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和姐姐

一路上,琪雅都揪著心,早已打消了跟曹尚智聊天的念頭,隻求自己不激怒他就好。但是心裏卻隱隱地覺著曹尚智似乎不該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眼神原本是溫柔的,變成這樣,一定有原因。

好不容易結束了顛簸的路段,到達了一座城市,琪雅發現,這正是姐姐所在的城市。心裏踏實了許多,離姐姐越來越近,也許能找到機會逃跑。琪雅這麽想著,眼睛就試探著去看曹尚智,差不多走了整整一個晚上又一個白天,現在是黃昏時分了,他一直沒休息,眼裏泛起了紅紅的血絲。

“餓了吧。”曹尚智視線一轉,從後視鏡裏盯著她,“把你的眼鏡借給我,我們先吃點東西。”

他脫掉了滿是血漬的T恤,光著身子穿上了外套,再帶上琪雅的黑膠眼鏡,整個人煥然一新,顯得更加文質彬彬。

進入KFC時,他略微有些緊張,好在沒人注意到他,排隊的顧客們著急前麵的人怎麽這麽多,收銀台裏的工作人員也是手腳不停。事實證明,最安全的地方的確是最危險的地方,人滿為患的快餐店裏居然沒一個人發現他。

曹尚智洗淨手,買回外帶全家桶,琪雅聞到炸雞香味時才發現自己早就餓壞了。原來緊張也是那麽地消耗體力,她雙手開動不顧形象了,就算要逃跑,也得有力氣。曹尚智吃的並不多,幾塊雞翅又一塊胡蘿卜餐包後就住了手。他把眼鏡還給琪雅時,不經意地問道:“你姐姐住在哪裏?”

“我姐?”琪雅訝異地放下了手裏的東西。

“放心,我不會傷害她,她是我的心理醫生。”曹尚智擦了擦嘴,很認真地看著她,“納博科夫說,上帝原諒不能明白自己的人,因為他在造人的時候,隻想把他們造得神奇,並不管他們痛苦不痛苦。我知道自己精神有問題,為了治療自己,讀大學時我選擇了心理學。但我竭盡全力也不能減輕那些暴虐的衝動,我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對在這個世界生存失去了信心,殺人也隻是為了檢驗自己的承受能力。”

“殺人隻是為了檢驗承受能力?”琪雅忍不住重複了這句話,太可怕了,究竟是怎樣的靈魂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一定是上帝把我變成這樣的,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怕,所以,你姐姐說她能治好我的時候我很開心。我被判了死刑,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但我還是想在臨死前見她一麵,好好地謝謝她,曾經花了那麽多時間在我身上,她是我唯一信任過的人。”

他的眼神分明是冰涼的,可琪雅卻莫名地感覺雙頰發燙,心也跳得失控,大概是因為這是第一次有男生這樣長時間地盯著她看吧。

姐姐常跟琪雅在MSN上聊天,姐姐的工作琪雅的學習,雖然相差八歲但兩人有很多共同語言。姐姐說曾接待過一位很特別的病人,此人的父親是個惡棍,母親生下他後就離家出走了,他從小飽受精神和身體的雙重虐待。那位病人讓她感覺害怕,他身上有種難以抵抗的力量,一種會影響到她正確判斷的力量,作為心理醫生,對於這種力量的存在無疑是恐懼的。姐姐最後選擇了放棄,換了另外的醫生為這名內心無比邪惡卻強大的病人繼續做檢查和治療。

這事的細節琪雅知道的不多,全是姐姐在MSN上告訴她的。當時琪雅也隻以為是姐姐工作上遇到了難處,向她發發牢騷而已,現在想起來,這個特別的病人很可能就是曹尚智。是的,一定是他,早就覺得他的極端是有原因的,原來是因為家庭影響。他那麽聰明,應該還有救吧。琪雅忽然覺得曹尚智的死刑太嚴重了,他是個病人啊,患病殺人,在法律上來講,是不需要死刑的。他去找姐姐,真的隻想見個麵問候一下那麽簡單嗎?

“你在想什麽。”曹尚智盯著琪雅的眼,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她的心。

“沒什麽。”琪雅惶恐地回避著他的視線。

“你很聰明。”曹尚智的嘴角動了動,牽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琪雅沒有反駁,而是把姐姐的地址告訴了他。如果不說,他也會有辦法知道,倒不如盡早去見姐姐,然後再見機行事。

就這樣結束嗎?

汽車很快行駛到姐姐住的小區內,姐姐的公寓裏亮著燈,隱約可以見到窗簾上一個模糊的女性身影在踱來踱去,像是在打電話,又像是在擔心什麽。

不用猜也能想到,姐姐擔心的就是琪雅。到現在為止,她已經失蹤超過二十四小時。一個高二優質女生會跑到哪裏去,琪雅從不會這樣無緣無故玩消失,也不會不跟家裏人聯係,她一直都很懂事的姑娘,除非是遇到了什麽事。

叮咚!門鈴響了。

“姐,是我。”琪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姐姐在貓眼裏看了一眼,果然是琪雅,低垂的雙手,蒼白的臉色,除此之外沒什麽不妥的地方。

門開了,但站在姐姐麵前的不止有雙手被拷的琪雅,還有微笑的曹尚智。

“你來做什麽!”姐姐一把拉過琪雅,想趁機關上門。

門被曹尚智手上的匕首卡住了,關不上,他一把推開姐姐,闖進了屋。

“宋醫生,好久不見了。”曹尚智依然是和顏悅色地說著話,好像他真的隻是來看個朋友,但話還沒說完,衝過去一把抓住姐姐的長發不讓她逃走,又在姐姐的膝蓋後麵處猛踢一腳,姐姐立刻失去平衡跪倒在地:“我猜你一定很想你妹妹,所以就帶她來了,你開心嗎?”

一邊說著,曹尚智把姐姐和琪雅背靠背地用膠帶紙在兩張椅子上,膠帶紙足有兩寸寬,他捆得很用力,根本沒有掙脫的可能。

心理醫生的專業素養讓姐姐處變不驚,麵對危險,她沒有過激的反應,冷靜地說:“外麵有很多警察在找你,你不擔心嗎?”

曹尚智像個孩子似的笑了,“我不擔心,就是想看看你。宋醫生,你對我那麽好,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你,想你為什麽不來給我做治療了。”

姐姐稍微遲疑片刻,迅速組織好語言,“原諒我當初我的放棄,其實以我的資曆,並不適合為你做治療。你的病情已經超過我的能力範圍,我隻能請我的導師來幫忙。”

“超出你的範圍。”曹尚智的聲音一沉,表情也變得冷峻,“真是笑話,你是心理學博士,智商一百三,大學和讀研時還跳了兩級,你研究過的病例不計其數,我怎麽可能超過你的能力範圍。”

“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姐姐的呼吸很不自然,她顯然在努力控製著情緒,“不論你怎麽想,反正我是治不了你的,所以,隻能請求換人。”

“既然你做不到,為什麽當初要答應我。還說要跟我做最好的朋友,跟我說你家裏的事,說你自己的事,假裝信任我,其實是騙我告訴你所有的心裏話。我後來終於想明白了,一個普通的心理醫生能碰上變態殺人狂的機會簡直微乎其微,你當初申請來當我鑒定醫生就是為了研究我。你曾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還傻乎乎地以為你會對我負責,幫我治病。可你得到了想要的第一手資料後就立刻放棄了我。別以為我不知道,聯合會診的鑒定結果上寫我沒病的人就是你!”說到這裏,曹尚智幾乎是咆哮了,“你說我沒病,所以我被判處了死刑!你知道我信任你是因為喜歡你,你明明可以不喜歡我,拒絕我,但你為什麽要害我!”

“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姐姐的聲音在顫抖,琪雅能感覺到,姐姐的身體也在顫抖。

原來一切竟是這樣。姐姐一定是害怕曹尚智的存在會威脅到自己的人身安全才這麽做的,他罪孽深重,連續殺了十幾個人,沒有理由再在世上活著,他早就不再是正常人了,幫助他的結果很可能會危及到其他的很多人。

道理琪雅是明白的,姐姐從小就給她灌輸那套正統的教育思想,為人處事該怎樣,正人君子該怎樣,這麽多年一直都按姐姐說的那樣生活。可這一次,琪雅覺得有些不太妥,姐姐是因為害怕才會這樣做的嗎?是她真的辜負了他,還要至他於死地,道貌岸然的麵具下真正的她是否有著不為人知的自私。魔鬼,也有被信任的權力嗎?也有被點化為天使的權利嗎?在他堅硬的外殼下,是否有著最柔軟的心?如果他真的與某人相愛,是否能變成正常人?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這些問題,等琪雅再回過神來,局勢似乎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很多很多的腳步聲,聽起來越來越近。

“你報警!”曹尚智怒了,他這才發現沙發邊幾上的電話沒有掛上,一直處於通話狀態。

“是我還沒來得及掛電話你們就來了。妹妹一直沒跟我聯係我很擔心,打算報警,警察正好通知我你逃跑了,讓我多加小心。”姐姐說得很慢,試圖拖延時間。

“你的心真冷。”曹尚智幽幽地說著,似乎已經不在乎是否能夠逃脫了,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槍。那是把警用手槍,大概是他在押解途中逃跑時搶來的。他抬起手臂,槍口對準了琪雅:“我不會讓你馬上就死,我要讓你親眼看見最在乎的人一個個死在你的麵前。”

“對不起,就讓我們地獄裏再見。”

這是曹尚智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看著琪雅笑著說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忽然亮了,那笑有些猙獰,有些輕鬆,那不像是赴死的表情,倒像是一隻惡魔即將從皮囊中解脫。

槍響了。

不是一聲,而是兩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兩顆子彈卻帶著不同的使命奔赴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曹尚智的頭被打中了,高速旋轉的子彈從他的後腦進入從額頭正中竄出,就像開鑿了一眼紅色的溫泉,白色的腦漿混合著紅色的鮮血噴薄而出。另一發子彈從曹尚智的手裏射出,但是射偏了,擦著琪雅的耳朵飛了出去,她的皮膚感覺到子彈攜帶的炙熱氣息。

荷槍實彈的警察一個接一個地進入屋內,有人查看曹尚智的屍體,也有人來關照受到驚嚇的姐妹倆。

繩子被解開了,姐姐站了起來,琪雅也被人攙扶著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眼裏看到的一切都是高速旋轉的,晃得眼花。姐姐,警察,還有她自己,全都陷入了時空旋渦中,耳朵裏嗡嗡的,什麽也聽不清,什麽也說不出。

她愣愣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曹尚智,他應該是死了吧,可眼睛卻沒有閉上,直勾勾地,像是在看她。恍惚中一個黑色的影子從他身上飄然而出,那影子就像是對焦不準的曹尚智,麵目模糊,卻帶著他臨死前那猙獰的笑,張開雙臂朝著她擁來。她躲不開,也不想躲,就像有人麻醉了她的神經,隻覺得心口一涼,全身都涼了。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旁邊的人也好像全都看不見這個影子的存在,姐姐搖著她的手,問她怎麽了。可她說不出話來,她也不想說,再看姐姐也好像隔著一層紗似的。身體很不對勁,手腳冰涼,剛想說句我怎麽了,結果話一出口卻變成了:“我又回來了!”

那語氣,像極了曹尚智。連同姐姐在內,所有人都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