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連榴蓮

榴蓮是亞洲的一種熱帶植物和著名水果,在我國台灣和廣東也有栽培。但在北方,知道的人很少,即便有人去南方旅遊時偶爾食用過,想必也不會喜歡。榴蓮的果實有一種怪味,類似腐爛的洋蔥或是乳酪。假如路邊有一隻剖開了的榴蓮,幾裏路外就能聞到那股臭味,北佬一定頓時捂鼻掩麵,落荒而逃了。

榴蓮之臭,是鐵定的事實,絕無異議。但榴蓮一旦入口,在許多人的舌尖上,就變成了其香無比,甜潤爽滑的美食。就像“文革”時期的臭老九,聞起來臭,吃起來香。不喜歡的人,如同撞上邪怪,避之不及。但喜歡吃的人,吃得命都豁得出去。

多年前,我在北京吃過一次榴蓮,是一位叔叔從泰國帶回來的。那天他的樣子很詭秘,問我吃不吃一種叫做榴蓮的東西,那是他和嬸嬸舍不得吃留給我的。還說你若是不吃,就錯過一個體驗生活的機會,人生僅有酸甜苦辣還不夠,要加上一個臭字,五味才齊全。經過這樣一番動員,我當即抱定不怕犧牲的決心,閉上眼睛對準那雞蛋黃似的東西咬了一口,未及細嚼,便慌慌張張咽了下去,香蕉股滑膩的果肉穿腸過肚,在嘴裏留下淡淡的餘味,竟然絲絲香甜。

後來想起,我吃榴蓮,是因為有喜食江南臭豆腐的童子功打底,不算稀奇。那榴蓮之臭,畢竟來自天然,卻還有紹興的黴菜梗北京的臭腐乳,人工弄臭來吃,才是中國美食的一大奇觀呢。

去年11月去馬來西亞,見市場上琳琅滿目的熱帶水果,絨球般精致鮮豔的紅毛丹、大如哈密瓜的金黃芒果,煞是喜人。忽然就有一個個綠色的刺猥,渾身鮮濃的毛發聳立著,活生生地跳入眼簾,再細看,一隻隻橄欖球大小,乖乖臥在果架上,層層疊疊,鋪天蓋地而來。那刺猥中間夾一塊紙牌,上麵用華文寫著:榴蓮。

終於看到榴蓮原本的模樣了。它們好像是剛剛從樹上蹦下來,然後由於恐懼而蜷縮成一團,皮毛上裹著一層穿山甲似的鱗片,密密的尖角一根根往外戳著,小心翼翼地防守著自己。那內心裏柔軟得像絲帛的果實,外表竟然如此堅硬而嚴實。那帶刺的厚殼是用來包藏果汁的嗎?熱帶的陽光因此不會將它穿透。

買下新鮮的榴蓮,賣水果的人,便用一把銳利的尖刀將它剖開,那橢圓形乳白色或淡黃色的果肉,像一個個沐浴後的新生嬰兒,露出稚拙而嬌嫩的皮膚,相偎著蜷伏在小**,讓人不忍將它們分開。

強烈的異味就在這時候衝將出來,然後四散開去,迎風飄揚。

有人笑著說,榴蓮的殼一定不能扔掉,等著吃過了榴蓮,用硬殼盛上清水,再用那清水洗手,手上的異味,立刻就消失了。

當場就試,隻是那殼上遍布硬刺,沒等盛上水,手已被紮疼,隻好作罷。

以後的幾天,從吉隆坡到檳榔嶼,所到之處,除了新鮮的榴蓮,還吃過榴蓮製作的糖果、果脯和清涼飲料。空氣裏總是飄散著一股榴蓮亦臭亦香的氣息,使人欲罷不能。盡管賓館的門口貼有“榴蓮與豬肉不得入內”的醒目告示,依然無法抗拒站在街頭灼熱的陽光下吃榴蓮——那種真正屬於熱帶的**。榴蓮之臭,是一種大自然本真的氣味,總比那些看上去包裝精美,聞著香氣撲鼻,卻明明已腐爛變質的假冒偽劣的食品,更真誠也更可愛。如此一想,吃榴蓮便吃得理直氣壯了。

高大挺拔的榴蓮樹,在我臨走前一天,以告別的姿態,從路邊蒼鬱的森林中閃現出來。它的樹幹呈黑褐色,樹冠濃密,橢圓形的葉片閃爍著釉彩的光澤,葉片背後有淺金色的絨毛。榴蓮的果實,像一隻隻淘氣的刺蝟,躲在樹枝上碩大的奶黃色花朵背後。正午的陽光下,整個樹冠如一團金黃色的火炬,照亮了密密的黑森林。

人說,榴蓮堅硬的外殼,是為了在它成熟時節,從高高的樹頂上跳下來而不至於受傷。又有人說,榴蓮是森林裏的精靈,它長著一雙人的眼睛,落地時,從不會砸在人的身上。若是有人被榴蓮砸到了,那個人一定藏著壞心眼。所以,要想測試誰的品行,就把他帶到榴蓮樹下去,榴蓮一眼就把是非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