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你在哪裏?

葉子,當我寫下這個題目時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它。我不知道你是否還像從前那樣喜歡看書、喜歡看雜誌、喜歡看我的作品。自從讓你失望後,我想,你大概不會喜歡我的作品了吧?

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裏。

兩年了,自從兩年前那個夏天你忽然音訊杳然,我就再不知道你的消息。你怎麽樣了呢?你考上高中到別的學校去讀書了嗎?(收到你最後一封信時你正結束中考)你沒有考上高中而到社會上去謀職業了嗎?(你參加中考時正因為一件發生在你身上的卑鄙事情而心情極度惡劣)你又遇到了什麽麻煩發生了什麽災難嗎?你到底怎麽樣了呢?

或許你是生我的氣了。

你有理由生我的氣。你曾經那麽真誠地與我交往,那麽信賴地把你的一切講給我聽,那麽焦渴地盼望著我的安慰,可是我讓你失望了。

葉子,你知道嗎?這麽多日子,我一直掛念著你。我真的一想起你便很焦心哪。

兩年了,算算年齡你已是十七歲了,是一個比較成熟的少女了吧?

那年你才十五歲……

現在,我的麵前擺著九封信,當年你寫給我的信。一律淡綠色的信封,一樣整齊稚嫩的字體,我將它們按來信的前後順序排列好,就好像回到了兩年前,回到了收到你的每一封信的前前後後的心境裏……

你最初的一封信是寫給編輯部的,很短,說你喜歡我的作品,希望認識我,請求編輯部將我的地址告訴你,署名是“汪明潔”。編輯部把你的信轉給了我,我給你回了一封信,沒有講什麽,隻是告訴了你我的地址。

你很快來信了,滿滿的好幾頁作文紙。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小女孩,信的一開頭你就說你知道我非常忙,因為你看到我信的落款處的日期是三月二十七日,而郵局寄發的郵戳上的日期卻是四月四日,你猜出我寫了信卻沒有時間去馬上寄發。

然後你談了幾句我的一篇小說,裏麵的主人公引起了你的共鳴,你說你“也經曆了很多不幸的遭遇”。接著你就講給我聽你的“遭遇”,大多是一些讓我們成年人認為是“無病呻吟”的事情。你說你沒有可以傾訴心裏話的知心朋友;你說你與有限的幾個朋友的友誼總是不能維持長久;你說你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總有男生給你遞紙條;你說因此老師誤解你,不喜歡你;你說你因此總也入不了團;你說你不知為什麽自己十分熱情卻總討不得周圍女同學的喜歡……

我漫不經心地讀著你的信,心裏並沒有對你有多少同情,這些女中學生的小苦惱小牢騷我見得很多了,時常接到這樣“多愁善感”的女中學生的來信,你們這些小小的“心事”已是司空見慣,並不怎麽打動我。

但我讀到信的後半部分時我受到了震動,你寫到了你的家庭:

我有一個小我兩歲的弟弟,父母寵他愛他,但對我卻……現在,父親出國,母親更是變本加厲,罵我是家常便飯,甚至打我,用棍子打呀,打完以後棍子也斷成了五截。這種苦處我隻能默默忍受。我不願讓同學知道,我都初三了,還不被母親當人看,我也不願寫進日記,讓我將來對童年隻有痛苦的回憶。

母親隻要一有機會便會對我惡語相譏,甚至無中生有。有一次我和小學的一個男同學碰上了,就聊了一會兒,可不知是誰告訴了媽媽。於是媽媽狠狠打了我,尤其不能令我忍受的是:她竟然讓我去洗澡!當時我拿著溫度計,隨時準備喝下水銀,要不是突然想到日記還沒毀掉,我現在大概已經侍候在上帝左右了。

媽媽還非常妒忌我的美麗,經常罵我是小妖精……

當時看完了你的信,我的心揪得緊緊的,仿佛有一個美麗而又十分可憐的女孩子就站在我眼前。我鋪開信紙準備給你回信,我知道你的心裏是多麽地渴望得到理解和安慰。

但我提起筆又不免遲疑起來,因為我忽然有些懷疑你寫的這些情況的真實性。做母親的真的會如此狠心地對待女兒嗎?你所如泣如訴講出的那些話恐怕是一個小女孩心胸裏的偏見和誤解吧?尤其是你有一句話讓我仿佛看到一點漏洞,你說你媽媽妒忌你的美麗,這怎麽可能呢?天下的母親哪一個會妒忌女兒的美麗呢?

這樣分析了一番,我冷靜下來,初步認為你或許是一個喜歡幻想、喜歡瞎編一些特殊經曆以吸引別人關注的那一類女孩,或許是一個與母親有些小隔閡的女孩,或許是生活裏有太多的甜蜜反而無聊得不滿意,總是盼望自己能“苦”一些,或許……

不是我猜疑心重,而是生活中這樣的女孩子確實存在且占一定的比例。我斟酌再三給你寫了一封回信,寫了好幾頁,講了許多道理,總之是希望能排除你對母親的偏見和誤會,理解母親。

你還在信末要求我稱呼你為“葉子”。因為這是你曾經有過的一個最好朋友對你的昵稱,你希望我也這樣叫你,做你的最好的朋友。

我遵從了你的要求。

下一封信,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況,你隻是表示很感謝我的開導,因為臨近考試,你談了學習上的事。但從字裏行間感覺出,我講的那些大道理並沒有使你滿意,相反你倒是有點失望,你原本是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些更接近實際更真切些的話的,而不是些空泛的大道理。唉,我第一次就讓你失望。可是葉子,對於你們母女間的事情,我作為一個遠在幾千裏之外的陌生人能說些什麽呢?何況我作為一名作家,講起話來更多了一番顧慮呀。

信末,你向我要張照片,說是“非常非常想看看你這個大哥哥”。

我再一次猶豫了。不是舍不得一張照片,而是,怎麽說呢?是不想給你。葉子,如果你能讀到這一句我希望你別誤解我,我不是冷淡你,也不是不真誠,而是,應該說是不信任吧。在你之前,曾經有讀者來信向我討照片,但有時我將照片寄出之後卻從此杳無音訊。這樣的情形曾出現過幾次。因此再有讀者來討照片我就十分謹慎起來。我回信給你講我手頭沒有滿意的好照片,答應以後有了好照片再寄給你。

我的回信肯定又讓你失望了。現在,我重讀你的信,才體會到你那時的心情是多麽的懇切和真誠啊!

你好像覺出了一點我的猶疑,再來信時隨信寄來了你的照片。

是一張黑白藝術照。照片上一個正麵像一個側麵像,正麵像手裏拿一副太陽鏡,側麵像戴上了太陽鏡,白色的襯衫,黑色的背景,十分鮮明生動,正麵像微笑著,側麵像則沉靜地望著什麽。好漂亮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我真的很喜歡,照片上的你不但漂亮還挺有氣質呢。

你在照片背麵寫道:

贈給摯友玉清

葉子

我仍然沒有把我的照片寄給你。我已打消了猶疑,但我這次真的是想寄一張好照片給你了。你的照片那麽漂亮,我手頭的幾張照片讓我慚愧得拿不出手。

正巧不久我將去黃山參加一家編輯部舉辦的筆會。我寫信把消息告訴你,並講好一定要在黃山的迎客鬆前照一張彩色照片送你。

從黃山回來,已有一封你的信等在我單位。裏麵又有一張你的彩色照片。你說是因為我上封信裏講我最喜歡彩照所以趕忙照了一張寄給我的。同時你又囑我一定要把在黃山照的最好的照片寄給你。

我焦急地等了幾天,照片衝洗出來,我高興地選了一張最好的準備寄給你。

可是我的信還沒有發出,你的又一封信到了,你剛剛考完了模擬考試,考得不錯,歡歡喜喜講給我聽。信末你叮囑我再給你寫信,信封上要寫“沈小琳”收,不要再寫“汪明潔”。

我的眼睛跳了一下,這個小小的變故又觸動了我敏感的神經。你怎麽又叫“沈小琳”呢?這是怎麽回事呢?

我寫了一封信,很短,措辭不很委婉,也沒有寄照片。

我問你:“你到底是叫沈小琳還是叫汪明潔?你不是想和我做最好的朋友嗎?可是為什麽連名字也確定不下來?”

我又想到了你最初的來信引起我的懷疑,問你:“你是一直在講真話嗎?我希望你講真話,然後我們真誠地做朋友。”

玉清:

我把昨天寫給你的信撕了。現在是化學課。

昨天看完你的信就寫了回信,當然那時很不冷靜。

我的名字,一千遍一萬遍也是汪明潔,正是因為我是汪明潔而不是沈小琳,才會有人拿我的信。學校裏好多人都認識我,有的我根本不認識,我也不會知道是誰拿了我的信。有的僥幸能發現追回來,有的卻再也見不到。我知道你要寄照片來給我了,我高興死了,天天盼呢,因此我更怕你的信落到別人手裏。我好容易才想到這麽個主意,編一個假名“沈小琳”。我每天都要到傳達室的信件欄前看幾次,想好一見到“沈小琳”趕忙拿到手。

你為什麽要懷疑?還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為什麽要瞞你?隻要是寫信時能想起來的,我都寫上了。

你說“然後我們真誠地做朋友”,那麽,這麽長時間以來你都是沒有真誠地待我了?那次你又為什麽答應我做朋友呢?

我沒想到你會懷疑我。我已經受過好多好多的冤枉了,隻是萬沒想到還會在你這裏再受一次。你知道同時感受傷心和生氣兩種心情的滋味嗎?

我等你的信……

葉子

葉子,那天我讀了你的信,心裏難受極了,也愧悔極了。

葉子,我真是不該懷疑你呀。如果你是我所懷疑的那種女孩,你決寫不出這麽一封情辭懇切而激憤的信來的。我是深深地刺傷了你。

可是你竟還在信尾說“我等著你的信……”

葉子,真的,當時看完了你的信,我真的差一點流淚。我想起了你第一封信裏講的苦處,我相信那些都是真的了。你,這麽美這麽可愛的一個女孩,竟有這麽多的苦惱,而我卻還要懷疑你,還要傷你!

我這麽傷了你,你竟還說“我等著你的信……”

其實我有什麽資格讓你這麽真誠而殷切地對待我呢?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作者,寫出了幾篇讓你喜歡看的小說,便受到了你這般尊重和信任,得到了你一個少年人對成年人的寬宏和原諒。我萬分惶愧,萬分惶愧呀。

葉子,當時我立刻寫信給了你,並且把一張最好的照片放進信封準備寄給你。

唉,葉子。

可是為什麽好事總是多磨?就在我要將信封好趕去郵寄時,我的女朋友撞進來,好像是憑著女孩子特有的感覺,她拎起信角一下子就將照片抖了出來。

女朋友把照片搶在手裏,問我這是寄給誰的?誰叫沈小琳?她的口氣中充滿質問成分。

我向她解釋,告訴她你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女中學生,我倆隻是作者和讀者間的朋友關係。

女朋友仍很狐疑:“隻是一個小女孩?可是這麽好的照片,你給我的照片都沒有這麽好!”

我隻好拿出你的照片給她看,讓她相信你真的隻是一個不會與她發生任何利益糾紛的小女孩。

女朋友看了你的照片,相信了,她很欣賞地看著你,說:“真是個漂亮的小女孩。”但她又說,“可是我不許你寄照片給她!”

“為什麽?”

“不為什麽,不許就是不許!”女朋友極其堅定。

任我千般解釋和懇求,她仍是這句話。講不出理由,但她固執得不可理喻。她不是吃醋,也不是討厭你,或許她隻是出於潛意識裏對你的妒忌,那是女性之間天生的妒忌,越是對漂亮的女子妒忌越重。也或許,還帶著一點女性特有的防衛本能。

如果你不想和女朋友分手,那麽在她的固執麵前隻有讓步。我敗下陣來。我想等她不在時再寄給你。但臨走,她狡黠地搶走了我所有的照片。

我隻好重新給你寫信,我必須解釋沒有寄照片的原因。我不能講實情,可我又能編出什麽樣的理由呢?我絞盡腦汁,最後隻好說:“此次去黃山,因曝光過度,照片幾乎沒法看。請原諒不能寄給你。我將要去北戴河參加作品討論會,一定在海邊照一張給你。”

你又一次原諒了我,回信說等我海邊的照片。這時你已臨近中考,你說時間很緊張了,中考前就不再給我寫信了。這次的信寫得很短,但仍很殷切,最後一句你說:“下次別忘了照片!”

我去北戴河參加我的作品討論會那天正是六月二十三日,中考的日子。這一次是《少年文藝》編輯部專門為我和另外一名作家召開作品討論會。幾天裏我的心情一直沉浸於興奮和喜悅之中。

我六月三十日返回單位,路上我想中考已經過去,你一定考得不錯吧,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成績又一直很好。

哪知到了單位,我在傳達室一眼看見並排擺著你的兩封信!我心念一閃:你說過中考前不再寫信的呀,而中考之後的信不會這麽快就到。

我抓起信,先看郵戳,郵發日期都是六月二十二日,一日兩封。我的心裏咯噔一下,仿佛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急切地撕開信封抽出信讀下去,我的心顫栗了——

玉清:

現在是深夜一點多,不,是淩晨。

可是我不能不起來,你有沒有感覺到我的手在哆嗦……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也許你會很吃驚,可我的心卻是碎的,它碎了……

深夜,我還正在甜美的夢中,忽然,我感覺到什麽,睜開雙眼……

上帝!不!不!!!我的親弟弟,在……在吻我!

不!!!我不要這樣!

他發現我醒了,掩好門出去了。

刹那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想。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開始哭,怕出聲音,我死命拽住枕巾堵住嘴,但眼淚卻毫不留情地傾瀉出來,哭了好半天,我起來,拽下毛巾浸了水,狠命擦唇,直到疼得麻木……然後,我坐到寫字台前,給你寫信……

牆上伊能靜和潘美辰冷冷地望著我。

不!!!我不要這樣!!!

一個人的初吻應該是美好的,可是我呢?

我好害怕,好害怕以後……

我知道我是絕對沒有勇氣向我周圍任何一個人說出來的……

玉清,我該怎麽辦?怎麽辦呀?!

玉清,真的有命運嗎?

玉清,大概以後我真的可以做一個文靜得沒法再文靜的女孩兒了。你不是說過你喜歡文靜的女孩嗎?你說過你不喜歡我太開朗,這以後我再不會開朗了。

玉清,我現在欲喊無聲,欲哭無淚,從鏡中看到自己,像一個雕塑。

我以後該怎麽辦?我真的無法對媽媽講,即便說了,她也不會信。她隻會寵愛弟弟,溺愛弟弟,使他從小像小霸王,打架罵人樣樣幹,還跟街頭的小流氓混在一起,否則,也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

我怎麽辦?我毫無辦法。玉清,我軟弱,是嗎?一定要回答我這個問題,我還是不是一個純潔的女孩?也一定要回答……

玉清,以後我快活不起來了,我甚至……

我們二十三號開始考試,我收到你這次回信,該是中考以後了。

不爭氣的眼淚又來了,玉清……我心裏一片茫然。

我最喜歡三毛的書,望著桌上昨天上午剛借來下午兩點就讀完了的《夢裏花落知多少》,我的心開始痛了……

玉清,我心中亂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想到身邊竟沒有一個可以聽我訴說的朋友,我黯然。我真想在誰的懷裏,好好哭一場。

放假你還是寄信到我們學校來吧。我不想讓媽媽轉。我自己去學校看,這次可以寫我的名字“汪明潔”了。

現在我不知道我的心到底是碎了還是麻木了……玉清,一定要回信。

殘葉

清晨兩點

我顫栗著讀完了信。我震驚了,這種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是我,也是所有的人絕對想不到的,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天哪,我的心沉重得透不過氣來。我顫著手指,打開了第二封信。

玉清:

我整整一夜沒睡覺。現在我清楚地從鏡中看到我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天蒙蒙亮了,現在你大概已經起床了。

一片靜謐。

我恨這種靜——雖然以前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得到。

時間到了,我必須起床了,去晨跑。我不能讓媽媽看出什麽來。

我準備找一把匕首放在枕下。

殘葉

清晨六點

就是這兩封信,已經放了幾天了。我關上門,眼裏含著淚,坐在桌前給你寫回信。可憐的葉子,這幾天你是在怎樣的心情裏度過的呢?

我提起筆,可是我能說些什麽?那個壞孩子是你的親弟弟呀,這種事任誰也沒有遇到過,誰也沒有處理它的經驗呀。

我隻能用成年人的理智和見識來安慰你,勸慰你,並告訴你怎樣提高警惕,還叮囑你千萬別采取過激的行為,更要珍惜自己,千萬別尋短見。

同時我告訴你,你仍然是一個純潔的女孩,是一個可愛的純潔的女孩。

弟弟要是再纏上來怎麽辦?我告訴你,那樣就隻好告訴媽媽,並要想法讓她相信你,同時你也要信任媽媽在這樣的大是大非上一定會公正的。

知道你一定在苦苦地等我的信,等得急了,我匆匆地寫了幾頁,來不及斟酌詞句,也來不及細想,趕快將信發給了你。

發信時在海邊拍的照片還沒有洗出來。當時我很想寄一張照片給你,那對你多少會起一點安慰作用,你曾是那麽殷切和真誠地想得到它。可是我手頭沒有,都被女朋友拿走了。我翻遍了抽屜,找到了一張小小的一寸免冠照片,那是有一次填職稱表餘下的。

我把照片與信一起放進信封,但我忘記了對這小小的顯然並非海邊的照片作幾句說明。當時我太匆忙,又極為掛念著你。

信發出了。我開始等你的信,我想我此時的心情比你等我的信時還焦灼和急迫。

可是一天、兩天……音訊杳然。直等到十五天之後,計算日期這時你們已經放暑假了。可是你的信仍沒有來。我再寫了一封信寄過去,安慰和問候你,並講了我掛念你的心情,希望你快些回信。

又是半個月仍沒有回信。

我又寫了一封信,我知道暑假裏你不在學校,可你講過你會到學校去看的。我不知道你家裏的住址,沒法寫信往你家裏寄。

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你仍沒有回信。暑假已經結束,開學了,兩三個月過去了,仍沒有消息,從此再也沒有消息。

直到秋末冬初,北風淒厲地刮起來,我才徹底失望,我的心空空地痛痛地涼下來,我知道從此再不會有你的信了。

徹底失望的那幾日,我的心情低落到極點,什麽也幹不下去。夢裏見到好多好多的黃葉飄啊飄地落下地來,落下地來……

葉子,你怎麽不回信呢?怎麽忽然間就不回信了呢?

是不是你沒有收到我的信呢?那時候學校已放假,你不會天天在學校,會不會有人在你之前取走了我的信呢?你說過你的信總是丟的。

是不是你生我的氣了呢?在我們交往的過程中我屢次讓你失望,而這最後一次在你最苦最苦的日子裏,又一次狠狠地讓你失望。可這一次我並不是有意的,我當時沒有細想那樣一張小小的照片會附帶上輕慢的成分,會讓你失望和生氣。

唉,葉子……

在千種掛念中,沒有比忽然間音訊杳然更折磨人的了,因為這種折磨沒有盡期無以解脫。葉子,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經受著這種折磨。直到如今,我每次想起你,心裏仍會生出揪心而悵然的痛楚,無以解脫。

葉子,哪怕我知道你一點點消息,哪怕你根本不原諒我不寫信給我,但讓我知道你的一點消息,也可以平息我心裏的不安呀。

可是有誰會告訴我一點消息呢?

我曾盡我的想象力所及,設想了你所有可能的結果。

你考到另一所學校去讀高中了嗎?但即使這樣你也應該回信給我。你參加工作了嗎?但即使這樣你也應該回信給我。或者你出事了嗎?你遇到了更大的災難?你采取了過激的行為?你……這些是我最為擔心的。

或者你墮落了,變成了一個壞孩子嗎?你是一個容易惹來麻煩的十分漂亮的女孩子,而你周圍又沒有一個好環境。

沒有哪一種結果能夠說服我,這些隻會給我帶來一陣陣的不安。唉,你到底怎麽樣了呢?

在多種可能的結果中,我更願意你是生我的氣了。我願意你一切都好,隻是生我的氣了。哪怕你永遠也不原諒我,永遠不再理睬我,我也願意你一切都好。

葉子,你一切都好嗎?

我已備下一張最好的照片,在海邊,背後是無垠的萬頃波濤,腳下是金色的沙灘,天空蔚藍潔淨。我佇立著,望著遠方,就好像在望著你。

你一定會喜歡這張照片的。你說過你生長在內地,從來沒有見過海,但你向往海,向往奔逐的海浪、金色的沙灘和美麗的貝殼。

葉子,兩年了,我一直留著這張當初想寄給你卻沒有寄出的照片,我一直好好保留著,放在抽屜最裏層的日記本裏,它至今仍像剛剛衝洗出來時一樣嶄新潔淨一塵不染。我一直想著有一天能夠把它寄給你,不再讓你失望。

這一天會很快到來嗎?

你能夠看到我寫的這篇文章嗎?你看到這篇文章,會原諒我嗎?會再與我聯係重新開始我們之間的友誼嗎?

葉子,當我寫這些話時,你的照片就擺在我的眼前,你的眼睛純純地望著我。這讓我增添了勇氣,我眼睛濕潤著,在稿紙上沙沙地寫,希望它早日發表出來,讓你看到它。

現在,葉子,我是多麽深切地惦念你,多麽迫切地想得到你的消息,又是多麽真切地想請你原諒,多麽殷切地期待重新與你聯係呀!

可是葉子,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