我們的門來找“安潔”了。他一見我就是“安潔”,他的臉上先是閃過驚訝,然後又閃過失望,接著就浮上了掩飾,最後是不安。

幸好有南京來的那個美麗的小女孩,她一見他,就像我當初一樣,脫口叫出:“安在旭!”

他衝南京女孩禮貌地微微一笑,南京女孩對他親熱得不得了,這倒打破了我和他之間的尷尬,快樂浮上了我的心頭。

我和他一起站在陽台上看海。這海天的景色真是美麗宜人,蔚藍的天空,碧藍的大海,金黃色的海岸、沙灘,蔥鬱的林帶。海風拂麵,空氣中彌散著海洋深處吹來的濕潤的微腥的氣息,清新、爽冽、芬芳。

海,那麽美的海,我們望著平靜遼遠的海麵,極遠處,海天相接,渾然一體,似有煙霧彌漫,令人想起“煙波浩渺”的字句,也讓人感受到一種寧靜、廣闊和寵辱皆忘的美好。

遼遠的天邊出現了一點帆影,我指給他看。他偏過頭來,順著我的手指往前看去,但他看不到。我把伸開的手臂往他眼前貼了貼,說:“就在那邊。”

我的鬢發在他臉前拂散開來,他慌慌地躲開說:“哦,是的,看到了。”

下午,我和南京女孩找了“安在旭”一起去海灘。南京女孩用一隻綠色的雪碧瓶剪了一個小花瓶,我們在小花瓶裏裝滿水,在海灘上逮小蟹小蝦養在花瓶裏。

我很快和南京女孩成了好朋友,南京女孩很羨慕我有一個這麽好的指導老師。南京女孩是自己來的,她獲的是二等獎,這次夏令營隻邀請一等獎獲得者的指導老師來參加。

晚飯後,我們又一起到海灘上散步,看遠方歸航的漁船,看落日把碧波**漾的海麵染成金色一片。

太陽慢慢落了下去,海麵上色彩漸漸退盡,籠罩著霧蒙蒙的灰色。我們坐在海灘上,靜靜地,聽海濤一聲聲湧起,落下,嘩——嘩——那不急不緩的仿佛永恒不變的節奏十分有力地觸動著我的情懷,我仿佛整個身心都漸漸地與海融合在一起了,忘卻了所有的人生煩惱與蕪雜,在一片清明澄淨的心境裏無欲無想,隻感到生命是這般的安然與美好,好像我們能夠永遠這樣在海灘上坐下去。真是太美了。

很晚了,我們才起身回去。為了節省時間,我們不再走來時的路,而是抄近路直接從沙灘上穿入了海邊的林帶。穿過林帶,我們可以徑直抵達招待所。

林子裏漆黑一團,隻依稀可辨樹木的暗影,不時有叢生的野草和斜伸的樹枝絆了腳拂了臉,還有不知名的小蟲撞上來。

“安在旭”走在前麵開路,但周圍的黑暗仍是讓跟在他背後的我和南京女孩膽戰心驚。越往裏走黑暗越重,南京女孩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說:“拉著我,這麽黑,怕死了。”

“安在旭”握住了南京女孩的手,南京女孩又用另一隻手拉住我的手,我們連成一串在樹林裏穿行。他一邊走一邊用另一隻手為我們撥開擋在身前的樹枝。

我走在最後,南京女孩牽著我的手。我知道此時南京女孩的手正握在他的手心裏,我的心裏禁不住泛起酸溜溜的滋味。我知道這有些可笑,至少是我太不大度了。

可至今,“安在旭”還從未握過我的手,我也還從未讓他握過我的手呢。

我有點“恨”南京女孩這麽開放,輕易就伸出手讓人家去握。

好在林帶隻有幾十米寬,很快就走過去了。滿天的星光和遠近的燈火讓我們眼前一下子仿佛換了一個世界。

走出黑暗,大家放開手時,南京女孩對“安在旭”說:“謝謝。”

她又轉身趴在我的耳邊悄聲說:“對不起。”

我抓住南京女孩的胳膊擰了一下,說:“你跟我說什麽對不起!”

南京女孩鬼笑。

接下來幾天全是遊玩,我們先是到山海關遊覽了“天下第一關”、老龍頭和孟薑女哭倒長城的地方,後來又把北戴河附近的景點看了個遍,還遊了世界宮、西遊記宮等。幾天下來,大家玩得淋漓盡致。

在後來的日子裏,這短短的幾天夏令營讓我每每回憶起來總是那樣欣慰。這是我與“安在旭”在一起的所有日子裏最為快樂的時光。

幾天裏,我與他出入遊玩都在一起,形影相隨。有時候,南京女孩也會加入到我倆的行列。對於南京女孩,我既不相邀也不排斥。

這些日子的每一個片斷都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裏,這些寧靜美好安逸無憂的片斷不止一次地出現在我未來的夢裏。我是多麽慶幸在自己的生命中曾經擁有過這短暫的幾天啊。

夏令營的最後兩天是在海濱泳場度過的。我們租了一條橡皮筏來玩,筏子上隻能坐兩個人,於是南京女孩隻好退開了。

橡皮筏悠悠地漂在海麵上,我和“安在旭”麵對麵坐在筏子裏,用槳劃著水。我們漸漸地掌握了劃槳的要領,終於慢慢地劃出了人群密集的淺水區。

我們來到水稍深的地方,人就少多了。我們放下槳,我把手伸在水裏,慢悠悠地一下一下用手劃著水。

波平浪靜,遠處的海麵上一片蔚藍,而近在眼底的海水卻是碧綠的,清澈透明,能夠看見人沒在水麵下的一部分身影。

八月的陽光強烈地投灑下來,但海麵上依然涼爽宜人,除了**的皮膚表麵能感受到刺人的陽光外,海麵上沒有一點夏日酷暑的感覺。

我們任憑筏子在海麵上自由地漂浮,我倆坐在筏子上說著一些散漫的話,沒有主題,沒有方向,就像這浮在水麵上的橡皮筏一樣悠然輕鬆。

不知不覺間,我們漂出了好遠,附近水麵上人影更加稀少。

海麵靜靜的,遠離了海岸邊的喧鬧。平靜的海麵上浪一波一波地湧動著,很遠很遠地傳過來,又很遠很遠地傳開去。

我說:“我們要是這時候放一隻漂流瓶,它會漂泊到哪裏去呢?”

他說:“那誰會知道?”

“它會不會在很多年以後還能讓我們再撿到呢?”

“從概率學的角度出發,事物具有無限的可能性,隻要具備足夠長的時間,所以我們再撿到它的可能性不會是零。不過,這又是一個無限小的概率,小到不會實現。”

“要是我們放一個漂流瓶,我們應該在瓶裏寫什麽呢?”

“這還不簡單,就寫‘朋友,漂流瓶帶給你好運!’。”

“太一般了。”

“那就寫‘祝下一個世紀更加美好!’——也許要到下一個世紀才會有人撿到它呢。”

“這還行,我們這樣寫:‘2008年夏季,李順遠、花飛紅祝下一個世紀更加美好!’好不好?”

“好。”

“我們還可以這樣寫:謹以我們兩個人的名義——李順遠、花飛紅,祝下一個世紀更加美好!2008年夏季。對,就這樣寫。”

“好。”

“那我們回去就做一個漂流瓶。”

“好。”

“這個主意太好了。多有紀念意義呀。”

“是的。”

我們的橡皮筏漂啊漂,一直漂到了防鯊網邊。

晚上,我們在房間裏做漂流瓶。

“一定要削圓,表麵要光滑。”他正在削一個新的暖瓶塞。

這是我跟服務員要來的。我們一共準備了三樣東西,空雪碧瓶、暖瓶塞、蠟燭,有了這三樣就可以做漂流瓶了。

我在一張從筆記本上裁下的紙上寫漂流瓶裏的留言——

我先寫上“謹以我們兩個人的名義”,然後讓他來簽上他的名字,我又在他名字下麵簽上我的名字,然後再寫“祝下一個世紀更加美好。2008年夏季”。

“你們在幹什麽?”南京女孩忽然從外麵回來了,她好奇地問,“你們要做什麽遊戲呀?”

我說:“我們在做漂流瓶。”

“漂流瓶?好玩!誰想出的這個主意?”

南京女孩說著就湊上來看我寫的留言,她一看就興奮得大嚷:“太棒了,‘祝下一個世紀更加美好’,算我一個,算我一個!來,我也簽上名字。”

我慌了。“不行,不行!我們已經寫好了,不好再加別人了!”我急忙把紙折了起來,“你自己再做一個吧。我幫你做。”

我怕南京女孩來搶,迅速將折好的紙條塞進了瓶子裏,又跟他要過瓶塞塞好了塞子。

南京女孩嘟起嘴說:“小氣鬼嘛,加上一個名字有什麽嘛,那麽在意呀!這又不是坐橡皮船。”說完,她鬼鬼地笑了。

我們點燃了蠟燭,化出蠟燭油滴在瓶口,把瓶口密封好,最後旋緊瓶蓋,漂流瓶就做好了。

我們又幫著南京女孩做了一個。

放漂流瓶要選擇大海退潮的時候。

第二天早晨,天剛麻麻亮,我們就和南京女孩一起跑到海邊放我們的漂流瓶。

海灘上沁涼寧靜,有不多趕早的遊人在揀貝殼。東方天際略顯白色,夜裏漲起來的海潮正在嘩嘩地退去。

我們把漂流瓶用力拋向海潮裏,看著它們被退潮的海浪一下一下地帶向遠方,我們的瓶和南京女孩的瓶很快就分開了,各自在起伏的波濤裏漂泊著。

我一直望著我們的那隻漂流瓶,望著它在海浪裏一下一下地去遠,在波濤裏時隱時現。最後,漂流瓶終於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

它漂向了不可預知的遠方,它將在下一個世紀被人撿起。漂吧,漂吧,祝它一路平安!

漂流瓶帶著我和“安在旭”共同給下一個世紀的留言和祝願漂走了,隻是不知道到了下一個世紀,當有人撿起它時,讀了上麵的留言,他或者她會知道我們是誰嗎?不會知道的!我們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學老師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學女生啊。他們也不會知道,是我這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學女生用自己的想像力和自己的好運氣(能夠獲獎有一多半要靠運氣),創造了這次快樂浪漫的海濱之旅。我想到了,也做到了別的同學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或者是敢想但不敢做的事,雖然這並不是一件多麽有價值或者是對社會有多麽大貢獻的事——它是那麽不值得宣揚,它隻是一個女生與她傾慕的老師一起參加了一次夏令營。

從夏令營回來,我和“安在旭”分手時,他說:“謝謝你,花飛紅同學,謝謝你為我創造了一次這麽美好的旅行。暑假以後,我不會再教你們的課了,但我們還會常見麵。說句心裏話,我是非常非常感謝你和那些喜歡我愛護我的同學們的!”

他的語氣有些傷感。

我仰頭望著他,想說點什麽,但沒有說出來。我們就這麽默默地分手了。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一個小女生與一個男老師的一次浪漫的旅行,旅行的過程其實很平淡,分手時更是平淡。但在現實生活中,許許多多的中學生們,他們連這樣的平淡也不會有。

在此奉勸讀到我這篇作品的中學生朋友,你要是沒有能夠逃到美國的出路,那麽你就不要想效仿我,與心儀的老師做一次旅行,因為……我不用說因為什麽,誰都想得到。

暑假以後,“安在旭”就不再教我們班了,而是教新高一去了。據說,我們班的女生有事沒事總喜歡往高一教室那邊跑。可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因為暑假以後我就到美國讀書了——取得了綠卡的媽媽把我接到了美國。

說句實話,我暑假後就要去美國的事是早就決定了的。在我參加那個作文大賽之前我就知道了我要出走美國,所以我才有勇氣給自己創造了那個與“安在旭”同遊海濱的機會。媽媽遠在美國是一個關鍵因素;如果媽媽在我身邊,我是絕不敢這麽做的,因為萬一被媽媽發現她會掐死我的。我將去美國是另一個關鍵因素,我想在離開我親愛的祖國和親愛的朋友、同學和老師(當然包括“安在旭”)之前,做一件我很想做真正想做的事。從小到大我有很多很多的“我很想做真正想做的事”,但百分之九十以上我是不敢做的,在現實中不敢做,好多時候隻好靠幻想來安慰自己。我相信有為數不少的中學生朋友也會和我一樣,更多的時候,我們隻是用想像力來滿足自己的願望。

而現在,在我遠走異國他鄉之前,我終於有勇氣做出了一件自己很想做真正想做的事,這讓我感到無比欣慰,這讓我離開時沒有太多的傷感。

我與“安在旭”從海濱夏令營回來之後,沒過幾天就啟程飛往美國了。我沒有告訴任何同學,沒讓任何同學送我,我的身心仍然沉浸在與“安在旭”同遊海濱的幸福裏。

登上波音747飛機的時候,我還在想:在未來的日子裏,我要把這幸福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