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消失的她

2003年,夏。

深夜的賓縣街道已經沒有什麽人,下著雨,滴滴答答的,絕大多數的家裏都熄了燈。

一輛破舊的麵包車從遠處駛來,發出讓人聽了心煩的發動機聲,伴隨著不太平整的路,麵包車顛簸搖晃。

車裏,坐著兩女三男,汗臭味充斥著車廂內部,兩個年輕的女孩興奮地說笑,另外三個染了黃色頭發的男人相視而笑,坐在副駕駛上,看上去是最有話語權的男人,將視線落在其中一個紮著馬尾的女孩身上,舔了舔嘴唇。

女孩不自知,但旁邊的另一個女孩看在眼裏,剛剛還說笑的模樣收斂了不少,扯了扯馬尾女孩的胳膊:“晚晚,晚晚......”

這個叫晚晚的馬尾女孩停下說笑的臉,順著同伴的視線看過去,看到副駕駛上的男人。

晚晚臉上剛剛笑容又恢複,向前一傾身,兩個胳膊伏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靠椅上:“大哥,你可別騙我們,你剛才說的出國賺錢,是不是真的?一個月能給兩萬塊錢那麽多?”

男人輕笑一聲:“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你家裏條件我知道,跟著哥,保管你賺大錢。”

駕駛座的男人從後視鏡看一眼女孩,跟著笑笑:“別說是你弟弟上學的事,養活你全家老小都沒有一點問題。”

晚晚興奮地在座位上蹦起來,看上去不過十四五的臉,因為高興而泛著紅暈,她轉頭對身邊的同伴說道:“太好了,我們終於能出去賺錢了。”

但旁邊的女孩始終看著副駕駛上男人的臉,神色卻越來越慌張,她的手緊緊地攥著衣角,突然大聲說道:“我不去了,我不想去了,放我回村子。”

沒有人理會女孩的話。

女孩再次放聲大喊:“我說我不去了!”

駕駛座上的男人用力踩下刹車,轉過頭來的時候,一臉凶狠:“什麽東西,你說不去就不去了?之前跟哥哥們怎麽說的?有錢不賺?傻子嗎?”

兩個女孩旁邊坐著的男人,開窗戶朝外吐了一口痰:“真他娘的麻煩!別跟他們廢話了,趕緊開車!晚了來不及了!”

車子重新啟動。

三個男人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讓兩個女孩心生恐懼,晚晚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大哥,咱們這次出國是去哪兒?”晚晚輕聲問道。

身邊的女孩因為害怕,已經蜷縮成一團,顫抖著,緊緊拉著晚晚的手。

沒人回答晚晚的問題。

晚晚強撐著笑笑:“之前光顧著高興了,都沒問清楚情況,要不,要不咱們再商量商量?”

“商量個屁!到手的肥肉,我們還能讓它給飛了?”說話的是開車的男人。

坐在副駕駛的男人收回冰冷的視線,拿出無線電話:“都準備好了嗎?人馬上就到港口。”

不知道對麵說了什麽,男人掛上電話後,對開車的男人揚了揚下巴:“開快點!買家已經到了。”

“買家?什麽買家?”晚晚的聲音有些顫抖,“大哥,剛剛不是說得好好的,怎麽聽著有點不太對勁?咱們到底去哪兒?”

晚晚身邊的女孩再也不想就這樣等下去,即使麵包車開得很快,女孩還是從裏麵打開了麵包車的車門,一下子,便從車裏跳了出去。

坐在後排的男人咬著牙,凶狠地罵了一句:“他娘的!”

與此同時,麵包車向後倒去,發出刺耳的聲音。

夜色中,能看到一個清瘦的女孩在奔跑,腳上的一隻鞋已經消失不見,麵包車就這樣在後麵追著,車燈打在女孩有些髒汙的小碎花裙子上,卑微而單薄。

“浪費什麽時間!趕緊的!”坐在副駕駛的男人發話。

駕駛座上的男人踩一下油門,車子瞬間發力,超過女孩,打橫擋在女孩的麵前。

女孩嚇了一跳,掉頭想要逃跑,身後,坐在副駕駛的男人和開車的男人下了車,從背後抽出一根鐵棍,一下子就打在女孩的頭上,女孩的臉上瞬間溢滿了血,迷了眼睛,女孩歪倒在地,依然想要向前爬。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舔了舔嘴唇,笑出聲來,一邊一個,將女孩拖拽著,拽入了夜色中的小巷子。

很快,巷子裏傳來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求饒聲,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沒了聲音......

晚晚臉上掛著淚水,像一隻受驚的小奶狗,不敢動彈,一把匕首抵著她白皙的脖子。

“看見了?隻要跟我們走,去了好地方,發財,賺大錢,也是有的,沒騙你。”副駕上的男人嚼著嘴裏的口香糖,裂開嘴笑起來。

麵包車開到港口的時候,海邊停著一輛破舊的小船,晚晚知道,穿過這片海域,便是出了國,具體到了哪裏,晚晚卻一直都不知道,因為家裏沒有錢,年少輟學,她的知識儲備量少得可怕。

晚晚和身邊那個已經沒有精神力氣,連站起來都有些困難的女孩,兩人被推向另一邊正在等待著的三個人麵前。

晚晚不敢抬頭看,隻看到最前麵接收他們的男人,穿著鋥亮的皮鞋,花褲子,手上抽著雪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金色的戒指。

“就這貨色?瘦不拉幾的,能幹什麽?身體健康嗎?”金戒指的年輕男人開口,似乎很嫌棄。

晚晚用力閉上眼睛,祈求對方放棄她們,口中喃喃念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戴著金戒指的手一把牽住晚晚的下巴,令晚晚抬眼看向自己。

那人的樣子映入晚晚的眼中,她曾以為,壞蛋都是長得醜,又肥頭大耳的樣子,但眼前這個人,看上去溫文爾雅,就像是從書裏走出來的白馬王子一樣,笑容溫和。

但他說出的話,卻句句諷刺。

“上次說的價格,買這兩個,虧了。”男人扔下晚晚的下巴,越過晚晚,走向另一個女孩,看了看,隨後抬頭冷眼瞪著對麵的三個男人,“迫不及待了?連我要的人都敢碰?”

三個男人一慌,領頭的男人上前說話:“您說個價,價格都好商量的嘛。”

男人冷笑一聲,將手中的雪茄扔在地上,用鋥亮的皮鞋撚滅,隨後對自己人揮揮手示意。

晚晚和旁邊那個已經無法站立的女孩被對方的人拖著,準備上船。

晚晚早前聽說過這種販賣人口的組織,但是她沒有想到,真的有一天,這種事會被自己遇到,她這時候才知道,永遠都不要以為聽來的案子與自己無關,我們不會幸運到每一次都是幸運兒。

“不,我不要,放我回去!我不要去緬北!放我回去!”晚晚掙紮著,聲嘶力竭,想要從男人手中逃脫出來。

那個戴著金戒指的男人快步上前,一腳踢在晚晚的頭上。

暈.......

眼前發黑,跌入深淵......

一大早,賓縣警察局的門口,一對中年夫婦哭喪著臉衝進去,坐在最門口的警察見狀,慌忙上前:“你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妻子顫抖著手,握住小警察的手:“我的女兒......我女兒不見了.......”

警察局的門口,還站著一個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他麵無表情地望著父母的哀傷,不動,不哭,就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韓延宇,進來!跟緊我們!”說話的是剛剛找女兒的中年婦人,他見兒子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上因為哭泣而留下來的鼻涕,吸了吸鼻子,將兒子拽進來。

韓延宇依然站在原地,呆呆地四處張望著,這是他第一次來警察局,仰頭看著周圍人來人忙忙碌的身影,他覺得,這裏的一切跟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製服真好看。

他低頭看了看腳上的涼鞋,髒汙的腳趾已經遠遠超出了涼鞋的鞋頭位置,他抿著嘴。

“站在這裏不要動,哪裏都不要去!”父親說罷,便朝著妻子的方向跑去,弓著身子,全身上下透著卑微的焦急。

一名女警正在認真地聽著夫妻兩人的陳述,一邊在做著記錄:“你們說女兒消失了?什麽時候的事?”

兩個人爭相說話,反而讓女警有些聽不清。

女警輕聲勸慰:“沒事,慢慢說,別著急。”

夫妻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妻子才慢慢開口:“兩天兩夜了,她從來不會這麽久不回家,雖然她在縣城的網吧打工,但是,每天晚上她都回家的,要不是我們實在沒有辦法,真的......我們......”

丈夫見妻子哭地上起步接下去,接話道:“警察同誌,求求你們,一定要幫我們找到女兒,我們......謝謝你們了......”

說著話,這對父親跪倒在做記錄的女警麵前。

女警忙上前將兩人從地上扶起來:“你們別這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別擔心,我們會盡力。”

“謝謝......謝謝警察同誌.......”

門外,走進來一個沒有穿製服的筆挺男人,一進來就一臉怒容:“找你們組長秦勇出來!就說唐黨生來找!”

幾個警察見到這個自稱唐黨生的男人,像是見怪不怪,上前幾步:“唐檢察官來了,秦組長今天不在,出去跟案子了,要不,坐會兒喝口茶?”

“喝什麽茶!我要的資料呢?馬上過時間了,還沒送過來嗎?秦勇不在,鄭毅那小子呢?也不在?”唐黨生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一眾警察雖然讓著,但也不是無法對抗,便隻能就這樣暫時僵持著。

“好!我今天就在這兒等著,等他回來!這麽大的案子,當兒戲嗎?”唐黨生怒容絲毫沒有消散。

警察們散開,沒有人想要繼續跟這個好像隨時要爆炸的手雷呆在一處。

韓延宇看著唐黨生的方向,唐黨生抬頭,正好看到這個十歲少年清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