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整個寧城人心惶惶,府尹老爺懇請大哥入住他家宅第,有高人在身邊,全家老小才敢安心睡眠,每日好飯好茶地伺候著,生怕怠慢。大哥閉門不出,旁人隻道他在潛心籌劃著降妖的法子,翹首期盼著高人出門之日就是鬼魅降服天下太平之時。

府尹老爺有兩房太太一雙兒女,都生得端莊大方。尤其是他家的少爺,沉默爾雅,讓人覺得穩妥,偏又生得畫中的人兒一般,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讓初霜楞了好久,倘若他是女兒身定是絕色女子。為保安全,這段日子老爺不許家人隨便進出,連少爺也不再去私塾。

一連十日,大哥都沒有出門。隻有初霜心裏明白,大哥愁眉深鎖定遇到了難處。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但跟了他這些年,還從未見他麵容如此凝重過。她並不多問,隻把每日三餐的茶飯按時送進大哥的廂房,再收拾出換洗的衣服。

府尹安排的住處是個清靜的院子,花圃旁還有一眼清澈的井,初霜挽起袖子在井邊洗著衣服,初春的井水寒得徹骨,雪白的腕子被井水一浸更是白得欺霜賽雪,冷不防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別凍著,讓下人來吧。”

初霜一回頭,漫天的紅霞是背景,周家少爺玉竹般佇立在身後,黑白分明的眼灼灼地望著她,隨風揚起的衣襟流露出說不上名頭的熏香,那香味即不是花草香也不是脂粉香,卻像隻看不見的小手,鑽進人的心裏撓得酥癢。

“不妨事,大哥不習慣讓別人洗他的衣服。”

從沒被人這樣盯著看過呢,初霜小臉兒緋紅,人也不自在起來,她從不怕冷的,似乎生來就不知冷熱。

周少爺沒什麽架子,跟初霜攀談起來。說起來他倒比初霜大上三歲,卻從未出過遠門,對於初霜形容的各地風土很是向往,直到她手裏的衣服都洗完又晾好,話題都還沒完。不知不覺中,他問到了大哥頭上,“你大哥是怎樣的人呢?行走江湖的異士,一定很有意思吧。還有你,為什麽叫初霜,都不知你姓什麽呢。”

“大哥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麽,這些說來話長。”初霜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卻絞著帕子,越絞心越亂。

大哥在初霜眼中是神一般的人,不論天上地下陽世陰間無所不知,他還會用龜殼占卜將來會發生的事,而且卜得很準。

她的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大哥時他就是現在的樣子,那是在一個叫做無名鎮的地方,她懵懂著一雙眼,被大哥牽著手帶去吃飯。那頓飯是她印象中的第一頓飯,菜式稀少她卻吃得很香,仿佛從未吃過般的香甜。是啊,仿佛從未吃過,所有的記憶始於那頓飯,大哥微笑著,看著她就很滿足。

大哥說,她是戰亂中和家人走散的孩子,遇到她的那年她隻有十四歲,也許是受了驚嚇也許是受過傷,記憶都丟失了,除了一身破舊的衣裳唯有名字刺在手腕上,兩個朱紅的小字:初霜。

一轉眼,她跟在大哥身後也有好幾年了,可身高和容貌依然如當年的模樣,雖然能幫的忙極為有限,但大哥並不嫌棄,好吃好玩的盡著買,漂亮衣服盡著做,嫡親的妹妹怕也就是這樣了。初霜知道大哥的好,就算做一輩子小跟班也是願意的。

當然這後麵的話可不敢說出來,說了這許多初霜始終不敢抬頭,她感覺少爺的目光始終在她臉上駐足,心中戚戚然,他在看什麽呢,難道臉上有汙髒?

好在有丫鬟來喚少爺去給老爺請安,這才解了她的窘迫。少爺人一走,她馬上俯身井上看水中的映像。沒有汙髒,而且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加上臉頰上的兩團紅雲,活脫脫一個嬌俏的小美人。心裏不是不甜的,為了自己的美,還有周少爺最後的那句話:我一定會再來找你的。

怎會遇到這樣的少爺呢,怎會來到這寧城,怎會第一次就說了這麽多話。初霜的心好亂,莫非一見如故就是這樣。大哥曾經說過,人生都是注定的,要遇到什麽人,要去什麽地方,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逃不得,也避不開。

大哥是什麽時候說的這番話呢?他肯定說過的。

初霜不記得了,也沒心思去想,總之大哥說的一定就是對的,也許,那時候大哥就已經占卜出她的命運了吧,她的命運,也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將會改寫。為什麽還要去尋找家鄉?不過是場無聊的噩夢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罷了,就算不回去又能怎樣。哎,還是不要想,越想心越亂。她沒意識到,她的目光始終停在方才少爺離開的方向。

她並不知道,大哥正在窗前看她,微微地蹙著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