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鬧事
一個看上去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手裏舉著一個硬紙板做的牌子，義正嚴詞得大吼著：“大家都來看看，從買這裏的房子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年了，說好的第二年交房，但是到現在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男人的身後，還站著幾個年紀約四五十歲的男性和女性。
韓延宇和張誌遠站在人群的背後，看著說話的男人。
幾個保安模樣的人，手裏拿著電棍，連帽子都沒有戴正，正虎視眈眈得望著那個男人。
這處住宅其實並不在縣城內部，而是在郊縣，三縣相交的位置，距離城區並不是很近，如果開車的話，大概也需要半小時左右。
很多買家買了花溪莊園，就是為了空氣清新，因為當年這處房產所宣揚的政策，是酒店式管理，花團錦簇。
所以有人便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積蓄買了這處房子。
但是沒想到，第二年就趕上了疫情，所有人都被困在原地，入不敷出的日子，誰都忘不掉。
即便如此，買了房子的錢已經花出去，銀行的貸款，該還的還是要還。
沒辦法，很多人已經生活不起了。
很快，從這處爛尾樓裏，又衝出來幾個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的手裏拿著掃帚，拿著鍋鏟，怒視著對麵想要抵抗他們的保安。
“你們來啊！讓王強出來，我們不過是在網絡上發了關於花溪莊園的帖子，你們就敢派人來毆打我們業主，真是無法無天了！”
說話的是一個五十歲所有的婦人，在婦人的身邊，還站著一個高瘦的男孩。
男孩抿著嘴，不說話，冷漠得掃視著對麵的看客們。
不知道為什麽，人們總是喜歡看別人的熱鬧，不管這件事是不是跟自己有關係，甚至，他們會喜歡看到別人悲慘的命運。
這種癖好的人，甚至不在少數。
韓延宇拉著張誌遠向後方走了走：“等等看。”
因為兩人今天都穿著便裝，混在人群中，很難讓人發現兩人與其他人之間的不同。
隻見一個保安揚了揚手裏的電棍，晃晃悠悠地上前，正麵麵對著剛剛說話的婦人：“怎麽？現在房子就是蓋不起來，你們不是也已經住進去了嗎？我們也沒有收你們的錢，還想怎麽樣？”
在場的看客們都看不下去，低聲叫嚷著：“人家出了錢的，房子沒有按規定時間交房，你們確實應該給個說法。”
“就是就是！”旁邊有人幫腔。
保安甩著手裏的棍子，微微一揚，一眾看客們便下意識地向後躲去。
“看戲就看戲，別多嘴！”保安威脅著民眾，那樣子看上去無法無天。
最開始說話的男人大聲喊道：“我們住進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變賣了家產，才買了這個房子，現在你們不談給我們的賠償，竟然還敢提收房租？現在這房子還是不是我們的？！”
保安失笑：“房本呢？有嗎？拿出來？你們有證據證明這房子就是你們的嗎？”
一句話便問得在場所有人都頓住。
在賓縣，很多房子哪怕是交了房，也要很多年才能拿到房本。
明明是理所應當的事，現在卻成了為難老百姓的工具，甚是可笑。
突然，一陣驚呼聲傳來。
“你們看，有人要跳樓！”
眾人尋聲看去，隻見爛尾樓大概十樓左右的位置，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拄著拐杖，正岣嶁著身子站在沒有安裝的牆麵邊緣。
“是不是隻有人死了，你們才能重視起來！”男人衝著樓下的一眾人大喊道。
有人捂住嘴，害怕得後退著。
也有人一副看熱鬧的模樣，打開了手機裏的錄像功能。
幾名保安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男人的舉動，歪著身子，隻看了樓上的人一眼，便回過頭來：“又來一個，整天要死要活的，煩死了。”
旁邊的保安點點頭：“時間差不多了，一會兒吃什麽去？”
韓延宇將此刻的一切看在眼裏，他突然抬腳向前，衝破人群，朝著爛尾樓的樓梯方向跑去。
“喂！韓延宇，等等！”張誌遠還沒有回過神，就見韓延宇已經衝破了人群。
幾個保安瞬間將韓延宇攔住：“唉唉唉？幹什麽的！誰讓你進來的？！”
韓延宇根本不想跟這些人多費一句話，冷著臉，從口袋裏掏出檢察官證：“不救人，還在這裏說風涼話，我看你們這份工作是不想要了！”
幾名保安沒有見過什麽檢察官，甚至不知道檢察官到底是幹什麽的，依然攔著韓延宇不放行。
“官老爺是嗎？”其中一個保安冷笑道，“樓上這個，我就不相信，他真的敢跳下來！這種事太常見了，您今天要是真想把事情鬧大，咱們哥兒幾個也是不害怕的。”
張誌遠眼神一收，上前兩步，掏出自己的警察證：“這個呢？認識吧？”
幾個保安看到張誌遠的警察證，這才訕訕地後退半步，攔著韓延宇的手臂也鬆懈了下來。
他們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保安小聲對旁邊的保安說道：“去叫經理過來，就說警察來了。”
聲音很小，但還是被張誌遠聽到，他很高興幾個保安有些害怕了。
韓延宇見狀，直接推開攔著自己的保安，衝向樓上：“你留在這裏，保護好民眾，叫人，先叫人準備救人！”
張誌遠應聲道：“好，你去吧，注意安全！”
韓延宇點頭，衝出去。
因為房子沒有蓋好，所以並沒有電梯，樓梯上布滿了石子，很難想象，這些已經住進來的業主們，每天都在經曆著什麽。
若是年輕人倒也還好，若是老人，樓層稍微高一些的，不知道他們怎麽才能都上得去。
這種樓梯旁邊沒有扶手，樓層越高，轉頭看向旁邊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得頭暈。
好在旁邊的牆麵都沒有完全修好，才令韓延宇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
樓下傳來爭吵的聲音，想來，應該是民眾開始與那些保安糾纏起來。
這樣的事，就像剛剛保安說的，應該總會發生。
韓延宇一口氣跑到了十樓，站在樓梯邊緣，他看到了那個拄著拐杖，站在邊緣的男人。
男人一身粗布衣服，弓著身子，一臉哀傷得望著下方。
“你來了......是警察嗎？可給我們做主啊......”男人轉過身來，看向韓延宇的時候，老淚縱橫。
韓延宇不知道他是怎麽從這樣陡峭的樓梯上走上來的。
韓延宇從老人的眼裏，看到了絕望。
“老人家，你先過來，先聽我說......”韓延宇抬起一隻手，盡量不靠近老人，以免驚嚇到老人，出了意外。
老人突然撲通一下，跪倒在韓延宇的麵前：“救救我們啊，我們現在整日都是風餐露宿的樣子，能不能救救我們啊......”
韓延宇一驚，慌忙快跑兩步，衝到老人的身邊，卻不敢太靠近老人，因為老人依然跪倒在爛尾樓的邊緣，腿腳都幾乎露在外麵。
能聽到樓下有人驚呼。
“老人家，我是檢察官，我能幫助你們，先起來，您先起來，好不好，到我這邊來，咱們有什麽事可以好好說說。”韓延宇的聲音盡量放得很輕。
老人低頭笑著搖頭：“之前，也有人這麽跟我們承諾過，可是，我們哪裏鬥得過他們啊，我們哪裏有能力跟他們作對啊......”
又是這句話，刺痛了韓延宇的心。
“相信我，我跟他們不一樣，相信我，好不好？”韓延宇輕聲詢問。
老人顫顫巍巍地起身，他腿上的褲子破了洞，都沒有換下來，他抬手，讓韓延宇看這一層的環境。
“你看，我跟我老伴兒四年前買的這個房子，以為可以養老，結果啊，養老養成了這樣，還真是丟臉。”老人苦笑。
其實韓延宇在上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這一層的情況。
簡單的鍋碗瓢盆都有，隻是過分的陳舊。
像樣的家具也沒有幾個，看上去也都有了些年頭。
老人繼續說道：“老伴兒在疫情第二年就死了，剩下我一個老頭子，也沒有什麽活頭了。”
“不是這樣的，”韓延宇慢慢地靠近老人，“您的兒女呢？他們現在在哪裏？我可以幫您聯係他們。”
老人笑得抖動著肩膀：“指望不上哦......別提了......”
這時候，韓延宇已經靠近了老人的身邊，伸手，便能扶住老人的胳膊。
“能不能具體跟我說說呢？我是檢察官，我的一部分工作就是要做民眾的調解工作，有什麽想說的，您都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您解決呢？”
老人見韓延宇已經靠近過來，他下意識得身體向後退去半步：“你別過來！”
“好！我後退，您別衝動！”韓延宇立刻後退半步，“咱們坐在家裏好好說說話，可以嗎？”
老人的身體還在向外圍退去。
“剛才，我們隻是多說了兩句牢騷，保安就敢打我們，我們花了錢，卻要受這樣的罪，我想不通，”老人垂下頭，撫摸著手腕上的一個已經掉了外層顏色的皮筋，“還不上了，銀行的錢還不上了，房子就會被銀行收走，我們這一輩子所有的積蓄，都沒有了......”
韓延宇這時候愛明白了老人現在這種情況的苦楚之處。
“我會向上級申請，調查這個樓盤，我們檢察官就是為人民說話的職能部門，老人家，你願不願意相信我一次？”韓延宇沉著情緒，盡量不驚擾了老人的心。
老人搖搖頭，最後看一眼背後樓下的人群：“我們的業主挨打了，報了警，引來了你們執法部門的人，但是每次，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就想，反正我的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能幫助別人，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吧。”
韓延宇瞬間明白了老人的心思，他大踏步衝上前去：“別！”
話音未落，老人突然轉身，腳下一蹬，便朝樓下跌落而去。
韓延宇撲倒在地，最終，隻摸到了老人的袖子。
樓下，一陣尖叫聲。
“死人了！”有人大喊道。
韓延宇趴在地上，石子劃破了他的臉，他都沒有覺得疼，血水慢慢留下來。
低頭，就像是一個上帝視角一樣，韓延宇看到，剛剛還在跟自己說著經曆的老人，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他的頭被摔裂，血水混著腦漿汩汩而出。
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