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英雄當什麽

我最早了解董存瑞是從電影上。董存瑞手舉引燃導火索的炸藥包，高喊：“為了新中國，前進。”這句口號氣勢豪邁，震撼人心，久久回**在我記憶的深處，讓我感動不已。我十歲記住了這句話，我現在已經四十歲了，也就是說，這句話已感動我三十年。如果有一天，有人說這句話是假的，當初董存瑞根本沒有這樣說，你會怎麽想呢？反正我的想法是，這決不可能，董存瑞是普天下人都知曉的英雄，他臨死前說的話，那還會有假，否則，那麽多人都被蒙在鼓裏麵，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然而，有確鑿證據證明，董存瑞臨死前確實不是說：“為了新中國，前進”。1998年5月25日是董存瑞英勇獻身50周年紀念日，曾親眼目睹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郅順義回憶說：“董存瑞突然身子向左一靠，緊緊貼近了橋型碉堡，右手一下子拉開了導火索。導火索燃燒隻有短短的七秒鍾，他是知道的呀！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縱身一跳就朝他奔去。董存瑞看見了，厲聲喊道：‘臥倒！臥倒！快趴下！’接著一聲巨響，橋型暗堡被炸得粉碎。

我想這種說法是可靠的。事實上，關於董存瑞死前說了什麽，小學課本及《董存瑞的故事》之類的書籍所說與電影上所說也是不一樣的，小學課本及《董存瑞的故事》之類的書籍中寫的是高呼”為了新中國，衝啊！”。這兩個版本雖然不同，但其大意是相似的，是一種豪邁的口號。如果我們稍動腦筋，就會發現，董存瑞在那樣的危急時刻去喊口號是違反常識的。想想看，董存瑞是冒著槍林彈雨衝到了橋型碉堡的下麵，它一開始是想把炸藥包放在目標上引燃後躲開的，可是由於橋型碉堡下沒有可用的支架，為了能成功地摧毀碉堡，掃清隊伍前進的障礙，他才當場決定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支架，與敵人同歸於盡。

這是在幾秒鍾時間就決定並付諸實施的。如果在這麽危急的時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想出一句非常漂亮的口號，那是不可能的，也是沒有必要的。電影《董存瑞》及《董存瑞的故事》這樣為英雄設計豪言壯語，令人不可思議，是不是把廣大群眾當成弱智和無知了。如果我們非要為董存瑞編一句話，也應編一個合情人理的。

其實，讓英雄去喊“為了新中國，前進”，還是讓英雄去喊“為了新中國，衝啊”，無非是想把英雄的形象提高到建立新中國的高度，讓英雄更高大，更完美，這種作法在建國以來是司空見慣的，我們的很多英模都是經過反複的加工包裝設計才通過各種渠道公開宣傳的。我們的思路是，既然是英雄，那麽一定就讓他又高又大，十全十美，所謂高大全。不論他的行為還是他的語言，都必須是不同凡響，一鳴驚人，不這樣的話，就有損於英雄的形象。所以我們所知道的眾多英雄中，個個行為壯烈，而且都出語驚人，英雄成了作家、詩人、藝術家、知識分子，他們的話往往高屋建瓴而且充滿哲理。難道這就是對烈士對英雄尊重嗎？

最近《南方周末》報道說，《紅岩》中陳然烈士的《我的自白書》是該書幾位作者集體創作出來的，一位雜文家據此寫了《烈士詩篇也能造假？》。諸多事實表明，使無數人認為絕對真實的、神聖的東西竟然與烈士毫不相幹，你說讓人做何感想？我是覺得自己被人欺騙了。用現在的話說是讓人家給涮了。我不僅僅感到氣憤，更是感到惡心。我覺得這是對烈士一種極大的傷害與褻瀆。英雄是真實的，英雄是頂天立地的，為什麽要為他們嫁接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是誰給我們權力對英雄實行再設計，是誰允許我們在英雄身上作假？英雄在關鍵時刻，連生命都豁出去了，難道這還不夠嗎？我們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好惡加到英雄身上，我們把英雄當成什麽啦？英雄不是可以任人捏來捏去的泥丸。如果連英雄都作了假，我們還會相信什麽？這對所有熱愛和崇敬英雄的人來講，無疑是一種嚴重的傷害。

也許有人說，故事片《董存瑞》和《董存瑞故事》是藝術作品，可以虛構。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尊重這樣一個事實，董存瑞是英雄人物，他對人們的思想是有重大影響作用的。英雄是曆史人物，曆史人物是不能作假的。我們萬萬不能認為曆史是任人裝扮的小姑娘，可以隨心所欲去設計。我們不能把英雄等同於小說中的虛構人物，可以任我們發揮想象力。對於英雄人物，我們應提倡的是真實再現、實事求是，真實的東西是最有力量的東西，也是最有生命力的東西，我們何必要舍本求末。我想，假如英雄地下有知，他們決不會希望別人在自己身上加上不屬於他們的東西，英雄連生命都獻出來了，他們是最正直的人，決不會讚成在他們身上作假，英雄會主張堅守一是一、二是二這樣起碼的道德底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