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生月見草

花尤娘離開後,三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行動。就連白與灰之間來去自如經驗老道的郝甜甜,在這純黑之地,也有些無所適從。

宋星熠不管他們二人的諸多猶豫,見二人一直踟躕不前,他徑直走向最近的藥草攤。

“唉…”郝甜甜咽下脫口而出的召喚,與韓非玉快步跟了上去。

隻要邁出第一步,後麵的就好克服了。郝甜甜隻將此處當做特殊的集市,快速調整好了心態,將宋星熠一把塞回身後,迅速的開始找尋目標。

將草藥攤的所有藥材快速過了一遍,沒有發現春生月見草,郝甜甜利落地起身準備前往下一個攤位,又受宋星熠的啟發,變了聲線低聲問攤主:“春生月見草?”

深灰的鬥篷包裹著攤主,讓人看不清其身形,隻看到頭部的帽兜左右擺了擺,攤主似乎是搖了搖頭。

得到答案的郝甜甜不再停留,帶著宋韓二人繼續尋找。

郝甜甜在前帶路,隻挑著草藥攤探看。時間在不停的找尋中一晃而過,月亮默默地從東向西偏移。

攤位已走過大半,難道暗市之中也無春生月見草嗎?郝甜甜有些焦急起來。顧及著身處暗市,她強行按耐住焦躁,腳步間卻慌亂了。

宋星熠和韓非玉實在幫不上忙,隻更謹慎的戒備著,避免心神不寧的郝甜甜被衝撞到。

終於,在暗市最末,一個看著像是倒賣冥器的攤位上,郝甜甜一眼看見夾藏在一堆瓶瓶罐罐間的植物。

獨株,七片黃葉,葉間遍布暗紅的脈絡,葉麵滿是白霜。

郝甜甜運功略了過去,拿起那株植物,湊近鼻子嗅了嗅,一股寒冬的氣息,是春生月見草!

郝甜甜一掃頹態,欣喜地詢問攤主:“這個怎麽賣?”

另一邊,花尤娘行過整個暗市,繼續向內深入,繞過幾個彎,行至一片開闊處。

隻見一人背對獨坐,一襲紅衣似火,烏發隨風微動,正在對月獨飲,姿態瀟灑自如,身形卻似孩童。

花尤娘匆匆上前,額抵手背,拜倒在地,“主人。”

“坐吧。”聲音也似孩童!

花尤娘恭敬地起身,繞至那人身旁,摘下帽帷隨侍一旁,並不落座。

“說來也有22年了,你總是這麽規規矩矩的。”清脆的童音透出幾分滄桑感。

花尤娘福了福身並不接話,隻將溫酒續滿酒杯,恭敬地遞給那人。

一時間隻餘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不知飲了多少杯,幾個瓷白的空酒瓶整齊的擺放在腳邊,那人終於揮手打斷花尤娘的斟酒。

轉過身來,那人確是八九歲女童模樣,開口卻一派老氣橫秋的口吻。

“你想好了?”

“是。”愧疚侵占內心,花尤娘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低眉順眼地恭敬回答。

“陪我最久的你,也要走了。”那人歎息起來。

“算了,算了,留來留去留成仇,走吧,走吧。”說完便背過身去。

花尤娘是暗市主人培養的第三代暗市運營者,受暗市主人再造之恩,本來下定決心一生陪伴主人,隻是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人總是在時光的潮流中不停的變化…

脫離暗市主人之人,必須吞下暗市主人獨製的毒藥,不可背叛暗市,否則將會肝腸寸斷,劇痛七日而亡。

花尤娘如前兩位前輩一般,利落地將紅色藥丸吞入腹中,轉又俯身四拜,次次額心觸地,聲聲脆響。

一謝主人救她於那暗無天日的囚籠;

二謝主人賜她一身報仇雪恨的本領;

三謝主人為遭受苦難的女性辟了一處容身之所;

四謝主人如長如慈容忍自己的任性和私心。

隻是…大仇得報之後,空洞與虛幻讓她像遊魂一樣,隻是活著,不知道為什麽。

她想啊想,想啊想,終於明白自己想要做什麽了,她也想像主人一樣,為遭受苦難之人開辟容身之處…在那光明之處。

四拜叩完,花尤娘伏在地上眼眶噙滿淚水,她咬牙起身,帶上帽帷遮住滿麵淚光,往來處去了。

“那暗無天日的過往,都忘了嗎?一個個都要往外跑…”

一聲歎息隨風而逝…

還未等到攤主的回答,一隻手從側邊伸了過來,似乎想要掀起郝甜甜的帽子,郝甜甜警惕地左手拉住帽簷,向後一翻避了過去。

那人卻趁機將郝甜甜拿在右手的春生月見草,搶了過去。

韓非玉腳踩太極罡步,一個移形換位,將郝甜甜送至身後,提掌迎了上去。

對方的外功路數油滑至極,總在韓非玉將要拍中之際,巧妙劃走。

隻是內功不甚高明,被韓非玉的掌風震地退了幾步,他也正好趁著韓非玉的掌風,將要退出他的攻擊範圍。

眼看對方就要逃脫,宋星熠長劍出鞘,追了上去,劍鋒劃中其左臂,逼得對方動作一滯,馬上將其捕獲之際,對方故技重施,運功帶起輕風,撫向遮擋宋星熠麵容的帽帷。

卻見宋星熠並不退縮回避,任由帽帷滑落,仍直追著那人刺去,誰知那人還有後手,隨手撒出大把暗器。

宋星熠隻能停止追擊,格擋暗器,那人同時還甩出一錠金子,安撫住準備召喚暗市守衛的攤主,隨即溜走遠去。

對敵經驗還是太少,此刻宋星熠隻能望著溜走的對手興歎,他無奈地收劍回鞘,邊想著該怎麽安慰郝甜甜,邊往回走,突然被一陣嗤笑聲喚回神來。

宋星熠抬頭四處查看,隻見本對打鬥漠不關心,一心隻守著麵前貨物的臨近幾個攤主,不知什麽時候竟也觀望過來,還不時發出笑聲,聽聲音似乎都是女性。

嗯?涼風吹過臉頰的寒意,讓宋星熠頓時恍然,趕忙將帽帷拉起,擋住令人發笑的源頭。

原來,郝甜甜聽聞暗市之中不可展露真容,就覺得鬥篷的帽帷太不保險,遂取出隨身攜帶的一種中藥——黑炭,三人互相在臉上一陣塗抹,算是加了一層保障。

剛才宋星熠在打鬥中帽帷掉落,露出一張大花臉,眼眶、兩頰、嘴邊都烏漆麻黑的,雖沒有暴露真容,卻也實在引人發笑。

伴著隱隱的笑聲,宋星熠遮遮掩掩地回到同伴身邊,發現兩位同伴萎靡不振地蹲在地上,他本以為是沒能留下那株春生月見草,非常內疚。

韓非玉快速解釋了下前因後果,原來在宋星熠追擊那人時,賣家又慢吞吞地拿出來新的一株春生月見草,郝甜甜趕忙上前詢問如何售賣,那人甩出的一錠金子剛好落入賣家手中…

一錠金子!宋星熠嘖嘖舌,樂天門幾年的花銷也用不了一錠金子。郝甜甜得不眠不休地做一萬瓶容光散,才能賺到。正源教倒是富餘,隻是鞭長莫及啊。

目標近在眼前,卻看的著摸不著。現在變成三人萎靡不振地蹲在路邊了。

這時,一隻玉白的手從腕間退下瑩綠的玉鐲,遞給賣家,拿走了攤位上的春生月見草。

賣家雙手拖住玉鐲,驚訝地抬頭看向來人,幅度之大頭上的帽帷差點滑落,來人點了點頭,示意她拿著玉鐲去見暗市主人。

賣家這才回過神來,被從天而降的大喜事砸中,她手足無措地捧著玉鐲跑向暗市深處,連攤位上的貨品都不顧了。

時間已經不知不覺來到醜時末,花尤娘已經出來了,將象征暗市經營者的玉鐲交給下一任經營者,花尤娘來此處的目標已全部達成。

“走吧。”將春生月見草拋給萎靡地郝甜甜,花尤娘轉身向暗市出口走去。

郝甜甜愣愣地抱著春生月見草,一時沒了反應,被宋星熠拉了袖子,才猛地反應過來,巨大的欣喜湧上心頭,她顛顛地追了上去。

直到出了暗市,過了密林,郝甜甜忍了一刻鍾的感謝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攬住在前帶路的花尤娘,鄭重地道謝。“不知那隻玉鐲價值幾何?我會盡快賺錢還你的。”

花尤娘仔細打量著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像是要穿越時光,回望那個剛剛掙紮出深淵的自己。卻發現時間已經遠去,自己早已被暗市主人救贖。

現在的日子真好啊,花尤娘回首望向暗市方向,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與報仇雪恨後的空洞似乎都已遠去,徒留幾分悵然在心間纏綿。

“如果我不再經營玲瓏閣,換個地方開家新店,你我的合作還有效嗎?”

“當然!”

兩人相視而笑,暢快的笑聲將一整晚的膽戰心驚和那些久遠的痛苦回憶衝刷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