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介紹任評同誌到你連工作……”

潘明祥看了介紹信的開頭,又看看麵前坐著的白淨臉、小矮個,戴著近視眼鏡,一派書生氣的青年,就把信往桌上一扔說:“歡迎你。我擔任指導員以後,文化教員的位置一直空著。你一來就好辦了。”

“指導員,”任評笑笑說,“請您往下看。”

潘明祥又把信從桌上揀起來,往下看。連長急不可待地問:“上邊還寫什麽?”

“團首長批示要把他放到最基層戰鬥崗位上去,叫他當排長。”

“我這兒不缺排長,哪一個班長提上來都呱呱叫。”連長說道,“我們就缺個文化人兒!”

他抓起電話機,使勁地搖,大聲地喊,說排長易找,教員難求,說駕轅的騾子不該去推磨……

任評坐在一邊毫無動靜,象談的根本不是他。

連長突然把話停住了,張著嘴木在那裏,好久才答應個“是”,怏怏地把話筒放下。

潘明祥問:“團部說什麽?”

“派他當排長,是陳老總親筆批示!”連長耷拉著臉說,“同誌,你還挺有來頭咧!”

任評站起來,象小學生般規規矩矩地說:“我在敵工科當翻譯,陳軍長行軍時常和我們在一起。我順便提了一下,希望日本投降以後,放我下連隊去鍛煉……”

“坐下,幹革命麽,什麽崗位不一樣?”連長還不死心,轉著彎說,“指導員就是文化教員出身。”

“我不一樣,”任評說,“我出生在外國,而且在剝削階級家庭長大,參加革命後又在上層機關當翻譯。我很需要到戰士中和實際鬥爭中鍛煉……”

連長撓著頭說:“嗯,你都深入到我們連部來了,也算深入工農兵啦!”

“還是下到最基層徹底。”

本人的要求,又有首長批示,連長隻好放棄奢望,派他上一排當副排長。說吃過晚飯就領他到排裏去。

這天晚飯,通訊員打來的是煎餅、大蔥、白菜湯。任評看見煎餅,驚訝地叫了一聲,兩隻手捏著邊提起一張來,看畫似地看了半天,在邊上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一邊嚼著一邊疑惑地搖頭。看看別人都疊成疊,夾上蔥,卷成個大喇叭往嘴裏送,他才模仿著,卷好蔥捅到嘴上。剛微笑著點點頭,眼淚流下來了。

“生蔥是這麽辣的呀?”

連長、指導員、通訊員全笑了。

“總部裏江南人多,不吃生蔥的。”任評解釋著,“這煎餅也沒吃過,吃小米飯。”

潘明祥說:“你怕辣,可以把蔥挑出來。”

“可以嗎?”任評仔細地觀察著煎餅裏的蔥,“我見你們人人都卷上,以為吃煎餅一定要卷它,就象蒙古人吃肉一定要配上茶,不然不消化!”

三個人又是一陣笑。

他打開煎餅,把蔥拿出來放在桌上。又咬了口煎餅說:“這樣好吃了。”吃了幾口,他停下來思忖一陣,又把蔥重卷進去。一邊吃一邊擦眼淚。

連長說:“蔥放在那裏,我替你吃好了,不會白扔。你勉強吃它幹啥。”

“不是的。”他辣得變了聲音,“山東部隊,人人都吃蔥,偏我不吃,這一點就會和群眾造成距離,還談什麽打成一片?”

潘明祥說:“這是生活小事麽!”

“下來以前我就想了,在生活習慣上很要作些改變的!”任評認真地說,“就從這裏開始。指導員,替我把名字也改一下吧,改一個當兵的聽著順耳的!”

連長說:“當兵的名字老一套,還不是張德標、李長勝……”

“我改名叫任長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