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他不是凶手

張誌遠受不了韓延宇總是盯著別人看的樣子,歎口氣,一手扶著頭,冷冷的口吻跟嫌疑人介紹:“這位是受理你案子的檢察官,韓延宇,韓檢。”

韓延宇向對麵的人點點頭,便算是打了招呼:“你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

“這些內容不是在給你的證物袋都有了嗎?”張誌遠有點不滿韓延宇提出這種基礎問題,也不滿韓延宇對自己勞動成果的倦怠。

韓延宇沒有看向張誌遠,始終盯著對麵嫌疑人的眼睛,又問了一次:“你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

眼前這個看上去大概三十七八歲的男人怯生生地開口:“我叫劉長貴,種......種地的,家裏種了......甘蔗的,檢.....檢察官是......幹什麽的?”

劉長貴一時蒙了,以他的了解,隻知道犯了事兒找警察,但因為距離生活太遠,他甚至沒有聽過檢察官這個名詞。

“定罪,簡單來說,為你定罪的人,就是我。”韓延宇搶在張誌遠的解釋之前開口。

劉長貴低頭哦了一聲,其實他還是分不清楚個中區別,但是無所謂了,他覺得,就算知道這些也沒有什麽意義,也不影響今年甘蔗的收成。

“為什麽要傷害受害者?”韓延宇嚴肅地問道。

這個叫劉長貴的男人似乎沒有想到,對麵的檢察官這麽快就直接進入主題,微微一愣,眼神裏剛剛熄滅的光似乎又燃了起來,本來平靜等待審判的狀態在刹那間瞬息萬變。

此刻,劉長貴眼中的不是期待,而是躲閃。

“你對行凶的理由有忌諱。”韓延宇直接逼問。

一旁的張誌遠抱著頭,不想看,不想說話。

對麵的人不是油嘴滑舌的嫌疑人,他們會說謊,會解釋,但是現在眼前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已經很害怕了,韓延宇卻不願意溫和問話,極有可能會令嫌疑人在緊張的狀態下說謊。

背後的表一秒一秒地移動著,距離下午六點,時間越來越近。

“沒為什麽,我就是......就是看他不順眼!”劉長貴低下頭,眼神躲閃著韓延宇的問話,“這件事,我已經跟警察同誌解釋過了。”

韓延宇的眼神卻沒有離開劉長貴的一舉一動,隨後,他從身邊的公文包裏拿出張誌遠剛剛專門拿到檢察院,交到他手上的牛皮紙袋,從裏麵掏出一張證物清單,舉起,對著劉長貴。

“警方查過你們的資金流向和行動線,你跟他之間,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直接交集,真的沒有其他原因了嗎?”

“沒有!”這次,劉長貴回答問題的速度非常快,幾乎不假思索。

韓延宇眯著眼睛,並不相信劉長貴的話。

劉長貴從凳子上站起來,卻被手銬和凳子束縛著,重新跌落回去:“沒有關係就是沒有關係,你們要打要罰隨便,我什麽都不想說了,我跟他之間有沒有直接交集,跟我砍他有什麽關係?我承認這件事是我做的,我認罪,還不行嗎?你們到底還想要我怎麽樣?!”

韓延宇盯著劉長貴,能看出這個懦弱的男人,似乎被碰到了強烈的觸痛點,他突然的動怒,說明韓延宇剛剛的問話,問對了方向。

但回頭細想,他剛剛的問話,都不過是最基礎的問題。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判吧,我無話可說!”劉長貴的情緒重新回到平靜,回到韓延宇進來之前的樣子。

韓延宇盯著劉長貴,許久,看著他雙手交疊在一起,因為略微緊張而恍惚閃爍的眼睛。

在房間外,透過透明單麵玻璃,鄭毅一臉嚴肅地站在外麵,看著裏麵三個人的一舉一動,半晌後,才轉身離開。

從屋裏出來的時候,韓延宇一直低著頭,張誌遠緊跟其後。

“怎麽樣?”張誌遠上前詢問。

韓延宇回答張誌遠的問題:“他在撒謊,他不是凶手。”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張誌遠無語地偏著頭:“這不就是你在沒有見他之前就已經有的猜測嗎?”

韓延宇停下腳步,側看一眼張誌遠:“上次是懷疑,這次是肯定。”

張誌遠無語地說道:“所以呢,現在怎麽辦?”

韓延宇思索一瞬:“不急,我想再去看看被害人,你不是說,被害人也一口咬定這個劉長貴就是凶手嗎?這裏麵有問題,雙方都撒謊的概率並不大,但是現在,兩個人都在撒謊,受害人不可能想要保護凶手,而且,嫌疑人和被害人之間沒有直接關係的話,他們就更不可能想要保護同一個人。”

張誌遠點頭:“問題,應該是出在兩個人共同的交集點上,但是現在,兩人從目前所搜集到的證據看來,是完全沒有交集的。”

韓延宇輕笑一聲:“是嗎?真的沒有交集?這個世界上,沒有毫無漏洞的犯罪,隻有撒謊的嫌疑人。”說罷,穿越警局的辦公大廳,大踏步地離開警察局。

張誌遠思索一瞬,點頭,見韓延宇已經離開,快步跟上:“喂,韓延宇,等等我!”

待兩人走出去後,辦公室裏又是一陣小聲議論。

鄭毅從辦公室走出來,遠遠地看著韓延宇的背影:“這孩子......還真是得了你的真傳,連做檢察官的樣子,都像以前的你。”言畢,鄭毅淡淡地笑了起來。

因為是被害人的關係,警方給劉春安排了單獨的病房,這間病房是住院部二樓最靠裏麵的一間,以前用來收納雜物,後來,醫院專門整理出來,給警方需要臨時扣押的嫌疑人或者被害人住。

韓延宇沒有詢問張誌遠劉春在哪,便徑直朝那個病房走去。

穿過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狹窄走廊,韓延宇的心髒突然疼起來,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瞬間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姐姐的時候,所走的那條狹窄的走廊。

他的心神開始混亂惶恐,自從十歲那年去過停屍間,從那以後,他每次穿過消毒水和狹窄走廊的時候,都會因為心理上的應激反應而全身冒汗。

但是韓延宇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必須要做什麽,即使在大學的時候,也需要經常穿越這樣的走廊,他每次都想要與心理創傷做對抗。

即使每一次都沒有完全克服,為了不讓旁人發現,他都會選擇走在最前麵,或者最後麵,這些年,他一直都隱藏得很好。

但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張誌遠從很早以前就發現了韓延宇的應激反應,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既然韓延宇不說,張誌遠便不會問,反而會假裝什麽都沒有看見一樣,守護著韓延宇的秘密。

張誌遠故意快走幾步,走到韓延宇前麵,跟他說話,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你是不知道,這個劉春,自從進了醫院,一直都在跟人哭訴自己的遭遇啊,逢人就說自己多淒慘,說自己跟嫌疑人劉長貴無冤無仇,竟然被砍掉了雙手,以後自己都沒有辦法幹活了。”

韓延宇不說話,強忍著痛苦,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水,他快步跟著。

張誌遠見韓延宇沒有回答,知道韓延宇還在強忍著痛苦,幹笑兩聲,繼續說:“其實這事兒我早就覺得有點問題了,從我警察的直覺,我覺得,這個劉春看起來......總感覺好像哪裏不太對勁,有一種讓人厭惡的感覺,是什麽呢........”

張誌遠已經在沒話找話說了,幸好,很快兩人便走到病房門口,張誌遠對門口看守的兩個便衣點點頭,示意後,便衣幫忙推開病房的門。

在打開大門的瞬間,外麵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韓延宇的臉上,他無法呼吸的難受感覺才緩了過來。

張誌遠察覺到韓延宇大口呼吸,知道韓延宇的精神氣已經開始緩和,他這才回過頭,看向韓延宇:“到了。”

這句話,其實是一句廢話,張誌遠隻是想觀察韓延宇此刻的情況是否嚴重。

韓延宇點點頭,調整呼吸。

門內,劉春靠在**,他的妻子正在給他喂飯,劉春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吃,還不忘用自己已經被砍斷的,包紮著的手撞了撞妻子的胸部,調戲一樣地眨著眼。

她的妻子也回應地眨眨眼,兩人打情罵俏的樣子,張誌遠看在眼裏,假裝轉頭幹嘔一下:“我查過了,說是老婆,其實他倆根本就沒結婚。”

韓延宇冷笑一下:“我明白你剛說的那種感覺是什麽樣的感覺了。”

“你有同感?”張誌遠像是找到同類一般,親切地湊近韓延宇。

韓延宇冷冷地瞥一眼張誌遠。

張誌遠自動後退半步。

“是猥瑣.......”韓延宇繼續剛才的話。

張誌遠也順著韓延宇的視線,看向**的劉春,正好劉春也看到了來看望自己的張誌遠。

他認得張誌遠,見到張誌遠的瞬間,剛剛那猥瑣的笑容瞬間收斂起來,換上哭腔,大喊著:“哎呀,警察同誌,你終於來了,我命苦啊!多謝你們幫我找到了凶手,幫我報仇雪恨啊!”

說著話,劉春用自己受傷的手捶胸頓足,吃了痛,幾乎疼出眼淚,那個明明不是妻子,卻坐著妻子頭銜的女人見狀,趕緊上去安撫劉春。

“警察同誌,趕緊給那個挨千刀的判刑,死罪!必須死罪!”女人一邊幫劉春輕輕揉搓著傷口位置,一邊憤世嫉俗地大聲說道。

劉春被女人揉搓得更疼,眯著眼睛嚎啕大哭,連他臉上的褶子都比平日裏多了好幾層出來。

韓延宇不動聲色地盯著眼前這個正在做戲的男人,直覺越來越清晰,雖然作為檢察官不應該用直覺去判斷任何事,但是現在,韓延宇心裏的天平已經在不受控製地偏倒。

其中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事情也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隻聽那個女人也跟著劉春哭了幾聲,隨後假裝抹著眼淚:“不就是帶他們家那個小丫頭出去玩沒告訴他嗎?至於這麽狠心嗎?!”

劉春聽到女人的話,臉上剛剛假裝號啕的模樣立刻平整,眼神恍惚,偷偷踹了女人一腳。

女人收聲,意識到什麽,慌忙不再說話。

“什麽小丫頭?之前詢問的時候沒有提過吧!”張誌遠眼神一收,眉峰緊鎖,沒了平日裏嘻嘻哈哈的模樣。

站在不遠處的韓延宇反而將剛剛緊皺的眉峰鬆開。

在韓延宇的眼中,劉春著急了,因為隱藏著重要線索,所以現在的他神色慌張,眼神飄忽,想要打岔卻不知道如何開頭,狠狠地瞪著女人,身體下意識後傾,是躲閃抗拒的動作。

小女孩!

問題就出在這裏。

韓延宇上前兩步,與張誌遠對視一眼:“他剛說的小女孩,你有印象嗎?證物裏可沒有出現這條。”

張誌遠回憶著,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小女孩的形象。

早上,劉長貴來自首的時候,那個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手中抱著又髒又破的玩具熊的小女孩,那個因為買不起涼鞋,腳趾摩擦到泥土上的小女孩,那個大大的眼睛,即使是滿臉髒汙,甚至可能身上充斥著垃圾臭味,但依然掩蓋不了她幹淨可愛模樣的小女孩.......

那個看上去,年紀不過八九歲的小女孩.......

“我可能見過她......”張誌遠慢慢開口,“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

張誌遠說完,看向劉春的臉。

很明顯,此話一出,劉春和女人都是一驚,慌張的表情,連偽裝都忘記了。

韓延宇和張誌遠對視一眼,兩人的心中都有了很不好的預感......非常不好的預感,那感覺,像是要將兩人的心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