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爸爸,都是我的錯......

韓延宇的車子停在天禧村山路的斜坡上,遠遠地,看到張誌遠已經等在村口,他背靠在車門上,像是在想什麽。

韓延宇快走幾步,靠近張誌遠。

今天的山路已經沒有前幾天那麽泥濘,但正因為泥土幹了,反而走起來有些生硬,容易崴腳。

“老張,你來得真快。”韓延宇抬手跟張誌遠打招呼,臉上又是他標誌性小綿羊一般的笑容。

張誌遠聽到韓延宇叫老張,唇角**了一下,轉頭,就看見韓延宇一身休閑裝,腳上仍是一雙粉紅色的帆布鞋。

張誌遠笑笑:“去看小姑娘?”

“你怎麽知道?”韓延宇問道。

張誌遠指了指韓延宇腳上粉紅色的帆布鞋。

韓延宇點頭:“你遞上來的資料裏提到的垃圾站,想去看看,還有上次讓你調的劉國強的檔案,你找到了嗎?”

張誌遠沒有回答,手伸進車窗裏,拿出一份文件袋,地給韓延宇:“找是找到了,隻不過,上麵的年齡不對。”

“我知道。”韓延宇一邊打開文件袋,一邊說話。

張誌遠繼續說道:“這個案子裏有很多難點,表麵看上去並不複雜,但是,就因為劉長貴沒有處理相關的戶口內容,所以讓證據方麵有點難搞。”

“我知道。”韓延宇繼續說道,翻完了手裏的文件,看向張誌遠,“昨天,抱歉了。”

張誌遠本來想要假裝昨天的事已經都不記得了,沒想到韓延宇卻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一提起,張誌遠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低頭撓了撓後腦勺。

“沒什麽,你是檢察官,定罪當然是你的事,我們做警察的,現階段就是輔助你,”說著,張誌遠抬頭,“不過話說,劉國強的案子,你準備什麽時候提交法院審理?”

韓延宇低頭思索一瞬:“我還是堅持不起訴處理。”

張誌遠眉峰一皺:“劉國強在作案的時候,按照戶口本的年齡,已經超過十四歲了,應該負刑事責任。”

“你也說了,是戶口本的年齡,這也是我為什麽讓你調劉國強戶口的原因,他的真實年齡並沒有到十四歲,不是嗎?你之前給我的相關資料裏寫得很清楚。”

“可是.....”

韓延宇打斷張誌遠的話:“沒有可是,正因為劉長貴和劉國強的父親不懂法,所以他們才會不重視戶口,這種事,也應該重視起來,特別是對那些不懂法的普通人。”

說著話,韓延宇從張誌遠剛剛給自己的資料裏,找到劉國強的出生證明,雖然隻是一張村衛生所的手寫紙,但字跡清晰,上麵所寫的出生年月是2009年10月3日,淩晨五點。

韓延宇繼續說道:“沒到年齡,就是沒到年齡,我查過了,這一天正好是2009年的中秋節,日子很好記,八月十五,所以,劉國強的父親在給他上戶口的時候,便說了他的農曆生日,也就是八月十五。”

張誌遠搖搖頭:“對,你的原則,認真對待沒有一個嫌疑人和受害人,不放過一個壞人是我們警察的事,不錯判一個好人是你們檢察官的事,對不對?”

韓延宇笑了:“這孩子,應該有更美好的未來,我們應該幫助他。”

張誌遠無奈地搖著頭,率先向前走去:“專門學校呢?你也不準備送他去?”

韓延宇腳步微停:“是。”

張誌遠回頭看一眼韓延宇,半晌後,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謝謝你,老張。但往後的心理疏導,我會幫劉國強找心理谘詢師,讓他成為一個心理健康的少年。”韓延宇的話很真誠。

“但願如此。”張誌遠幹咳兩聲,“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生日這裏好辦,隻是怕會被人說了你的閑話,可能還有我。”

“老張,抱歉了。”韓延宇聲音很輕。

張誌遠咧嘴一笑:“誰讓我們倆總是搭檔呢,好說!走吧!”

兩人相視而笑,一起往前走去。

山林裏空氣清新,遠處,能聽到遊船鳴笛的聲音,很是好聽,反而顯得這藏在山林裏的村莊更加幽靜。

再次來到劉長貴家的時候,院子裏一如既往被打掃得幹淨,隻是濃重的豬屎味還是讓人不禁皺了皺眉。

院子的中央,受害人小姑娘正坐在新的粉紅色小凳子上,手裏握著一隻粉紅色的鉛筆,在一個嶄新得粉紅色本子上寫字。

聽到動靜,小女孩回頭,便看到韓延宇和張誌遠。

她笑了,陽光照耀在她臉上。

真好看。

韓延宇和張誌遠也跟著笑了,從心底透出的明朗。

“爸!叔叔們來看我們了。”小女孩朝著裏屋喊道。

這時候,韓延宇看到,小女孩的腳上穿著一雙漂亮的愛莎款涼鞋,他轉頭看向張誌遠:“你送的?”

張誌遠不好意思得笑笑:“我以為小姑娘都喜歡這種迪士尼周邊,沒想到她不知道愛莎是誰,但是不重要了,她喜歡漂亮公主。”

韓延宇的視線再看向小姑娘:“是的,不重要了,她喜歡就好。”

小姑娘可能心理上還是有創傷,不太敢過分靠近男性,但是她的精神狀態已經跟之前截然不同。

每一次見麵都有進步,這樣就很好。

說明她有認真的接受韓延宇幫她安排的心理谘詢。

門裏,半晌後,劉長貴才走出來,看到站在院子門口的韓延宇和張誌遠,調整了一下情緒後,才擠出一個笑容。

“韓檢,張警官,你們來了......”

張誌遠和韓延宇對視一眼,兩人都發現劉長貴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發生什麽事了?”

劉長貴和兩人相對而坐,在這所簡陋的客廳裏,韓延宇先開口。

韓延宇發現,牆麵上之前掛滿這劉國強的那些獎狀,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劉長貴低著頭,不說話。

韓延宇的語氣盡量輕:“有人來找你們事了嗎?”

劉長貴一慌:“沒有,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又是他慣用的套路,重複的強調和確定性詞語的強調。

張誌遠清了清嗓子:“如果有人騷擾你們,就隨時告訴我,我的電話你有吧?任何人敢騷擾你們,我有權利抓他們的,隻要你告訴我就行,不要再自作主張,相信我們,相信警察好嗎?”

劉長貴慌忙擺手:“真的沒有,你們不要猜了.....我們現在過得.....過得很好,”他看向韓延宇,“韓檢幫我們聯係了村委會,給我們每個月多發三百塊錢的經濟補助,我們很感激了,家裏的妹妹手術也做了,村裏沒人知道這件事,也很感激你們,心理輔導我們也一直在堅持做,我們真的覺得夠了.....妹妹到了上學年紀,之前來過的那位女檢察官還幫我們聯係了小學,真的.....我們覺得夠了.....”

“夠了是什麽意思?”韓延宇聽出話裏不太對勁。

許久之後,劉長貴默默地看著外麵認真寫字的小姑娘:“我們......能不能不告了?”

“什麽?!”張誌遠以為自己聽錯了。

韓延宇卻不說話,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困窘,他二十年前就見過,隻不過,當時這種情況和表情,是從韓延宇的父親臉上表現出來的。

當年,父親也對來家裏看望他們一家三口的檢察官說:“背後的人,我們普通老百姓哪裏有那本事,我們......不告了,謝謝你.....”

即使這樣,韓延宇的父母,依然沒有逃過死亡的命運.....

他記得那個手上戴金戒指的男人,在年幼的韓延宇即將暈死過去之前,嘲諷得說道:“隻有死人,才真的不會開口.......”

“韓延宇?”韓延宇的耳邊傳來張誌遠的聲音。

韓延宇回過神來,看到張誌遠和劉長貴都正在看著自己。

“我沒事。”韓延宇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

劉長貴繼續說道:“我女兒好就行,我們不想惹事,我們不想告了,可以嗎?”

張誌遠臉色更臭:“這麽大的傷害,你是在害怕什麽嗎?真的沒有人來找事嗎?你實話告訴我。”

劉長貴隻是搖頭,卻不肯多說一個字。

張誌遠急得站起身:“你以為你不告了他們就會放過你們?”

不等劉長貴說話,韓延宇開口說道:“張警官說得不錯,就算你們放棄起訴,那些加害者,也不見得會真的放過你們,不過放過你的女兒,還有你的侄子,他為了這件事已經進了看守所,等待審判,你現在卻說不告就不告了?你認為你不告了,他們就會放過劉國強,讓劉國強回家?”

劉長貴似乎被看透了心思,他望著韓延宇,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韓延宇起身,指著水泥牆麵:“還有,牆上劉國強的獎狀呢?”

他情緒有些激動,大踏步得走到之前劉國強住的房間門口,一把推開,發現床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就像是沒有住過人一樣:“你想幹什麽?讓劉國強跟你們家徹底斷絕關係?劉長貴,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麽?你這樣,會讓一個少年對這世界徹底喪失信念!”

劉長貴滿是汙泥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嘴唇也顫抖著,他是想說話的,但是,他說不出來。

張誌遠一把扯住韓延宇的胳膊:“韓延宇!你給我清醒點!別忘了你現在在哪裏!”

韓延宇被張誌遠叫醒,這件事,跟他當年所發生的事有太多類似的地方。

當年,他們家放棄了起訴,現在,他不想院子裏那個小姑娘所受到的傷害就這麽過去。

劉長貴哭出聲來:“就算律師沒有來找我,我也不想讓女兒的事公開,我隻是想保護我自己的女兒,保護她不被人看不起,有什麽錯!我到底有什麽錯!”

韓延宇和張誌遠愣住了。

望著眼前劉長貴失控的哭訴。

門外的小女孩也聽到了父親的哭泣,她默默得站在門口,一手扶著有些坑坑窪窪的木頭門框:“爸爸......別哭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韓延宇和張誌遠回頭,看向門口的小女孩。

她乖巧的模樣,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