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朝遺美

回到將軍府,已接近醜時末。

親將來報,吳王使人送來巫臣轉贈的舞姬,已在偏廳中等候有兩個多時辰了。

郤桓度心中感到一陣刺激,他一生人中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這些舞姬無論樣貌身材,都是萬中無一的精選,聲色藝俱全,又是中原美女,在南方的人來說,充滿了異國情調。晚宴時被夏姬引發的感情,似乎突然間有了宣泄的對象。

郤桓度來到偏廳的門外,剛好看到一名女子背著自己而坐,郤桓度敏銳的目力告訴他,當他來到廳門時,這女子雙肩微微一緊,顯示她正在提高警惕,留意著自己的接近。

郤桓度心中發出警報,這晉國的舞姬,其實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因為他的步聲輕如狸貓,若非受過訓練的好手,一般人盡管在他走到背後三尺,怕也不能發現他的接近。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這是否晉國訓練派來吳國的間諜?抑或隻是一個特別的例子,與晉國無關?郤桓度一定要查明這點,否則帶著個這樣的禍根在身邊,對他各方麵的行動都不方便。

郤桓度心中轉著無數問題,腳步卻毫不停滯,一直走到那女子的身前,高高在上地低頭俯視她的俏臉。

女子抬起頭來,接觸到郤桓度光芒四射的虎目,連忙低下頭去,隻是這一瞥,郤桓度看到她麵目甚美,是當時歌舞的女子中最出色的二、三人中的一人。

這晉國舞姬身穿長裙,腰係白色寬帶,使她看來修長婀娜,衣領斜交,在他站立的角度看下去,可以見到她一截雪白的胸肌,閃爍生光,充滿成熟女性的吸引力,郤桓度禁不住咽了一口涎沫。

女子立即知覺,似乎大膽活躍起來,剛要站起身向自己這個新主人施禮,忽地又跌坐回去,原來雙肩給郤桓度按著。

郤桓度鼻中嗅著女子身體的香氣,兩眼直望進女子的眼內。

這女子眼中現出不解的神色,胸部不斷起伏,呼吸急促,神態頗為緊張。

郤桓度卻知道她至少有一半是裝出來的,因為她修長的手絲毫不見顫動,換了一般人,在郤桓度這樣的“奇兵”突施下,不發抖才奇怪。心驚手顫,是最自然和正常的反應。

郤桓度雙手輕捏女子的肩頭,觸手處溫軟又充滿彈性。

女子垂首不動,任他為所欲為。

大宅一片寧靜,在郤桓度進來之前,已吩咐了手下各人休息,所以盡管他要幹些什麽,絕不會有人知道。可憾郤桓度卻先要弄清楚她的身份目的,才可以放心享樂。

郤桓度低聲道:“望著我!”語氣充滿命令的味道。

女子緩緩抬起俏臉,一對美目直視郤桓度,閃過一絲倔強的神色。

郤桓度眼中威稜迸射,他眼中的神光,連有吳越第一高手之稱的夫概一時也被他所懾,何況這個女子。她和郤桓度的眼光甫一接觸,全身一震,迅速敗下陣來,不自覺地垂下頭來。

郤桓度怎肯放過她,再喝道:“望著我!”語氣不怒而威。

女子遲疑了一會兒,再抬起頭來,長長的秀目露出了不解和乞憐的神色。

郤桓度見好就收,虎目忽轉溫柔,但他知道剛才自己虎目含威的形象,已深深地在她腦海內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對於要徹底征服她,作用很大。

攻人者,攻心為上。

郤桓度一對按著女子的雙手,忽然發出一剛一柔兩種力道,從女子的肩井穴直攻而入。女子全身一震,內氣自然生出感應,抗拒郤桓度侵入體內的真氣。

郤桓度雙手一震,幾乎被彈開,連忙催迫內力,真氣攻破女子的防禦,很快把她全身大穴逐個封閉。

女子美麗的臉上現出驚駭欲絕的神情,全身不能動彈,生死盡操於郤桓度之手,茫然不知如何被識破自己的身懷武技。另一方麵,郤桓度的高明,大出她意料之外。

郤桓度內力忽地收回部分,她發覺自己又可開口說話和動作了。

郤桓度微微一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抬起頭來,眼中帶著傲慢的神情道:“孫將軍如此高明,要殺要剮,都隨便你。”

郤桓度收回雙手,背轉身緩緩步入廳中,負手笑道:“果然是入世未深。用刑之道,博大精深,無論何等口硬之人,進到刑室,都會變成一條無恥的可憐蟲,姑娘是否想嚐試一下這方麵各種變化的過程?”

背後風聲忽動,郤桓度身形閃電般倒飛而出,剛好截住要從廳門逃走的女子。

眼前鋒芒閃動,一把匕首迎麵刺來。

郤桓度雙手化作虛虛實實的爪影,一下即捏緊女子雙手。

郤桓度武功之高,大出女子意料,女子同時身上幾下輕疼,原來郤桓度用雙腳急踢,封閉了她幾個大穴,女子全身一軟,向郤桓度身上靠來。

郤桓度右手從她的肋下穿入,繞過背後,將她緊緊抱住,一陣軟玉溫香充滿懷抱,令人魂銷。

郤桓度左手抬起她右腕,看見緊握在她手內的匕首上鑄有“吳王僚專用”五個大字,心底一震。

這吳王僚是現今吳王闔閭的上一任吳王,當時公子光即現在的闔閭設宴請吳王僚赴會,遣刺客專諸於魚腸內藏劍,把吳王僚當場刺殺,奪其位為王。這女子手持吳王僚的匕首,顯然別有內情。

女子秀長的雙目緊緊閉起,眼角溢出兩滴淚水,陷入失望的深淵。

郤桓度把嘴湊近女子的耳朵邊,低聲道:“如果不張開雙目,我立即把你和其他死囚關在一起。”

女子驚悸地張開雙目,若真個與其他死囚關在一起,她的遭遇可想而知,至此她完全失去抗拒的能力。

郤桓度在郤氏家城破滅前,終日和族中女子嬉戲,深悉她們的弱點,所以對付起女子來,分外駕輕就熟,尤其是見這女子氣質高貴,更是投其所怕,果然一下子把握到她的弱點。

郤桓度雙手一緊,把她摟得更實,感覺她全身震抖,知她心中十分驚怕。

郤桓度柔聲道:“不用害怕,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已從吳王僚的專用匕首,大略把事情理出個輪廓來。

女子抬起淚眼,看見郤桓度眼中射出憐惜和同情,淚水再也忍不住,流落臉頰。

郤桓度忽硬忽軟,欲擒故縱,在他這深合兵法的攻勢下,她的堤防終於徹底崩潰。

郤桓度把聲音壓得很輕地道:“先王是你什麽人?”

女子淒然道:“是我祖父。”

郤桓度繼續問:“你又怎麽會流落晉國?”

女子眼中閃過一陣猶豫,毅然道:“我不知為何會信任你。但情況已不能再壞了,坦白告訴你,我這次來吳,是想行刺闔閭,報滅家之恨,可恨吳王沒有揀選到我,算他命大。”

說完閉上口,似乎再不欲言語,淚珠不斷流出,雙肩**。

郤桓度心知這時還不適合向她查詢底細,輕輕摟著她的香肩,推著她走回睡房,一直把她扶到**,要她睡下。

女子微一遲疑,嚇得停止了哭泣。她原本決定犧牲玉體來完成目標,現在為郤桓度識破,似乎一下子又恢複金枝玉葉的身份,無端羞澀起來,這等心情變化,非常微妙。

郤桓度眼中正氣凜然,絲毫沒有色情的成分,他為人光明磊落,絕不會強人所難,雖然占點便宜,在所難免。

他為她蓋上薄被,深夜春寒,別有一番滋味。

他轉身步出睡房,來到書房睡覺。前晚他一宵無眠,當下應是休息的時間了。想起過去這兩日內,多姿多彩,至於成敗優劣,留待明天再算好了。

第二日清晨郤桓度一早醒來,昨夜睡了隻兩個時辰,但他功力深厚,精神完全恢複過來,梳洗後,吩咐下人一番,才往見吳王。

昨天他和吳王約好,要帶他參觀自己這幾年來精心策劃的新戰術,能否借吳國之力返楚複仇,要看今日的表現了。

一個時辰後,他和伍子胥與吳王闔閭來到了西郊一個校場,四周滿布屬於他們係統的士兵,防守嚴密。

郤、伍兩人領著闔閭來到一所大宅內,裏麵有數百工匠,從事各類兵器的製造。

郤桓度帶著闔閭走進一條由衛士守著的通道,來到一道緊閉的大門前道:“這裏麵製造的武器,屬最高秘密,一直以來,除了伍將軍和我外,其他將領一概不知。”

見到吳王臉上有不悅之色,郤桓度忙道:“現在研製成功,才特地請大王前來觀看。”

吳王這才釋然。

自有衛士打開大門,一條地道斜斜向下延伸,隱約傳來金屬敲打的聲音。

吳王闔閭不知兩人弄些什麽玄虛,大感興奮,試想以伍子胥的穩重,郤桓度的精明,這樣煞有其事帶自己來參觀,這機密武器肯定非同等閑。

伍子胥道:“大王請隨我來。”

三人往地道走去,跟著是十多名吳王的貼身護衛。

地道兩邊點了油燈,照明充足。

盡處是個工場模樣的地方,一個五十來歲的工匠正在恭候龍駕。

郤桓度一揮手,老工匠連忙取出一件似弓非弓的武器來。

吳王闔閭細心察看,此物前所未見,不知有什麽用途。

郤桓度在工匠手中接過,微笑道:“這強弓,我稱它為‘弩’,比之弓,隻是多了一個機栝,但威力卻增強了十倍不止,能穿射任何護甲,包括戰車上的戰士護甲。”

吳王闔閭奇道:“這‘弩’比起弓來,有什麽改進的地方?”

伍子胥欣然接口道:“弩和弓不同,首先弩在張開以後,弦管便穩在弩機上,並不需要像弓一樣總要用手臂發力拉著弦,這樣可以有較長的時間瞄準,因此能更準確地射中目標。”

吳王大喜,他也是精明厲害,一聽之下,連連點頭。

郤桓度接口道:“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眾弩可以集中齊射,給敵人以突然而猛烈的打擊。如果張弓射箭,僅能靠一個人的臂力,張弩遠射,除了使用臂力外,還可以用腳蹬等方法,使力量加強,射程增遠,威力無與倫比。”

吳王仰天長笑道:“兩位這次為吳國立下大功,他日我擊敗楚國,進軍中原,必不薄待兩位。”

伍、郤兩人一齊謝恩。

郤桓度取來一枝長箭,把它放在機栝上拉緊,長箭定在弩機上。

郤桓度把弩箭瞄向遠在三百步外的一個箭靶,一按機栝,弩箭“嗖”地射出,中正紅心。

吳王和親兵一齊轟然叫好,當時的箭弓,隻是力達四石,遠及百步,弩箭能及三百步,他們怎能不歡叫?

吳王問道:“製作一把這樣的弩弓,需要多少時間?”

他一問便問到節骨眼上。

郤桓度答道:“弩的製作,繁複處更甚於強弓,最少要五年方成。”

吳王一陣沉吟道:“這弩弓的秘密,始終不能瞞過楚人,如果我們能在三年內攻楚,盡管楚人知曉,亦是無奈我何。”

想到得意處,大笑起來。

郤桓度和伍子胥兩人會心微笑。

這一招才是最厲害,吳國若想把握時機,必須在短期內出兵。這弩箭的製作,正是要逼吳王及早走上這條戰爭的道路。

吳王道:“由今天開始,我們將以最新的戰術和武器,來擊破中原各國引以為榮的戰法。”

三人一齊大笑起來。

郤桓度一步一步接近成功,大戰的日子,也一步一步地逼近了。

郤桓度回到將軍府,巫臣剛好到達,兩人在書房內見麵。

巫臣首先道:“世事遷移,變幻莫測,非凡夫俗人的意誌能加左右。試想我倆都是楚臣,眼下一事晉一事吳,你更搖身一變,成為兵法大家,誰能料到?真是大夢一場。”

言下不勝唏噓。這縱橫不倒的外交家,說出心內感受,分外動人。

郤桓度沉吟不語,頗有感觸。

兩人這番相見,多了一份親切感,有如老朋友的相敘。

郤桓度打破沉默,說起那天的相見道:“巫兄不愧外交能手,當日乍見小弟化身為孫武,仍能從容應付,換作小弟,必定當場露出馬腳。”

巫臣失笑道:“當時我內心的震駭,非是言語可形容萬一。幸好我們這類人慣於將感情埋藏心底,所以應付起這種場合,比一般人容易點罷了!”

郤桓度心想,你的感情肯定因為不斷埋藏心底,日積月累,愈來愈多,一旦被夏姬引發時,也比一般人厲害百倍。這個想法,當然不宜宣之於口,轉變話題道:“現今楚國的情況如何?”

巫臣想了一想,歎道:“楚國雖然因為囊瓦排斥異己,天怒人怨,但國勢盛強已久,土地廣闊沃美,人丁旺盛,將領如武城黑、沈尹戍、子西、子期、申包胥等都是難得的人才,力量比之吳國,強大得多。”

郤桓度麵無表情,忽又問道:“吳國用兵於楚,晉國可會相助?”

巫臣望向郤桓度,猶豫了一會兒,沉聲道:“我也不想瞞你,晉國當下自身難保,非到生死存亡,絕不會動其一兵一卒。這次我這專使,其實也沒有包藏什麽好心,隻是希望吳國能在楚國的後方產生牽製的力量,使楚國不能北侵中原,就是這樣而已吧。”

郤桓度微微一笑,似乎這答案早在他猜算之中,隻是要巫臣親口證實罷了。

巫臣續道:“尤其可慮的是秦國。秦國地處西陲,晉國一日強大,秦國一日不能東侵。秦、楚兩國眼下關係密切,楚國有難,若得秦師出兵夾擊,吳國兵力盡管倍增,也定難討好。”

郤桓度接口道:“所以這次用兵,主要在於‘速’和‘奇’,兵貴勝,不貴久,否則勞師遠征,以弱攻強,徒然自取其辱。”

巫臣眼中掠過讚美的神色,道:“郤兄果然高明,深悉兵法之要。”頓了一頓又道:“夏姬要見你,向你道謝相救之恩。”

郤桓度心中一震。連忙一陣長笑,掩飾自己的不安道:“夫人國色天香,誰不神魂顛倒,還是少見為妙。否則一旦不能自拔,如何是好?”

兩人一齊狂笑起來。

巫臣當然以為他在說笑。任何對夏姬的讚美,亦被他認為是理所當然,否則他為夏姬的犧牲,有何價值可言?

哪知郤桓度真是坦白說出內心感受,反而瞞過了這精明的外交家。

這兩人間的關係微妙,隨時可以由並肩作戰的夥伴變成生死相鬥的仇敵。

兩人談了一會兒,巫臣才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