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

文 / 何許人

楔子

三更的梆子聲在寧城的另一端幽幽的響起,夜風一陣比一陣涼,挾裹著花瓣大小的雪片飄然而下,洋洋灑灑地竟遮住了半輪殘月,天地間越發幽暗。

空曠的街上,魯貴緊了緊皮襖,從婉轉樓裏出來時喝過熱乎乎的肉湯,肚子倒是不餓,隻是有些孤單。他正在後悔,不該這麽早離開倌人的真絲錦緞熱被窩,回去又怎樣,無非是明早去鋪子裏查賬方便些,倒要獨自去睡那冷炕頭了。

咿,前麵的那位是誰?紅色的昭君小襖油亮的墮馬髻,手持一盞不甚明亮的油紙燈籠,那窈窕的身段光是看一眼就讓人心頭一熱,不知道正麵是否更加漂亮。這小娘獨自午夜行走,莫不是誰家逃出來的新姨娘吧。

魯貴快走幾步,趕上前去,那小娘轉回頭來,竟有幾分麵熟。

“可是趙員外家的三姑娘?年前嫁到臨城的吧,怎地一人回來省親。”魯貴驚歎道,那小娘的麵皮竟比出閣前還粉白細膩,水盈盈的眼睛被燈籠蒙朧的光芒一暈,更是美得如詩如畫宛如天人,聽說她入門不到一個月新姑爺就得急病死了,眼下應該是孀居。

“大哥好,聽聞家裏出了急事,我也顧不得許多了。”見對方是熟人,趙三姑娘欠身施了個禮。

“你家在城外七裏呢,這夜黑風高的不如先找家客棧投宿,明早再啟程罷。”魯貴很熱情地搭著話。

“我也是這樣想,可不知為何,一路走來竟沒一家客棧是開門的。”趙三姑娘麵露憂色,一雙雪白的小手微微顫抖著,惹人生憐。

魯貴差點笑出聲來,這可是天降的好事啊,“三姑娘有所不知,最近鬼魅作祟死了許多人呢。眼下除了婉轉樓,整個城裏沒有哪家店還敢在夜裏做生意的,不嫌棄的話,可先到在下家裏住上一宿。”

趙三姑娘略微沉吟,終是點了頭。

魯貴大喜,脫下身上的皮襖給姑娘披上,又借口執燈籠趁勢摟了姑娘的手。姑娘竟沒半點拒絕,真是太好了,長夜漫漫佳人在側,再熱上壺好酒,說不定……哈哈,越想越開心,但為什麽姑娘的手怎麽都捂不熱呢,那透骨的涼像是能把人的活氣全吸了去。

“大哥,你在想什麽?”趙三姑娘偏過頭冷冷一笑,似能看透人心。

魯貴忽然想起趙家出事的那位正是三姑娘,聽說死得不明不白,可眼前的佳人分明…..他有些懵了:“三姑娘你…..”。

“我,我怎麽了?”趙三姑娘一雙欺寶賽珠的眼睛盯住魯貴,方才嬌滴滴的聲音竟然變成了男人的粗嗓,那雙怎麽也捂不熱的纖手向發跡深處探去,十指用力,竟然連皮帶肉地把整張臉皮扯了下來,不,不止是臉皮,還有脖子,還有……整張人皮就像件衣服,白花花地被拽在手裏,而那張皮下的……

魯貴的眼瞪得牛大,眼白處爬滿殷紅的血絲,但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的脖子被一團黑色的霧霾死死壓住,喉嚨深處發出絕望的,類似朽木斷裂的聲音。

一城風雪,掩不住黏稠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