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書信與賀信

×月×日信收悉。您信中說,我的長篇小說《鄉村溫柔》中有一句話是錯誤的。即故事裏麵的我當了公社一級的幹部,小笤就讓咱好好記住他的名字——高素廉,要既樸素,又廉潔,她告訴我這個廉潔的廉是古代的一種絲織品,有一首唐詩就叫將廉來比素,新人不如故,看,有學問吧?我問她是誰給你起的,她就說是老魚頭,那詩也是他說的。你說,這是一首樂府辭,而不是唐詩。這個廉字也不對,應是縑。又說,也許您是故意為之?因為是老魚頭告訴給小笤,而又由小笤轉述給“我”的,是老魚頭記錯了?另外一個農村小姑娘也不可能這麽說:有一首樂府辭就叫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是嗎?

我得先感謝您的指正,它確實就是一首漢樂府辭,而不是唐詩;我也不是故意為之,也不是老魚頭或小笤記錯了,而壓根兒就是我記錯了。

現在想來,我大概是“文革”之前從一本叫做《古詩三百首》的書上第一次看到這首叫做《上山采靡蕪》的樂府辭的,因為挺順口,調子也挺淒情,一下就背過了,全文如下:

上山采靡蕪,下山逢故夫,長跑問故夫,“新人複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相類似,手爪不相如。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出,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我在給高素廉起名字的時候,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這首辭。我肯定是將縑字記錯了,並由此生發出廉潔的含意來,當時還為這另外意味的發現有點小得意呢!也因為我在小說中是讓老魚頭給起名的,而又由小笤來轉述,好像準不準確都不怎麽要緊,故沒再查對。現在看來,是我記錯了,我將《古詩三百首》記成《唐詩三百首》了;我不點明是唐詩而隻說是古詩就好了。一個小姑娘不可能說有一首樂府辭叫將縑來比素,但會說有一首古詩叫這個的。這也說明我學識淺薄,孤陋寡聞。此書若有機會再版,我一定改過來。

這事給我的教訓是,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記憶,還是讀書、讀書再讀書。

再一次感謝您的批評指正。您說的那些鼓勵的話我也感謝,但我更感謝的還是您的批評。您批評的口氣特別令我感動,是體諒與商量,而不是居高臨下。

整個八十年代,《青年文學》始終讓我心儀。它有品位、有朝氣、有規格、有影響,我將能在它上麵發東西,看成是一種進步、上一個台階。

一九八四年冬天,我依據八年前在唐山抗震救災時的經曆和見聞,寫了一個小中篇《亂世英雄》。當時文氣很旺勢頭很火的青年作家矯健看後,說這是一篇好東西,應該給有影響的刊物,遂推薦給了《青年文學》。責編牛誌強後來在一篇文章裏說,他是在火車上看的這篇稿子,一看就被吸引,再一看即為之振奮。想想看,一幫囚犯於地震過後從監獄的廢墟裏麵爬出來,會做何種表現?而囚犯中什麽人都有,有受了冤枉的好人,也有罪有應得的壞人。在一種無序的特殊環境裏麵,肯定都會有最本質的反應,或無法無天混水摸魚繼續作惡,或誤入歧途危難時節又見真情良心發現人性複歸,或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用現在的話說確實就比較容易寫得好看、熱鬧。

牛誌強是個認真負責的編輯,特別能抓稿子;他認可的東西,也舍得下本錢。待他回到北京就讓我去作進一步修改。此時,春節臨近,街上不時地有節前特有的鞭炮聲傳來,咱在中青社那個小招待所裏即如坐牢一般,根本沒有心思改東西。好歹鼓搗完,回到家即臘月廿七了。

那時,《青年文學》時興一種規格性的東西,即他們認為是重點稿子的,都要配發著名評論家的評論文章,同時還要將作者的照片登在封麵上。這一招當時大概是他們的首創,對作者的確也是個吸引。待《亂世英雄》登出來時,確實就發了何孔周先生寫的《亂世英雄藝術談》的評論,咱的照片也登在了封麵上,心裏怪美的。

《亂世英雄》登出來之後,還產生了點小影響,有八家影視單位聯係改編事宜。北京電影製片廠連攝製組也成立起來了,可惜由於人為的原因沒有達成協議。

二百期是個大數字,它足可以奠定一個刊物的品格和品位。特別它始終如一的朝氣與創新,格外讓人喜愛和留戀。老夫尚可聊發少年狂,人到中年就更愛與青春有關的東西,比方《青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