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俾格米人

降落傘打著轉急速下降,跌進密林,發出一連串枝葉折斷的混亂聲音。

降落傘被打橫伸出的粗樹幹勾著,將兩人吊在半空。他們也算幸運,假設直接撞在地麵,難逃骨折之禍。

兩人鬆了一口氣,費了一番工夫,趴往地上。

劫後餘生,兩人挨在樹身。隻懂喘氣。

淩渡宇道:“你摟得我那麽緊,算是你碰我還是我碰你?”

艾蓉仙瞪他一眼道:“你占的便宜還不夠嗎?口舌也要占便宜?”

淩渡宇“唉”一聲道:“小弟勞苦功高,占點便宜也應該吧?喂!什麽時候才正式取消那鬼合約,哀求我好好地侵犯你?”

艾蓉仙有好氣沒好氣地道:“休想有那一天!不過,假設你要幹什麽事,不要指望我會有絲毫反抗。犧牲小我,讓你負上不義毀約之名,何樂而不為?”眼中盡是笑意。

兩人死裏逃生,極需這類生命的小插曲來調劑一下。

淩渡宇舒適地籲出一口氣,道:“此地是沿著河流的密林帶,穿越了這區域,便抵達黑妖林邊緣的山區地帶,也是俾格米人聚居的地方。”

艾蓉仙道:“我們的食物行裝已和木筏一同完蛋,往後的日子怎麽過?”

淩渡宇道:“樹林內資源豐富,取之不盡。況且最重要的軍刀、曲尺、水壺、帳幕都被我們背在身上,何用擔心!”

艾蓉仙道:“那我們快些起程,趁天亮快些離開這鬼地方。”

淩渡宇嘿然道:“你倒說得輕鬆容易,這鬼地方沒有兩三天,哪走得完!”

艾蓉仙大叫一聲:“我的天!”

兩個小時後,艾蓉仙完全體會到淩渡宇說話的含意,雖然大部分披荊斬棘的工作都由淩渡宇負擔起來,但要在茂密的林木、藤棘交纏間強行闖過,仍把她累得筋疲力盡,請求停下。

這兩個多小時隻推進了大半裏。

密林覆天蔽地,使人不見天日,不知身在何處。枝葉較疏的地方,陽光金雨般碎漏下來,活像神話裏的仙境。

飛鳥在林葉間嬉戲,密林陰森中充滿生機。蛇蟲動物身上的保護色,使他們和環境混成一體,非到它們受驚移動時,沒辦法知道它們的存在。淩渡宇每一步都非常謹慎,這是滿布死亡陷阱的地方。

停下來後,淩渡宇揀了塊地勢較高,也較幹爽和空曠的地方,幹了一大番清理工作後,紮營休息。

他削了一大批粗樹枝,把它們插滿四周,做了一個臨時的木欄,算是防止較大動物入侵的警戒線。

艾蓉仙心下感激,若非淩渡宇如此精於森林之道,恐怕他們一天也活不了。

兩人擠進七八尺見方的帳幕裏,呼呼入睡。

一聲刺破耳膜般的尖呼,把艾蓉仙嚇得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她霍地坐起,眼前一片漆黑,渾身酸痛。

一隻手摸上她的背脊。

艾蓉仙的惶恐消失了大半,代之而起是安全感和溫馨。

她撲入淩渡宇懷裏,道:“那是什麽聲音?”

淩渡宇一邊撫摸她充滿彈力的背肌,一邊柔聲道:“那是貓頭鷹獵殺林鼠,林鼠死前的慘叫聲。”

艾蓉仙腦海中升起一幅圖像,在黑不見指的密林內,貓頭鷹轟炸機般由林頂俯衝向下,兩對利爪直伸出來,向地上疾走的林鼠攫去。

艾蓉仙道:“剛才我夢見那上帝之媒不斷流下血紅的汁液,汁液變成一個汪洋,我不斷在這血紅的大海裏掙紮浮沉,汁液變成鮮血,我嚇得醒了過來。”

淩渡宇默然不語,事實上這幾天他一有空也想著上帝之媒的各種問題。

艾蓉仙仰起俏臉,望向淩渡宇,漆黑中她什麽也看不到,隻感到淩渡宇細慢的呼吸噴到她臉上,使她舒服滿足。

艾蓉仙問道:“那生命之媒是否有靈性的植物?”

淩渡宇忽地說道:“你聽過植物和測謊機的關係沒有?”

艾蓉仙道:“沒有!”她很高興淩渡宇愈來愈常和她探討這些神秘的問題,這也顯示了淩渡宇也在非常困惑的境地,故而極需說出來。

淩渡宇陷進沉思裏,呼吸有些急促和不自然,好一會才道:“在一九六六年,美國一位著名的測謊專家柏士達(CELE BACKSTER),有一天在辦公室內閑極無聊,把他的測謊機接駁到辦公室台上作裝飾的一盆盆栽植物上,那是一種大葉細花,名叫‘龍樹’的熱帶植物。”

“測謊機的整個原理,在於能探測到生物內電流的強弱。被測謊者會被問及一大堆問題,其中有一些是一定不能說謊的,例如‘你叫什麽名字’、‘你是否男人’等,以此作為標準,當他對另一些問題反應特別強烈時,測謊機的電流讀數便會顯示出來,從而推斷是否謊言。”

“通常一般人對於恐嚇其自身安危的話語,電流的感應最強。所以當柏士達把測謊機連接上那盆‘龍樹’時,便將其中一塊樹葉浸進他那杯咖啡裏,看看有什麽反應。”

艾蓉仙追問道:“有什麽反應?”

淩渡宇道:“什麽反應也沒有。柏士達無所施其技,於是他心中想道:不如把其中一片葉子燒了吧!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測謊機已顯示了該被測試的植物有強烈的電流反應,柏士達駭然大驚,心想難道植物竟然能看穿我的腦袋,知穿我的心意嗎?”

艾蓉仙道:“他還有沒有再試驗?”

淩渡宇笑道:“當然有。這是欲罷不能的時刻。他真的把其中一片葉子燒掉,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測謊機顯示該植物沒有反應。這始終是一個謎,難道無形的思想比實質的行動,更能引起植物的反應?”

“其後柏士達又想重施故技,故意在腦中盤算著要燒掉樹葉的念頭,這一次也是令人泄氣,先前對他這念頭有強烈反應的龍樹,這次一點反應也沒有。柏士達想到一個更可怕的推論,就是這植物能分辨他這念頭的真與假,所以並不驚惶。”

黑暗中,兩人呼吸沉重。

一向被人忽視,認為隻是比死物多了生長能力,但沒有思想的植物,是否擁有遠遠超乎人類理解的靈覺?

淩渡宇這些日來,無時無刻不感到和它們有超乎日常感官的接觸,這使他不由自主想到人類和植物打交道的各種曆史和實驗。

艾蓉仙道:“其他的植物學家又怎麽說?”

淩渡宇的聲音帶著嚴肅道:“跟著全球的植物學家齊齊在他們的實驗室內進行類似的實驗,試圖測探植物的靈覺。最著名和最權威的,首推在康紐爾大學一連串這方麵的實驗。”

艾蓉仙呼吸轉促,她已想到答案。

淩渡宇果然道:“實驗結束後,他們宣告一點也找不到柏士達所說的現象,所以柏士達一是說了謊話,一是純粹巧合。”

艾蓉仙道:“我也想到是這樣,否則全部有關植物的書本早在六十年代便改寫了,我也應該知道。”

淩渡宇歎道:“全球的正統植物學家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不用推翻對植物那根深蒂固的看法,又可以無驚無險地繼續耽於他們虛假的安逸中;植物便是植物,一種不會思想、不能行動、隻知吸取空氣、陽光、水分和泥土內的礦物質,以供生長的低等生命形式。”

“他們難道不知實驗室隻是一種人為和虛假的環境,隻能以人的角度去探測植物那超乎我們想象的生命形式,怎能不失敗?一直以來,我極反對正統科學權威性的語調和盲目的信心,他們滿以為勘破宇宙秘密的方法有如拚圖遊戲,東一塊西一塊,支離破碎,把所有殘片湊在一起,便會顯現出整個宇宙的真麵目。終日埋首於一個小框框內,排斥那之外任何超乎他們理性的事物。可惜他們的工具隻像一把三尺長的尺,怎能量度出宇宙的大小?”

艾蓉仙道:“實驗室找不到植物的秘密,但總應有人在實地作研究的,是嗎?”

淩渡宇笑道:“當然有,所以發現了一些令人驚異的現象。”

艾蓉仙道:“快告訴我!”她強烈的好奇心已被引起。隻要你肯細心一想,這世界有哪一件事物不是玄秘莫測?

像眼前的黑暗,便牽涉到光的問題。假設沒有了恒星,虛空是無涯的“黑暗”,那是否是宇宙的本質?“黑暗”究竟是什麽東西?是否全基於人類眼睛的結構而產生的現象?“真相”又是如何?

淩渡宇道:“植物有一種特別的功能,用來保護自己。要知道植物一生固定在某一空間內,所以並不懂逃跑來避開動物和蟲蟻的侵害,於是它們能在體內產生一種化學物質(TANNINS),使枝葉苦澀而含毒。這種化學毒素隻有在被動物昆蟲咬食得它們太過厲害時,才會分泌出來,驅走侵犯者。於是有位植物學家何雲(WOUTER VAN HOVEN)利用植物這個特性,進行了一連串大膽而富於想象力的實驗。”

淩渡宇忽然笑出聲來,以一種輕鬆的語調道:“英、法兩國的農夫間,流行一句話,就是‘女人和胡桃樹同樣需要被打上一頓’。這句話可能有點道理。”艾蓉仙在他懷內不依地扭動,淩渡宇繼續道:“何雲的方法是把植物來頓痛打,他以鞭子抽打樹身,然後再查看該樹化學分泌的增長。結果令他大吃一驚,被抽打的樹,一小時內分泌的增長率,竟比平常高至百分之二百五十六,事後卻需二十四至一百小時,才能恢複平時的含量,顯示樹木能迅速作出反應的能力。”

艾蓉仙歎道:“這真是奇妙!”

淩渡宇滿懷感觸道:“奇妙的事並不止於此,最令人訝異的是當何雲抽打目標樹時,附近的樹同樣加強了分泌,達到百分之四十的增長率。”

艾蓉仙呆了起來,難道其他的樹雖未被抽打,卻聽懂了同類苦難的“慘呼”,因而進入警戒的狀態?

那上帝之媒又是什麽奇怪的東西?

第二天早上,兩人繼續密林中的艱苦旅程,今天有了昨天的經驗,推進快了一點。黃昏時分紮營時,他們走了三裏路多。

途中聽到幾次直升機的聲音,連拿上校艇毀人亡,一定使馬非少將陣腳大亂,同時亦必加強搜捕他們的實力。這正是前門拒虎,後門抗狼,黑妖林已是著名凶地,又有馬非少將在虎視眈眈,若非淩渡宇的意誌像鋼鐵般堅強,早便打退堂鼓了,況且高山鷹生死未卜,想起也教人沮喪不已。

淩渡宇采集了一些類似中國山草藥“黃精”的物體,是樹根分泌出來的糖精,含有豐富蛋白質,一點也不難吃,兩人吃得津津有味。另外,淩渡宇又找到十來個木薯,準備煮熟後作木薯餅,為日後的幹糧。

艾蓉仙一邊吃一邊道:“假設營外周圍的每株樹、每條草,都是能看穿我們思想的怪物,我們一思一想,它們無不知曉,那人還算是什麽高等生物,還有什麽值得自豪的地方?”

艾蓉仙這幾句話頗有道理,反過來說,人對植物的認識是那麽皮毛,那等於外星人來到地球,就算把人解剖來看,假設不能把握人類的思想,血肉之軀能有多大意義?所以即使我們知道植物每一個細胞組織,但仍不知半點真正的“它們”。

反之,它們卻對我們了如指掌。在人的角度來說,那是多麽可怕的一回事。

淩渡宇喟然道:“我們對植物的了解實在太表麵了,像營外的大樹,外表上被困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可是它的千枝萬枒,以萬計的樹葉,假設每枝每葉,都擁有遠勝我們感官的靈覺,那一棵樹便是一個龐大的發布和探測器,千百年間以它們的形式來感知這個世界。”

艾蓉仙道:“我曾經閱報得知,植物能從根部或枝葉分泌一種物質,把附近泥土變得其他類植物不能生長的領土,所以縱然全不假人手,原始森林內植物的分布井然有序,像是最精心的安排一樣。”

淩渡宇哂道:“這類了解最代表了我們研究其他生命形式時最大的弱點:就是我們隻能從人的角度去推想它們。例如這種霸地行為,在我們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在人的世界裏,這是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所以想當然我們認為植物也在霸地,事實上可能植物絕無半點霸地的意思,隻不過通過這行為,去達成人類無法想象的某一目的。”

艾蓉仙點頭同意,人自己本身的局限,成為了研究其他一切生命形式的最大障礙,便像夏蟲不知道冬天的冰雪是什麽樣子:井底之蛙通過它的角度,終生以為天隻是一小片。

淩渡宇大生感觸,那天在見到上帝之媒前,他曾經與植物的靈覺結合,感受和體會到植物那奇異和美麗的世界,有感而發地道:“其實人類之所以能在大地生存,植物是功不可沒的,它們不但調節了氣候和雨水,還把二氧化碳轉化成維持生命的必需品——寶貴的氧氣,幫助大氣層的存在,製造出其他生命能存在的條件。”頓了一頓道:“我們一向以能自由走動為榮,自封為比植物高級的生命形式,其實這可能反而是最大的缺點,遠不及植物和大地融合無間,結為一體,享受比人類高了不知多少級數的生命,知感無遠弗屆,雖然它們物質的外表不能走動,但它們精神的世界卻比人類活躍遼闊上千倍萬倍,或是億倍,億億倍。”

他終於說出他對植物的最新想法。

那“人”究竟算是什麽?

兩人日間消耗了極大的能量,倦極而眠,連淩渡宇也忍不住睡了一覺。

明天一早,兩人又踏上路途。

走了兩個多小時後,他們遇上一個直徑足足有三尺、高三層的巨大殺人蜂蜂巢。

成千上萬的殺人蜂繞著蜂巢的範圍盤旋飛舞,嗡嗡作響,使人毛骨悚然。

艾蓉仙嚇得幾乎暈過去。靠淩渡宇扶著她,遠遠繞道而行。

淩渡宇為了緩和她驚魂未定的情緒,故意引她說話道:“蜂和蟻一樣,整族加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單一個體,合成一個心靈,沒有任何一隻蜂或蟻可以單獨生存。”

艾蓉仙沉吟了一會,道:“一個廣闊的大草原,某一類植物的樹林,可能和蜂或蟻一樣,隻代表一個單一的心靈,我看這可能性相當高。”

這回輪到淩渡宇沉吟起來,他想起那生命的汪洋,一個驚人的意念掠過他的腦海,使他失聲道:“我想還不止於此,極有可能全球千百萬種不同的植物加在一起,才代表一個單一的心靈。”

艾蓉仙一臉驚容,在淩渡宇催促下,才勉強繼續在密林內的強闖。

當日午後,兩人終於穿過這剛果河畔的密林帶。

密林外是一條小溪,流水淙淙,寬闊處形成一個接一個的小池,聚集了數十種不同的鳥獸,安詳地喝水和沐浴。

艾蓉仙驚呼一聲,指向溪水上遊百多碼的地方。

一隻色彩斑斕的猛虎,俯伏溪旁,伸出紅紅的長舌,把河水大口大口地卷進口內。離它不遠處聚集了一群約數十隻的牝鹿,大家相安無事,令艾蓉仙嘖嘖稱奇不已。

淩渡宇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淡淡道:“自然界中動物各取所需,各安其分。這還未到老虎晚餐的時間。”

艾蓉仙忽地送給淩渡宇一個嫵媚性感的笑容,甜甜地道:“淩先生,讓我派給閣下一個特殊任務,做一會我的監護人。”一邊說,一邊把身上背著的行囊水壺一股腦兒卸下來,跟著寬衣解帶。

淩渡宇看得目不轉睛,完全忘記了守護之責,這眼前的奇景,一點也不遜於大自然其他的任何景象。

艾蓉仙就那樣在他麵前解去了所有人為的束縛,露出完美無瑕、黑得閃亮的傲人胴體,在日光下美豔不可方物,沒有一寸多餘的脂肪,豐潤而充滿青春的活力,使人不敢直視,又舍不得移開眼睛。

艾蓉仙向他傲然一笑,躍入清澈的溪水裏。

淩渡宇火眼金睛般,為沐浴的美女作起守衛來,可是他這守衛大部分時間都在監守自盜,恣意享受視覺上的高度刺激。

他深切感受到那股原始的衝動,心裏歎了一口氣,這種原始的動力真是力量龐大,難怪修道的人要利用它來製造逸走的黑洞了。

艾蓉仙每個毛孔都暢美無限。

她極愛清潔,這些日子以來在酷熱的密林內逐寸推進,淩渡宇又迫她把全身裹在厚衣裏,以抵抗蟲蟻的侵襲,真是非人的生活。

水是可愛的妙物。人有百分之七十是水的分子造成,地球上的麵積百分之七十也是水。

水是一切生命的來源。

生命的母親。

這一刻,艾蓉仙重返母親的懷抱。

隻有在離開母親很久後,才能感到這一刻的珍貴。

艾蓉仙一聲驚呼,原來淩渡宇連著衣服,整個人撲入水裏。

艾蓉仙心想,就算如何興奮,也可以先脫掉衣服,何用猴急若斯?

她剛從水裏冒出頭來,準備迎接這個占據了她芳心的男子時,淩渡宇卻低聲喝道:“潛入水中,緊貼岸邊。”自己馬上潛往岸邊。

艾蓉仙非常機靈,立即縮回水中,貼往岸邊的植物下。

抬頭從水底望上天空,一架龐然大物在疏落的林頂低飛掠過。

聲音遠去。

兩人從水中冒出頭來。

艾蓉仙道:“他們發現了我們沒有?”

淩渡宇仰首望向天際遠處,道:“應該還沒有,我們要加倍小心了。”

至此艾蓉仙浴興大減,就在附近立營休息。

當晚他們不敢生火,由淩渡宇負起守衛的責任。

好幾次有動物在帳外試探,幸好都是有驚無險。

第二天天還未亮,淩渡宇催促艾蓉仙上路,希望能早些抵達他朋友血印巫長居住的俾格米人村落,那亦是往黑妖林必經之路。

俾格米人現在已成為非洲最珍貴和罕有的種族,一般來說都是軀體瘦小,男性平均高五尺上下,但體力過人,小小的軀體蘊藏了驚人的生命力和韌力,使他們能在非洲其他黑人望之卻步的原始大森林內,繼續以傳統的原始方式生活下去。

和其他黑人比較下,他們的皮膚並不黑,而是深棕色。頭發也和其他黑人有別,並不鬈得那麽厲害。

淩、艾兩人一口氣走了三個多小時的路,樹木又開始茂密起來,地勢高低不平,遠處山勢起伏,景色大異先前。

兩人進入一個山穀內。

淩渡宇神色自如,向艾蓉仙道:“我們在監視之下。”

艾蓉仙臉色發青,道:“是不是獵頭族?”

淩渡宇啞然失笑道:“不!是我的朋友。”說完將手握成拳狀,放在嘴邊一吹,發出一下長長的尖嘯。

四周樹搖枝動,冒出十多名俾格米戰士來。

他們都赤著上身和大腿,隻在腰腹處圍了布條。深棕色的臉上畫著簡單的花紋。身軀巧小,動作非常迅捷。

他們有些背著長弓箭筒,也有些背著來複槍,在現代文明的壓迫下,他們也不得不在武器上現代化起來。

淩渡宇高舉雙手,手掌忽握忽放,口中咿咿呀呀,說著俾格米人的土語。那有一點像班圖語,艾蓉仙聽懂了一小半。

俾格米人團團圍住他們,全無表情,看得艾蓉仙心中發毛。

淩渡宇忽地伸出雙手,和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俾格米人用力相拉。周圍的俾格米戰士爆出熱烈的歡呼。

淩渡宇向他們指著艾蓉仙道:“這是我的朋友。”這回他說的是班圖語,艾蓉仙聽得懂。

和淩渡宇早先拉手的俾格米戰士道:“你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請隨我來。”

兩人在十多名俾格米人簇擁下,走進山穀去。

走了片刻,眼前一亮。

在森林中出現了方圓數百碼的大空地,正中的大屋以草和著泥造成,其他較小的則是用樹枝和幹香蕉葉搭成的橢圓形茅棚,有秩序地散布四方。

四周圍上木欄,防止野獸的侵襲。

村口站滿了人,有男有女,都是上身**。

一個四十來歲、體形健碩的俾格米人越眾而出,一把緊摟住淩渡宇,向四周的俾格米人大聲叫道:“這就是我向你們提及的俾格米人最偉大的朋友淩渡宇,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和好兄弟,今晚我們要開野火會來歡迎他。”

周圍二百多名俾格米人歡聲雷動,往來奔走相告,充滿歡慶的氣氛。

淩渡宇走近艾蓉仙道:“我要進入巫長居住的廟堂,那是女人的禁地,血印巫長已安排了你休息的地方,待會我再來找你。”

艾蓉仙無奈地答應,自有人來帶領她去了。

淩渡宇和血印巫長直赴村落中心的大泥屋,裏麵已一排席地坐了十多位老者,都是俾格米人中受尊崇的長老,是決策權力的最高層領導。

有人捧了一大桶酒進來,眾人對喝起來。每次喝完都剩下數滴,傾倒地上,表示多謝大地之神給予他們生命和食物。

血印巫長轉入正題問道:“好兄弟,我知道你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不知這次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

眾長老露出注意的神情。

淩渡宇坦然道:“我要進入黑妖林。”

血印和眾長老一齊愕然。

跟著是令人難堪的沉默,其中有幾位長老眼中射出敵視的神色。

血印神色凝重地道:“我的好兄弟!你也應該知道那是不能用手指著的禁地,就算俾格米人——森林的兒子要進入,神也會不高興。”對俾格米人來說,黑妖林連用手指著它,也會凶禍臨身。

淩渡宇正容道:“我是為了人類的正義入林,神一定眷顧善人。”

血印身後的格克長者森然道:“黑妖林是惡鬼居住的地獄,激怒了惡鬼,災禍會降臨森林。”

大部分長老一齊表示同意。

淩渡宇成竹在胸,從容道:“我以俾格米人朋友的身份發言,要求見‘沉睡的先知’,最偉大的紅樹。”

眾人嘩然。

另一位長老沉聲道:“偉大的紅樹不會接見外人。”

血印麵有難色地道:“好兄弟,偉大的紅樹已近十年沒有見過任何人了。”

淩渡宇傲然道:“偉大的紅樹正在等待一個人,怎知他不是在等我?”

血印和眾長老一齊泛起不以為然的神情。更有其中一位長老說:“朋友,你太自負了。”

淩渡宇仰天一陣長笑,豪邁地道:“不如讓我們來請示森林之神,看他的指示。假如神不想我謁見偉大的紅樹,我保證永遠不再提起這個請求,永不踏入黑妖林半步。”

血印一陣沉吟後,連拍三下手掌。有人立即遞上用羊皮包著的小包裹。

血印畢恭畢敬地向小包裹拜伏,口中喃喃唱著聖歌。

血印吻了大地,雙手緩緩解開包裹。

羊皮打開,內裏是四塊長方形的象牙牌,雕滿花紋,放在一隻陶罐內。

這是俾格米人和神通訊的工具,占卜的至尊法寶。

眾長老拜伏地上。

四塊牌分別代表“老男”、“老女”、“幼男”、“幼女”。

老男象征財富和力量。

老女象征母愛和愛心。

幼男代表生長與健康。

幼女代表快樂與幸福。

每一塊牌分麵和背。麵代表正,背代表負。麵向上代表神的眷寵,背向上代表神的離棄。

血印將四塊牌恭謹地取出來,虔敬地唱著歌,又放了回去,然後高舉過頭,用力上下搖動陶罐,罐內傳來占卜牌互相撞擊翻滾的聲響。

淩渡宇成竹在胸,閉上雙目。他有一項賭徒夢寐以求的特殊本領,就是能以精神的超自然力量,影響輪盤的轉動和骰子最後滾出的點數。所以他才這麽大膽地提出要求占卜決定,不過這非常損耗心力,隻可偶一為之。

四塊牌在陶罐內像有靈性的異物般叫響跳躍。

氣氛莊嚴肅穆。

淩渡宇把精神凝聚成一點,正要集中往占卜牌時,最驚人的事在這最不適當的時候發生了。

他的精神被另一個更龐大的精神力量引得轉了方向,再也不能集中去影響正在滾動的象牙骨牌。

那個充滿了靈性的生命汪洋,驀然出現,又或她一直都待在某一高於日常感知的層次,當淩渡宇步入更高的精神領域時,便立時接觸到她。

淩渡宇心內駭然,掙紮著退出來。他一定要去影響占卜的結果,否則他的全盤計劃便會功敗垂成了,因為他已起誓說:假設占卜不利於他的請求,便永遠不踏入黑妖林。可是那生命的汪洋,有一股龐大的吸力,使淩渡宇的靈覺沉溺其中,便像明知是做夢,卻沒有回醒的能力。

這次淩渡宇很清楚,這存在於無形精神境界中的生命大海,藏有另一個人的靈覺,在向他傳遞一些非常特別的信息,像在呼喚他,又像在指引他將來要走的道路。

他感受到奇怪的時空,那似乎遠在天邊,又似乎在眼前,他忘記了一切,完全沉溺在精神界的異事裏。

他真的感覺到一個聲音在叫他,叫他的名字。

淩渡宇大叫一聲,回醒過來,猛睜雙目,血印焦急地抓著他的肩膀,一邊呼喚他的名字。

血印道:“你怎樣了?”

淩渡宇四處一看,十多位長老驚訝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淩渡宇搖頭道:“我沒事。”倏地想起正在占卜,連忙問道:“神的啟示怎樣?”

血印沉默片刻,道:“你自己看!”

淩渡宇望向陶碟上的四塊骨牌,每一塊都是麵向上。

那是最罕有的吉兆。

淩渡宇的心霍霍狂跳,為什麽是這樣?他自己並沒有影響骨牌的結果。那麽是“誰”幹的,還真是巧合,又或是神的旨意?

他茫然抬起頭來,接觸到血印的眼睛。

血印道:“明天一早,我帶你去求見偉大的紅樹。”

村中心的曠地上,生起一個烈焰衝天的大火堆。四周遠近插滿火把,獵獵地燒著。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烈焰吞吐不定,將圍成一個大圈的男女老幼二百多人,籠罩在閃滅不定的紅光裏。

詭麗秘異。

血印全身戴著各式各樣的飾物,配合著全身塗上的油彩,隨著鼓音,強勁有力地舞動。陽剛威猛,節奏鮮明。

他不時躍上半空。四周的俾格米人不斷地踏地、唱歌。

血印身上、頸上、手腕、腳踝都綁上鈴鐺,動作輕重緩急,鈴聲隨之變化,造成一種奇異的響奏。

淩、艾兩人雖不像其他俾格米人般瘋狂地在外圍起舞,卻也被這充滿原始宗教性的舞蹈吸引了心神,隨著血印的動作起伏,血脈翻騰。

血印如癡如醉,徹底投入宗教的狂喜裏去。

黑夜和火焰把整條村落帶離了平凡和單調的日常世界,讓他們進入更有意義、更接近“神”的天地。

艾蓉仙也有心欲舞、身欲動的感覺,偷眼望向身邊的淩渡宇,後者聚精會神,凝視著血印的動作,似乎那是天地間最美妙的事物。

艾蓉仙狠狠地在淩渡宇的大髀處扭了一下。

淩渡宇苦著臉轉過頭來。

艾蓉仙抿起小嘴道:“有什麽好看?”

淩渡宇指了指那瘋狂擊鼓的俾格米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聽不見。

艾蓉仙把小嘴湊到他耳邊,大聲道:“看什麽?”

淩渡宇哂道:“你這個城市人,什麽也不懂。”

艾蓉仙忿忿地道:“有什麽難懂的!”

淩渡宇道:“音樂和舞蹈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把深埋在心中的感情引發,使我們真正經驗到‘人的經驗’,在這方麵,沒有人再比他們……”指了指正在狂舞的血印,續道:“做得更好,那使他們和大地的神靈結合,遠勝我們穿禮服打領結,坐在嚴肅的劇院被動地去聽那些一絲不苟的所謂偉大音樂。”

艾蓉仙默然。

淩渡宇一把拖起艾蓉仙。

艾蓉仙茫然道:“幹什麽?”

淩渡宇道:“合約是屬於文明人的,這裏原始至上,我看你也不會反對打破文明的桎梏,是嗎?”

艾蓉仙俏臉飛紅,腳步卻緊隨淩渡宇,走往火光照耀不及的地方。

這是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