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被害人也需要保護

當天的開庭並不算太順利,出於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很多證據無法直截了當地拿出來,這就成了這個案子最難辦的地方。

從法院出來的時候,韓延宇一直低著頭,下一次開庭會是在一個月以後。

唐卡快步跟上韓延宇:“韓檢,現在看來小女孩不出庭的話,很多證據都不能令人信服。”

“再想辦法。”韓延宇簡單幹淨地說道。

兩人的背後,張誌遠跑過來,一下就挽住韓延宇的肩膀:“這麽氣餒幹什麽?不是還有一個願意出庭的被害人嗎?”

三人對視一眼,是的,還有一個馮耀,一個被傷害到已經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尊嚴,甚至失去了作為一個少年應有的一切。

“再考慮一下。”韓延宇推開張誌遠的手,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樓下,一眾媒體已經早早得在門口等待著,見到韓延宇出來,一窩蜂得聚攏而來。

“對於這次的審判,韓延宇檢察官,您有什麽特別的感情嗎?聽說您對這個案子格外在意,為什麽呢?”

提出這個問題的,是一個女性記者。

韓延宇抬頭,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其實他很不喜歡麵對鏡頭的感覺,更是不喜歡把明明自己應該做的事,變成應該誇大其詞,得到大眾掌聲的事。

但是現在,麵對這樣一個可笑的問題,韓延宇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清楚。

“為什麽?處於人性最底層的善良。”韓延宇的口吻冰冷。

“能具體說說嗎?”女記者繼續問道。

韓延宇氣得握起拳頭:“一個男女通吃的強奸犯,戀童癖,一個連幾個月大的嬰兒都不放過的罪犯,還需要什麽特別的感情去處理這個案子嗎?這不應該是作為人應該做的事?”

唐卡輕輕地拉了拉韓延宇的袖子,對他搖搖頭。

張誌遠上前兩步,擋在韓延宇的身前,一貫陽光燦爛的笑容:“大家都累壞了,韓檢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慮清楚,中午吃飯的事都給大家安排好了嗎?沒有的話,我請客,”張誌遠說著話,又補充了一句,“我個人名義啊,跟我們公安局沒關係。”

眾人笑出聲來,有一部分媒體已經開始收起手中的器械,畢竟案子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徹底的結果,現在的采訪,都不過是給觀眾和看客們一個談資罷了,具體的情況,媒體可以私下聯係相關負責人再進行采訪,也不急於一時。

但是,剛剛提問的那個女記者卻依然不依不饒,繞過張誌遠,將話筒重新舉到韓延宇的麵前:“所以,您對這個案子,還是有一些個人情感在裏麵的,是嗎?”

這句話問完,連張誌遠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不見。

“請問這位女記者,您到底想問什麽。”開口說話的是唐卡。

女記者笑笑:“我們跟你們一樣,我們的目的也是為了追尋真相!”

韓延宇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張誌遠,直直地看著對麵的女記者,伸手將女記者手上的話筒推開,步步逼近,臉色很冷:“真相,不代表要在被害人血淋淋的傷口上撒鹽,真相不代表冷漠無情,真相,不代表要讓被害人被拉出來重新當眾撕裂傷口給你的受眾去看,去品頭論足!”

沒有人說話。

有媒體悄悄地重新打開了手中的機器,對準韓延宇。

韓延宇低下頭,對眾人深深鞠躬:“這個案子,我不希望被媒體大肆宣傳,更不希望在網絡中看到各種各樣的人去猜測受害人的身份。”

唐卡跟著韓延宇一起,對眾人鞠躬:“請大家關上攝影機,這個案子不同尋常,受害人的年齡太小,還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受害人家屬的心情。”

半晌之後,眾媒體紛紛將手中的機器收起來,沉默著。

最後,隻剩下剛剛提問的女記者還一眼不眨地看著韓延宇。

“謝謝。謝謝大家,”韓延宇並沒有著急催促女記者,而是繼續說道,“大家都是一份工作而已,是的,我們都是為了追求真相,但是,在麵對真相的同時,我們可能還會給受害人帶來二次傷害,他們還小,我們不能以善良的名義,去毀掉孩子們的人生,那些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燦爛的人生。”

韓延宇想起,當年姐姐的案子發生之後,幾乎每天都會有記者來到家裏做采訪,韓延宇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並不懂得如何應付那些媒體。

韓延宇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他蜷縮著身體,看著牆上靠著姐姐的遺像,那麽好看,可是外麵那些人,為什麽還要來打攪姐姐的清淨?

她都已經死了啊......

此刻的韓延宇,作為一名檢察官,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受害人,最起碼,不能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韓延宇上前一步,繼續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在這個自媒體的時代,當你們的新聞報道播出去之後,會有各種各樣,本著所謂善良的網紅去找被害人,將被害人暴露在大眾視野之內,你們有沒有想過,互聯網其實不是沒有記憶的,十年之後,會有很多人以善良的名義,再次傷害這些小時候就已經受到過嚴重傷害的孩子們。”

所有人默默地後退,為韓延宇讓開一條通道。

“多謝。”韓延宇最後點頭致謝後,大踏步地橫穿而過,逐漸遠離,開門上了檢察院的車。

唐卡跟著離開,也學著韓延宇的樣子,對眾人點頭致謝。

張誌遠剛要走的時候,一個男記者拉住張誌遠。

“這位警官,您剛剛說請大家吃飯還作數嗎?”

張誌遠抬頭看一眼不遠處已經坐上副駕駛的韓延宇。

見韓延宇對張誌遠點點頭,他回身笑著對眾人說道:“走,今天帶你們吃我們賓縣最好吃的紅米腸!”

當天,張誌遠請媒體吃完飯回到公安局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

推開師父鄭毅辦公室的門,就看見韓延宇正在和鄭毅說著什麽。

“師父!”張誌遠轉頭看向韓延宇,“這麽晚,你怎麽還在這裏?”

韓延宇起身,對張誌遠笑笑:“多謝你幫我困住了那些媒體。”

張誌遠笑著撓了撓後腦勺:“為人民服務!”

鄭毅看著兩個年輕人,欣慰的樣子:“延宇說,不太想讓馮耀出庭,你怎麽想?”

張誌遠撇著嘴,坐到韓延宇旁邊的位置上,伸手搭在韓延宇的肩膀上:“這種事,你來問我師父幹什麽?這種事,你不是應該問你的漂亮助理,或者是沈檢察長嗎?”

韓延宇嫌棄地推開張誌遠的手:“能不能不要總是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黏糊糊的,真難受。”

張誌遠湊近韓延宇,在黑暗中的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閃閃發光:“其實我懂你為什麽不想讓馮耀出庭,你覺得他也不過是個孩子,不想傷害他,畢竟下次開庭,還是會有記者出庭,我們不知道記者們會對這個孩子做什麽樣的表述,對不對?”

韓延宇點頭:“現在馮耀還沒有被暴露在大眾視野裏,他身上牽扯到一些小案子,所以,我並不想......”

“我跟你的想法正好相反。”張誌遠一邊說著話,看向鄭毅。

“你的意思呢?”鄭毅問道。

張誌遠重新將視線落在韓延宇身上:“韓檢就是這樣,太心軟了,難以成神,所以,需要我這個硬心腸的在旁邊開導他,所以所以,我跟他才會是五年的搭檔。”

“說重點。”韓延宇打斷張誌遠的話。

張誌遠點點頭:“站在韓檢的心理狀態,很明顯,他是想要盡可能的保護每一個受害人,但是,站在案子的角度,我們也需要理性對待每一件事,所以,為了讓案子盡早告破,必要的犧牲,是必須有的。”

“馮耀就是你所謂的犧牲?他已經犧牲了太多。”韓延宇說道。

張誌遠搖搖頭:“他自願的,我們也可以考慮將功補過,他這樣一直流竄在各個縣區做些小偷小摸的動作,將來,”張誌遠低下頭,“他還有什麽將來?”

見韓延宇不說話,張誌遠繼續說道:“所以,讓他出庭,雖然暴露了他的過去,媒體可能還會深挖他的現在,同時,他很可能會在短時間內成為網友茶餘飯後探討的對象,但是,對他來說,卻是最好的解脫。”

解脫,是的。

馮耀壓抑了太久,對他來說,暴露不一定是死亡,反而可能真的會是一種自我無法治愈的解脫。

韓延宇再次見到馮耀的時候,馮耀已經被關了幾天放出去。

重新被張誌遠帶到公安局的審訊室,馮耀笑了,因為他看到了韓延宇,他知道,自己救贖的機會終於來了。

其實對馮耀來說,他想要作證,根本就不是為了什麽將功補過,而是為了救贖他自己的心。

“韓檢,幾天不見,你好像又瘦了。”馮耀笑容燦爛又乖張。

韓延宇望著馮耀的笑容,心情舒暢了,明朗了:“下次開庭,可能需要你作證,你準備好了嗎?”

“隨時待命!”馮耀咧開嘴笑起來。

站在兩人背後的張誌遠卻笑不出來,看著馮耀的笑容,他隻覺得是一種自己從來都不曾感受過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