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極度的信任

警察來之前,墜樓的老人被樓下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剛剛還叫囂著老人不可能跳樓的保安,現在已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韓延宇就這樣趴在爛尾樓沒有牆麵的高層邊緣,看著眼前的一切,他覺得絕望極了。

這個老人,在自己最後的時刻,像是在訴說著這輩子最後的遺憾。

其實,他早就已經決定了要跳樓,隻是,他還有未了的心願,他在等待著,等待著一個像韓延宇這樣的人出現。

他要用自己的死亡,去令這座爛尾樓裏的其他住戶得到應有的補償。

韓延宇不知道,這是否終究也會成為竹籃打水。

他隻知道,眼前這個老人,再也不可能起來了。

樓下,張誌遠掏出自己的警察證,維持著現場秩序,保證案發第一現場不被侵擾。

民眾都還是願意聽警察話的,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得向後退去,就像是小時候不好好吃飯,大人嚇唬孩子的話一樣。

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恐嚇感。

張誌遠抬起雙臂,攔住身後的群眾,之後慢慢抬頭看向韓延宇。

韓延宇一動不動,連手指的動作都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他紅著眼。

“是我不好......我應該救下你的,是我的錯.....”韓延宇默默地說著。

隻是,這些話誰也聽不見。

十樓,太遙遠了。

爛尾樓外圍,一輛高級轎車停靠在邊緣,一個肥胖矮小的男人從車裏走下來,他步子很快,兩條腿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蹩腳的圓規。

“怎麽回事?!”肥胖男人一邊走著,身後還跟著兩個彪形大漢為其保駕護航。

男人推開人群,看到倒在地上,腦漿崩裂的死者後,他的神色裏透著厭棄,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捂住口鼻,對旁邊的兩個彪形大漢說道:“趕緊趕緊弄走!”

張誌遠眯著眼睛,上前一步,站在男人的身前:“你就是負責人?”

肥胖男人上下打量著張誌遠,想起剛剛來匯報的人說現場有警察出沒,想來,眼前這個看起來絲毫沒有畏懼感的人,就是來到現場的警察了。

隻是他沒有想到,出了這麽大的事,現場竟然才來了一個警察。

肥胖男人笑笑:“算是,怎麽?一個小警察,什麽事兒都想管?”

肥胖男人的口氣聽上去囂張跋扈,絲毫不將張誌遠放在眼裏。

張誌遠笑笑:“那就請跟我們會警局聊聊吧。”

說著話,張誌遠從身後掏出手銬,直接拷在肥胖男人的手腕上。

肥胖男人這時候才著急了:“哎?幹什麽幹什麽?拘捕令都沒有,想抓人啊?”

“竟然還知道拘捕令的事,有點法律常識,不過,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可不行。”張誌遠看著肥胖男人的臉色冰冷。

肥胖男人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見狀,齊齊上前,橫眉冷對地立在張誌遠的對麵,怒視著張誌遠。

“放開他!”其中一個表情形大漢低聲說道。

張誌遠冷笑一聲:“想動手?可以,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再說!襲警的罪名,不知道你們花溪莊園的負責任能不能承擔得起!”

“退!都給我退回去!”肥胖男人似乎也不想事情鬧得太大,他腆著臉,“這位警官,你看,我才剛來,我來的時候,這人都已經死了,這事兒也賴不到我頭上不是?”

張誌遠眯著眼睛:“死者是死在你負責的樓盤,回去問些話,也是理所應當。”

“但是這個手銬是不是.......可以摘了?恐怕不太合規矩吧?我也沒反抗。”肥胖男人還在為自己爭取機會。

“警方的假設有罪論,聽過嗎?”張誌遠一字一句得說道。

他一手抓住肥胖男人的胳膊,以免他掙脫,抬頭看向十樓的韓延宇,發現邊緣的韓延宇已經消失不見。

很快,外圍傳來一陣警車的聲音,穿著製服的警察很快就包圍了現場。

有人認出張誌遠,推了他一把:“韓檢也在這兒?”

張誌遠點頭,隨後揚了揚下巴,指著爛尾樓內部:“剛剛上樓勸解死者,可能沒成功吧。”

“這是怎麽回事?”一個看上去有些年紀的警察問道。

過來的一部分警察已經開始封鎖現場,拍照,做記錄。

“說來話長,”張誌遠將手裏的肥胖男人推到同事手裏,“他是這裏的負責人,至於叫什麽還沒問,帶回去問問情況,這爛尾樓裏竟然有人住著,這算什麽事兒?相關部門沒人管的嗎?”

同事趕緊揮手阻止張誌遠說下去:“可趕緊別亂說了,小心禍從口出!”

“我知道。”張誌遠說道,他輕聲歎口氣,再次看向爛尾樓的入口方向。

遠遠地,韓延宇低著頭,從裏麵走出來。

張誌遠已經分不清楚韓延宇到底離開了多久,總覺得這一瞬間,韓延宇的內心深處遭受到巨大的打擊。

“你還好嗎?”張誌遠上前,輕輕地扶著韓延宇的胳膊。

韓延宇默默地抽回手,眼圈發紅:“我應該能救他的,可是.....他就這樣在我眼前......他那麽信任我,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生命......就這樣沒有了......”

說著話,韓延宇的視線再次落到死者身上。

是的,剛剛還在對自己下跪,給自己講述經曆的老人,就這樣在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了,永遠地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

“這不是你的錯。”張誌遠一把拽住韓延宇的胳膊,“走!”

兩人穿過人群,一路走到車子旁邊。

張誌遠幫韓延宇拉開了車門,將他塞進副駕駛的位置。

第一次,韓延宇聽話地沒有反抗,他蜷縮在副駕駛座上,歪著頭:“如果我們今天不過去的話,是不是他就不會死了。”

張誌遠已經坐上了車,他靠近韓延宇,嚴肅地壓著聲音:“我說了,這不是你的錯!”

“你知道嗎?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他了,隻是,我沒有想到,他就是在等著公職人員出現,他在等我們......”韓延宇繼續說道。

張誌遠一把拉住韓延宇的胳膊,怒吼道:“韓延宇!你給我清醒一點!你為什麽這麽感性!你這樣得話,要怎麽幫助他們?”

韓延宇抬起頭,幽幽地望著張誌遠。

“就像我以前說的,真不知道你當初司法考試是怎麽拿到第一名的!我們作為公職人員,是不能這麽感性的,因為還有很多的群眾等待著我們去營救,你聽得懂嗎?”

韓延宇將身體擺了擺正,默默地點頭:“我懂,我隻是很難過,但是,該做什麽,我還是清楚的。”

張誌遠放開了韓延宇的胳膊:“你知道就好!現在隻抓到一條小魚,抽絲剝繭,或許能找到上遊的人。”

“我是公訴人,即使沒有被告也沒有關係,這個案子,我管定了!不管是不是真的與我姐姐有關,但是,這個案子,我管定了!”

張誌遠聽著韓延宇這樣說,終於放下心來:“這樣才對!去警局嗎?”

“這個人的審訊我就不去了,應該也問不出什麽所以然來,送我回檢察院吧。”

韓延宇說完,重新縮成一團,閉上眼睛,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張誌遠習慣了韓延宇的態度,踩下油門。

車子駛離現場。

背後,花溪莊園幾個掉了色彩的金色字看上去刺眼又可笑。

回到檢察院,韓延宇在樓下調整了情緒之後才抬腳上樓。

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其實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但是唐卡依然在對著電腦整理資料,是之前韓延宇交代給唐卡的任務。

唐卡見韓延宇回來,隻是隨意得對他點點頭:“韓檢,這個王強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你知道嗎?他竟然在一年內,拿到了五塊地皮,而且都是造價極高的樓盤,這根本不可能嘛,而且,他還公司套公司,在做避稅。”

韓延宇沒有回答,一聲不吭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唐卡的指尖沒有停頓,眼睛始終看著電腦屏幕,繼續說道:“而且特別奇怪,王強近十年來太順了,十年前剛成立公司,第一手就拿下了市裏的一個優質地皮,怎麽可能呢?”

“除非背後有推手。”韓延宇接話道,他的手裏把玩著放在桌上晨光簽字筆,很便宜,但是很耐用。

唐卡猛地站起身,激動得對韓延宇說道:“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而且......”

這時候,唐卡才發現韓延宇的情況似乎不太對勁,她收斂起剛剛的情緒狀態:“韓檢,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韓延宇深吸一口氣:“有人死在我麵前。”

“啊?”唐卡不解。

韓延宇咬著唇,回憶著老人最後的表情,其實老人從高出跳下去的瞬間,他的臉上是帶著笑容的。

他應該是真的信任韓延宇的,甚至不惜用自己生命來獻祭吧。

“王強的資料,盡快做一個歸類,按照情況輕重劃分,做不同的文件,我明天過來看。”

韓延宇說完,像是想到什麽一樣,抬腳向外走去。

“哎?韓檢?剛回來,又要去哪兒?”唐卡問道。

韓延宇沒有停下腳步,大聲說道:“我去會會這個王強。”

走廊的另一頭,一個來提交資料的警察聽到韓延宇的話,停下腳步,望著韓延宇消失的背影,深深皺著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