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參透天道

二月二十日。

疏勒南山。

十絕關前。

傳鷹和厲工兩人在此,不知不覺住了差不多半年時間,終日坐論天人之道,正邪兩個不同路徑的功夫,融會貫通,再難有所分別。

其實所謂正邪之別,乃在於形式的分別,正者所謂從容中道,講求累進式的修養;邪者專走極端偏鋒,務要速成。

這是大體而論,其中分別,錯綜複雜。

厲工仰望天際,太陽慢慢爬上中天,哈拉湖的潮水在遠處衝擊裂岸,砰砰有聲。

傳鷹道:“當日蝕開始,太陽和月亮同度,潮水會漲至最高點,那亦應是十絕關啟動之時。”

厲工閉上雙目,好一會才道:“傳兄弟,如果我沒有聽錯,山內果然如你所料,有一巨大的地底湖,否則怎會在山內傳來隆隆水漲之聲?”

]傳鷹心中一震,一股如悶雷的聲音,果真是在石山之內微微傳來,甚至腳下也有細不可察的震動

。戰神殿也是在一個地下湖中,十絕關和戰神殿,兩者是否有任何聯係?

大地忽然一暗,天上的太陽,已開始被黑影遮了一角,天狗食日的異象終於來臨。

遠方一陣一陣的鼓聲傳來,是附近的少數民族試圖以鼓聲驅逐這食日的凶獸。

黑影逐漸擴大,大地緩慢地進入黑暗。

就在這時,“軋軋隆隆”的聲音在傳、厲麵前響起,石山一陣震動,兩人麵前十絕關那塊高五丈、闊兩丈的大石,緩緩降下。

這十絕關的開關全賴天地之力,其設計之精妙,直逼戰神殿。

十絕關的大門下降甚速,其厚度達半丈之闊,非人力能加以開鑿,尤其在這等高山險峻之地,此等驚天地、泣鬼神的巨構,究竟誰能為之?

大石門迅速落下,露出一條長長深入石山內的通道。

傳、厲兩人急忙掠了進去,剛進入口,另一股“隆隆”之聲跟著傳來,原來通道十丈深處之內另有一同樣大小的石門,也正在下降,石門落至與通道地麵平貼處,另一道更遠的石門又“隆隆”落下。

傳、厲兩人麵對這正在下降的第三道門,心中的震駭實在難以形容,現在他們深入了這條開鑿出來的石道約二十丈處,地道內的四麵石壁光潔平滑,不知是什麽工具造成,這時離第三道門又深進十丈的第四道大石門,亦開始迅速下降,露出另十丈的入道空間。

當第十道石門降下時,他們已深入石山九十丈之遠,來到一個高二十丈、闊二十丈的方形大石殿,石殿的頂上有一塊渾圓的寶石,發出黃芒萬丈,照亮了這個廣闊的空間。

除了沒有頂上的大星圖,沒有四十九幅《戰神圖錄》石刻,沒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石刻大字,也沒有前人的遺體外,這十絕關內的大殿幾乎就是戰神殿的翻版。

厲工緩緩跪下。

在這巨大無匹的石山內的大空間正中跪下。

淚水注滿他的眼眶。

傳鷹有了上次戰神殿的經驗,雖然心神震**,仍能遊目四顧。

龐大的石山空間內,杳無一人,也見不到其他任何出口。

這十道大石門若再關閉,除了等待另一次的日蝕外,天下間怕無人可以離去。

“無上宗師”令東來呢?

對正進口遠方的大石壁上的正中,約兩丈見方的壁麵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傳鷹掠過那二十丈的空間,來至牆下,原來竟是有人以手指之力,硬生生在堅如精鋼的山石上寫滿了字。

尤其使人驚駭的是這些字在石壁的正中,最低的那個字離地也有九丈之高。

這高度不要說淩空寫字,就算隻是躍至那高度,傳鷹自問也勉強可以辦到。

再要停在空中運指裂壁寫字,真是想也不敢想。

這大殿空空****,當然沒有任何工具能助人爬上這樣的高度。

一切是那樣令人難以理解。

厲工此時掠至身旁,傳鷹側目一看,他也是一臉駭然,顯然和自己轉動同樣的念頭。

光滑的石壁上麵寫道:

“餘十歲學劍,十五歲學易,三十歲大成,進窺天人之道。天地宇宙間,遂再無一可與抗手之輩。轉而周遊天下,南至天竺、暹國,西至波斯、歐陸,北至斡羅思,遍訪天下賢人,竟無一可足與吾論道之輩。廢然而返。始知天道實難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絕關內。經九年潛修,大徹大悟,解開最後一著死結,至能飄然而去。

留字以記。

令東來立”

傳鷹熱淚盈眶,這令東來的確使人高山仰止,不能自已。

忽然“隆隆”之聲傳入耳際,石殿的大門已開始升起。

傳鷹向厲工招呼一聲,向正在關閉的大門掠去。

可是厲工依然卓立當地,全無動身之意。

傳鷹明白厲工再不會走了,他要留在此地,學令東來般,勘破生死之秘。

這就是他們的“決鬥”。

大石門一道又一道在他的身後關上,轉瞬傳鷹站在大門之外。

太陽又露出萬丈光輝,但厲工已自閉於這十絕關內,最少要十三年之後,方可重開。

傳鷹心中正盤算無上宗師“最後一著”意何所指,是否為《戰神圖錄》那最後一幅石刻:“破碎虛空”?

丙辰年十月,距“魔宗”蒙赤行和傳鷹兩人在杭州鎮遠大道決鬥後兩年。

龍尊義聲勢愈來愈大,在廣東海陵山附近投海而死的抗蒙名將張世傑的舊部、宋室的餘兵紛紛來歸,龍尊義來者不拒,建立起一支達二十萬人的部隊,聚集在鄱陽湖旁的龍興,密謀北上攻擊思漢飛囤集在北麵數百裏外、長江旁重鎮武昌的大軍,大戰一觸即發。

這日黃昏時分,一乘健馬載著一個身材健碩、意氣軒昂的男子,馬旁插了一枝長丈八的漆紅長槍,背後跟隨了十多個全副武裝的騎士,身上均繡有一個龍字,原來都是龍尊義的部屬。

十多騎往城門馳去,顯然是要離開龍興。

眾人來到城門,該處防衛森嚴,滿布龍尊義的軍隊。

一個領導模樣的軍官,走了上來,麵無表情,擺足架勢,硬要看出城的手令。

那帶頭男子身後眾人齊聲罵道:“我們左先鋒‘紅槍’譚秋雨,與右先鋒祁碧芍小姐並為龍帥座下兩支擎天大柱,你不懂睜眼看清楚嗎?”

“紅槍”譚秋雨高踞馬上,麵目陰霾密布,一聲不響。

那攔路的軍官道:“史其道副帥的指令如此,請譚爺切勿見怪。”

這人說話慢條斯理,令人更是氣憤。

“紅槍”譚秋雨大喝一聲,如平地起了一個焦雷,全場所有人均心頭如被雷擊。

譚秋雨一把提起紅槍,幻出滿天紅影,向那攔路的軍官刺去。

槍影忽又散去,紅槍回插在駿馬之旁。

譚秋雨淡淡道:“我的紅槍,就是本人的通行證。”

那軍官全身衣衫盡破,麵色蒼白如死人,令人擔心他會被嚇得膽破而亡。

譚秋雨一夾馬腹,高速筆直向城門衝去,十多騎一聲呼嘯,一行十數騎,旋風般衝出城外,無人再敢攔阻。

“紅槍”譚雨秋一槍之威,震懾全場。

十數騎全力奔馳,似要發泄剛才的悶氣,很快馳出數裏,路旁有間酒鋪,譚秋雨勒馬站定,躍下馬去,拍台道:“拏酒來。”

譚秋雨一人獨據一桌,麵無表情地狂喝起來。

其他十數人另外坐開,不敢上來勸阻。

一陣蹄聲自遠而近,由龍興的方向馳來。

馬蹄聲到酒鋪前倏然而止。

一團紅影飄了進來,直到譚秋雨對麵坐下。

兩人四目相投,正是與譚秋雨齊名的“紅粉豔後”祁碧芍。

祁碧芍搶過他的酒杯,把一口烈酒仰頭倒入咽喉,烈酒激起一臉紅暈,倍添豔麗。

譚秋雨道:“碧芍,剛才那情形你不是沒看到,龍爺一力主戰,要知對陣沙場,蒙古鐵騎天下無敵,我們宜守不宜攻,這次龍爺聽那惡棍史其道之言,揮軍北上,無異送羊入虎口。加上我軍訓練未足,新丁眾多,參差不齊,爭權奪利之輩,又高踞重位,照這樣看來我們再難有希望。”

祁碧芍默默無語。

譚秋雨道:“碧芍,不如你退出此等局麵,去找傳大俠!”

祁碧芍舉手阻止他說下去道:“我此生已獻與國家,縱是戰死沙場,亦是無悔。隻是小人當道,令我極為痛恨。”

譚雨秋長笑起身道:“大丈夫馬革裹屍,我這次被調前線,打那第一陣,不論勝負如何,但求無愧蒼天民族,於願已足。碧芍,現今我敬你一杯,祝你美豔長青。”

一杯盡幹,大笑上馬而去。

十數騎的蹄聲,在遠方消失。

祁碧芍心頭一陣激動,腦海中現出傳鷹的絕世英姿。

傳鷹這時到了四川的成都,過去的一年時間,他大半在西域四處閑**,一路潛修《戰神圖錄》上的心法,比之往昔,大是不同,整個人藏而不露,不複當日如出鞘寶刃,鋒芒外現。

這天,傳鷹走在成都的主道上,街上眾生營營役役,各為自己的事奔走。

四處館子林立,四川著名的食館,辣牛肉、湯圓子等,都集中此地。

忽然心中一動,傳鷹知道有人正從後方注視自己,剛想轉頭,有人在後大喜道:“傳兄慢走!”

傳鷹轉過身來,一個瀟灑不羈、意氣飛揚的文士朝自己走來,頗具龍行虎躍之姿,竟是八師巴座下四大弟子之一的漢人宋天南,這人原為自己死敵,當日在千裏崗東頭渡橋,傷在自己刀下。

宋天南來至近前,一臉歡喜之容道:“傳兄,如果世上還有我最想見的人,這就必是閣下了。”

傳鷹奇道:“宋兄何出此言?”

宋天南道:“不如坐下才說。”

兩人走入一間茶館,泡了兩盅茶。

宋天南問道:“傳兄震驚當世的寶刀,為何不見?”

傳鷹莞爾,道:“凶器不祥,舍之已久。”

宋天南恍然道:“傳兄超凡入聖,世俗之器,何堪汙手?傳兄當日一刀,對我不啻當頭棒喝,自該日起棄武從易,近日來頗有悟於心,重返西藏,謁見師尊,得傳至道,傳兄實有大恩於我。”

傳鷹微微一笑,道:“不知八師巴兄近況如何?”

宋天南道:“師尊上月坐化於布達拉宮。”

傳鷹閉上雙目,好一會才又睜開,麵容不見半點波動。

宋天南繼續道:“師尊自與傳兄別後,返回西藏,傳位與另一人後,舍下一切俗務,閉關修行。除了我、鐵顏師兄和蓮玨師妹外,其他人一律不見。至兩個多月前,他交代了一切後事,進入死關,並囑我等於四十九日後開關。”宋天南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似乎仔細回味當日的情景。

過了好一會,宋天南才道:“開關時,師尊早已圓寂,他一手觸地,一手中指作蓮花結,麵現微笑,肉身絲毫沒有腐化之象。”

傳鷹微微一笑,似是有悟於心。

宋天南跟著說出一件石破天驚的事:“蓮玨師妹為你誕下男嬰,師尊改名為鷹緣。”

傳鷹靜坐如故,虎目光芒一閃,重又消去。

傳鷹寂然良久,宋天南不敢打擾。

傳鷹忽然探手往頭上一削,一束頭發,有如被利刃割下。

傳鷹取出一條白布,將頭發置於其上包好,向宋天南道:“勞煩宋兄將此束頭發,在順道往西藏時,帶給蓮玨,告訴她大恩大德,傳鷹不敢須臾或忘。”站起身來,微一施禮,飄然去了。

天臨在龍興之西,湘江之旁,與龍興成犄角之勢,互相呼應,龍尊義在此駐有重兵,由手下大將“紅槍”譚秋雨統領。

祁碧芍和譚秋雨,本為龍尊義旗下兩大支柱,可是自從龍尊義因得《嶽冊》而成為天下反蒙的領袖,天下來歸,勢力與日俱增,新的勢力趁勢崛起,其中尤以宋臣陸秀夫的舊部謀士史其道最得龍尊義寵信。

史其道大肆整軍,將自己的親信安排到各個重要的位置,勢力愈趨龐大,可是他的安排到了祁碧芍和譚秋雨兩人的手裏,便路不通行。

這兩人手下多為龍尊義舊部,祁、譚兩人的影響力蒂固根深,非史其道可以改變分毫,即使是龍尊義亦難以插手,遂逐漸形成對抗的勢力,龍尊義因此對兩人心存芥蒂,史其道更視兩人為眼中釘,欲去之而後快。

這晚譚秋雨剛要就寢,忽然部下副將連香輪說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譚秋雨來不及換上軍服,隻是披上鬥篷,於書房接見這得力助手。

連香輪身材瘦長,為人精明,這時卻是憂慮重重,見譚秋雨來到,連忙肅立。

譚秋雨道:“香輪,你我不用多禮,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素知這愛將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次必是有至緊要的事,才會使他在這個時間來謁見。

連香輪道:“我於一個時辰前,接到龍興來的密函,何法監和點蒼雙雁,持有龍爺手諭,已在來此途中,估計後日正午前必到。”

近年來因權力鬥爭加劇,故一向以來,譚秋雨在龍尊義的近人中,布下眼線,若有風吹草動,可早作防備。

譚秋雨道:“肯定是龍爺的手諭嗎?還是由史賊代行?”

連香輪道:“密函中強調是龍爺的手諭,據說史賊近日麵有得色,並向人透露,說譚爺沒有多少日子可以風流了。”

譚秋雨沉吟半晌,喟然道:“我看此事八九不離十,何法監為史其道座下最得力之人,這次非有十成把握,豈敢前來?加上同行的又是和他們狼狽為奸的點蒼雙雁,顯然是要在我違令時,可以出手擒我。龍尊義呀龍尊義!你我從此恩清義絕。”

連香輪急道:“譚爺請勿激動,龍爺給何法監的手諭,內容恐或另有他事,非如一向盛傳的那樣。”

譚秋雨搖頭苦笑道:“史其道想找人代替我,此事密謀已久,這次又豈會無故前來?”

連香輪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現在形勢危急,這樣換將,難道我們不可抗令嗎?”

譚秋雨道:“如果我抗令不受,鬥起來,龍爺聲威何在?那時不待蒙人攻來,我們先要崩潰,何能如此?”

連香輪喟然道:“史其道就是看清了這點,不愁我們不聽令。”

兩人相對無言。

譚秋雨暗萌退誌,但這數萬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廣大人民的期望,自己怎可割舍?一時心下充滿矛盾。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來報,大江幫的副幫主“飛蛟”遊乃泉,有急事求見。

兩人愕然,他們和各地的幫會及地方勢力素有緊密聯係,這都是在極端秘密的情況下進行,不欲被蒙人知悉,招致報複,這次大江幫的遊乃泉親自來見,事情的凶險,可想而知。

遊乃泉身型適中健碩,頗有豪氣,進入書房,立即開門見山道:“素仰譚秋雨英雄過人,現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譚秋雨道:“遊副幫主客氣,未知這次前來,有何事見告?”

遊乃泉道:“前晚我方密探,無意間發現了一件驚人之事,原來蒙方在極保密的狀況下,緩緩在白水注入大批軍隊,實力達五萬之眾。”

譚、連兩人一齊色變。

白水位於天臨上遊,若從水路而來,三天可抵達天臨。

遊乃泉續道:“在同一時間,蒲壽庚轄下的十多艘巨舟,亦泊在白水,我看兩者間必然有緊密關係,所以連忙多方調查,發覺蒙軍秘密把大批食糧運上蒲壽庚的巨舟,看來蒙軍是要從水路來攻,且將是轉眼間事。”

譚秋雨心情沉重,一方麵是內憂,另一方麵是外患,這樣的仗,如何能打?他表麵卻故意露出了興奮的神色,向遊乃泉道:“遊副幫主這個消息,非常管用,異日我方旗開得勝,全賴遊副幫主的義舉。”

遊乃泉連忙一番謙讓,又談了一會各地形勢,才告辭而去。

一待遊乃泉走後,譚秋雨向連香輪道:“香輪,你立即準備一切,我決意盡起全軍,在湘江之畔,與蒙人決一死戰。”

連香輪道:“這也好,一戰定勝負,免得被史賊等得逞。亦可免去守城不逮,城破後蒙人屠城之禍。譚爺,眾弟兄都把性命交給你了。”

譚秋雨望上夜空,心道:“碧芍,我恐怕要先一步去了。”

“紅槍”譚秋雨戰死湘江畔的消息,一下子傳遍龍興。

大戰迫在眉睫,龍尊義的軍隊開始一營一營地開出,邁向武昌和龍興間的九嶺山。

思漢飛駐在武昌的蒙古精兵,還是絲毫沒有動靜。

祁碧芍看著壯觀的龍尊義的軍隊,陣容鼎盛地開往九嶺山,心中一片悲哀,回想起今早譚秋雨的死訊傳到龍尊義的耳中時,龍尊義不單沒有對這個多年來建立無數功業的手下加以哀悼,反而大發脾氣,痛罵譚秋雨用兵不當,折其聲威,史其道在旁推波助瀾,自己唯有黯然而退,事已至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地步,哀莫大於心死。

這時一隊載糧草的車隊馳過,這些馬車的設計均比較輕巧簡單,載貨又多,效率很好。

背後一眾部下中,這時有人道:“史其道這些日子來,就隻是做了一批這樣的運糧車,整整一部《嶽冊》,難道隻得這麽多貨色?”

眾人一齊附和,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祁碧芍心下暗歎,史其道急功近利,絲毫不懂生養之道,《嶽冊》到手,急急發掘出密藏的四個兵器庫,對於需辛苦經營的《嶽冊》上種種不同兵器設計圖譜,置之不理,本末倒置,白費了傳鷹以生命之險換取回來的寶物,使當年七大高手的犧牲盡付流水,龍尊義和史其道,當是千古罪人。

大軍源源開出,塞滿了通往九嶺山的官道,祁碧芍一帶馬頭,當先馳去,數十名親信緊跟而行。

走了半刻鍾,她追上自己轄下部隊,一支接近一萬五千兵力的清一色騎兵,幾乎全為昔日龍尊義舊部,也是訓練最精良的隊伍,隨自己多年來出生入死,如血肉般不可分離。

要離開龍尊義輕而易舉,要她離開這些擁護她的部屬,卻是十分痛苦的決定。

現下譚秋雨和他大部分的部下,已戰死於天臨,自己眼下的實力,代表了以往龍尊義手上的大部分實力,盡管以史其道的專橫,也不敢隨便來動自己。

如此晝行夜宿,第二日的正午,祁碧芍和她的騎兵隊,已超前大軍四十裏有多,開始進入九嶺山的大草原。

祁碧芍和她的得力部下,站在草旁一個山崗之上,察看周圍形勢。

她身旁的猛將洪開山道:“小姐,這處平原之地,無險可守,隻利於蒙古人的戰術,蒙人起於大漠之地,最擅衝鋒,我看我們應退入九嶺山內,築好陣地,和蒙古人打山戰,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方為上策。”

眾人齊點頭。

祁碧芍道:“龍帥定下策略,決於此地迎戰蒙軍,朝令夕改,豈是可行?現在唯有盡力而為,希望能險中求勝,一挫蒙人聲威。”

這時一乘騎士從武昌的方向馳來,顯然是派出的探子。

探子直馳而來,旁邊眾將喝道:“還不下馬!”

那探子慌忙下馬,麵色蒼白,眾人心頭一震,知有大事發生了。

探子道:“蒙人先頭部隊,已在三十裏之內,全速趕來,總兵力估計達四萬人,是戍將萬金城的部下。”

眾人臉色大變。

祁碧芍哈哈一笑,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令眾人心頭稍安。

祁碧芍環顧眾人道:“我們為國為民的時刻已到,現在立即布陣,準備與蒙人的先頭部隊拚上一場硬仗。”

眾人久經戰陣,急急領命而去,布置一切。

祁碧芍望向天際的遠方,道:“思漢飛果是一代人傑,居然於昨夜連夜行軍,攻我等之不備,用兵之奇,令人佩服。”

身後眾人默然。無論在實力或戰略,己方都遠落人後,這場仗,不用打便輸了。

這時他們才有點明白,為什麽在蒙人龐大勢力之下,仍能容許他們帶回《嶽冊》。

蒙軍漫山遍野地出現在遠方的水平線上,旗幟鮮明,聲勢浩大,幾萬人的隊伍,不聞絲毫嘈吵的聲音。

羊角聲起,蒙軍布下陣勢,左右兩翼各衝出一隊千人的騎兵隊,從兩側包抄而來,騎兵奔行甚速,卻始終不失隊形,頓然生起一種強大的聲勢,直向祁碧芍布下的兵陣殺來,大戰開始。

祁碧芍和她接近一萬五千人的騎兵先鋒隊伍,在一個賁起的山崗下嚴陣以待,她決定死守此地,直至後方龍尊義的大軍來援。

她拒絕了撤退的建議,假設蒙人趁勢追擊,士氣一失,將會牽連整個大局。

祁碧芍在山崗上俯視從兩側殺來的蒙古鐵騎,真是氣勢如虹,無堅不摧的強兵悍將,環顧左右,除了現在自己手下還有可戰之兵外,其他的部隊,紀律鬆弛,爭權奪利,要他們麵對這等天下無敵的雄師,不啻叫他們送死,心裏泛起有心無力之感。

祁碧芍微微頷首,她身後的手下立即下達命令,一輪戰鼓轟天響起,漢軍紛紛彎弓搭箭,瞄向衝刺而來的蒙軍。

一排一排的鐵盾,列在陣前。

驀地萬箭齊發,直向蒙騎射去,滿天箭矢,雨點一樣落向蒙古的騎兵隊伍。

漢軍勝在地勢較高,前排的蒙軍雖不住還箭,還是不斷倒下。

羊角聲起,蒙軍退卻,依然布成隊伍,奔回敵陣,留下幾百個屍體和死去或受傷的戰馬,現場一片慘烈。

祁碧芍看得直搖頭,蒙人退而不亂,這一輪攻勢純屬試探己方實力,再從容定計,自己部下雖不乏精兵良將,可惜在量上遠遜對方,而且這等對陣沙場,乃蒙人之所長,龍尊義這次北伐,打開始早走錯了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史其道既曾為當年死去的宋臣陸秀夫謀臣,必曾對蒙人的戰術下了一番功夫,怎會犯下如此大錯?

想到這裏,祁碧芍心中一動,冷汗直冒出來。

龍尊義的軍隊尚未進入九嶺山的範圍內,已停了下來,在離祁碧芍三十裏外的一處平原地紮營。

接近二十萬的兵力,分五處地方布陣,龍尊義和他的三萬親兵近衛,停駐在大後方。

祁碧芍與蒙軍遭遇的消息,很快由傳訊兵帶來,史其道親自接見,詳細一番詢問後,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這傳訊兵是祁碧芍的親信,人頗精明能幹,見史其道全無所動,知他故意拖延,也不點破,道:“屬下疲累至極,懇請史爺準在下退往後營休息。”

史其道略一沉吟,點首道:“好吧,我一會商議對策時,再請你來提供資料,切勿隨便出外,留在營中等我的指令好了。”說到最後,兩眼瞪了那傳訊兵韓森一眼,韓森心中一寒,暗懍此人武功之精深。

韓森在史其道兩個親兵的帶領下,到了一個偏僻的營帳。

韓森入帳後,那兩人竟守在帳外。

韓森暗忖這樣監視自己,分明是禁止自己把消息傳播出去,看來連龍尊義都給蒙在鼓裏,心下不由焦急萬分。

現下祁碧芍和她的部下,正在十萬火急之中,若沒有援兵往助,遲早全軍覆沒。

韓森再不猶豫,一把抽出匕首,往營後挑斷縛緊營腳的繩子,俯身爬了出去。

營外的空氣,使他精神一振,忽然背心一涼,劇痛攻心,抬起頭來,隻見史其道其中一個親兵,正朝自己獰笑。

韓森慘叫一聲,當場死去,雙目不瞑。

祁碧芍渾身浴血,著名一長一短雙劍,在如狼似虎的蒙軍陣內衝殺,身邊剩下不到五千人。

其他人或被衝散,或是戰死當場。

他們在蒙軍排山倒海、絕對壓倒性的兵力下,仍能支持上四個時辰。

到現在,各人都是力盡筋疲,但龍尊義的援軍依然未見一人。

身旁慘叫連聲,祁碧芍看著自己最得力的部下、多年出生入死的戰友,一個一個在眼前倒下,終於下了她最不想發出的命令。

全軍撤退。

這一仗,已經輸了。

銳氣先折。

包括龍尊義的軍隊在內,全都輸了。

祁碧芍現在隻想一件事,就是要突圍而去,取史其道的項上人頭,以祭自己戰死沙場的兄弟和“紅槍”譚秋雨的冤魂。

史其道中軍大帳,“砰”的一聲被人踢開大門,一個身型奇偉、滿麵紅光、年約五十的大漢,旋風似的衝了進來。

大漢怒道:“其道!你怎樣弄的?祁碧芍在三十裏外力抗蒙軍,你竟坐視不理,又不報告我知,你當我龍尊義是什麽人?”

史其道一副驚惶之態,畢恭畢敬地道:“大帥息怒,我已有適當安排,這裏有一圖,畫下了所有進攻部署,你一看便明。”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卷地圖,在龍尊義麵前打開。

龍尊義臉色稍佳,低頭正要細看,忽然腰側一寒,一把利刃攔腰刺入,同時“砰砰”兩聲,胸前連中兩拳,全身向後飛出。

對麵史其道滿臉獰笑,原先站在身側的何法監,手中還執著一把染滿自己鮮血的利刃。

過往之事,迅即襲上心頭,心下恍然大悟,跟著是無邊無際的後悔。

龍尊義心中狂喊:秋雨、碧芍,我對你們不起,更對國家民族不起。耳際充滿史、何兩人的狂笑,龍尊義狂嘶一聲,倒地慘死。

史其道見龍尊義身死,向何法監道:“你即令人施放煙花火箭,通知思漢飛皇爺,一切照計劃行事。”

何法監麵有得色,領命而去,心想立下如此大功,異日升官發財,享受人間富貴,確是美妙至極。

史其道盯著龍尊義屍體,暗忖自己如非蒙人所派之反間,如何能料事如神,處處為你取得利益,使你今日獲得寵信?禍藏於福,正是其中的寫照。

仰頭一陣奸笑,得意萬狀。

何法監走出帳幕外,點蒼雙雁沈非聞和沈非誌兩人正守候在外。

何法監揮手示意,立即有親信往高地施放火箭。

龍尊義本來有一班護衛親隨,但那護衛統領,卻是史其道安插的人,所以起不了半分作用,現今龍尊義遇害,軍權立時落到他們掌握之中,想到這裏,何法監禁不住又笑了出來。

點蒼雙雁的老大沈非聞道:“何爺這般歡暢,老鬼必已赴地府陰曹了。”

何法監道:“這還用說?我們的史老大乃思皇爺最倚重的人才,當年先弄垮陸秀夫,現在更覆亡龍老鬼,建下不世功業,豈是易事?”

點蒼雙雁的老二諂笑道:“這個當然,我看龍老鬼定死不瞑目,當年帶回《嶽冊》時,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卻不知若非皇爺布下我們這幾著棋子,《嶽冊》又焉能隨他安返南方?”

幾人一起狂笑起來。

周圍依然滿布軍帳,旌旗飄揚,近二十萬的兵將全被蒙在鼓裏,懵然不知一個使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的陰謀,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危機已是迫在眉睫。

何法監仰觀天色道:“快要黑了,時間亦差不多,我們應該往接程老師他們哩!”

三人和十多個親隨連忙上馬,馳出營外,他們持有龍尊義的通行手令,暢行無阻,馳離營地。

走了一刻鍾,眾人到了一個森林的邊緣,何法監一聲呼嘯,林內走出了一班大漢。

何法監等三人慌忙施禮。

帶頭的一人道:“法監不用多禮,一切進行順利?”

竟是程載哀和一眾思漢飛轄下的漢人高手。

何法監恭敬地道:“龍老鬼已被屬下和史老大合力幹掉。”

程載哀道:“很好,異日論功行賞,你兩人應記首功。”

何法監道:“務請程老師栽培。”

何法監作個手號,身後眾兵連忙下馬,窸窸窣窣,脫下軍服,和程載哀等對換穿上,轉眼間,程載哀等十多高手,變成何法監的近衛親隨。

程載哀略一點頭,何法監帶頭馳出,點蒼雙雁、程載哀在後緊跟而上。

夜色低垂下,天上一片漆黑,滿天星鬥,何法監等在夜色掩護下,馳返龍尊義大軍的軍營。

惡狼潛至。

史其道大剌剌坐在中軍大帥的帳內,不斷以龍尊義的名義,向統軍的將領發出指令,這些將領雖然並非和他同是思漢飛派來的奸細,但大多數由他提拔到這個位置,對他的指令,絲毫不敢有違。

史其道心中升起一個奇怪感想,暗忖異日無論如何榮華富貴,也遠及不上這一刻的威權,況且自己叛徒之名,再無可能洗脫,甚至蒙人也會看不起自己,想到這裏,手腳冰冷。

一路以來,他的目標就是要覆亡龍尊義,這類問題,不是不想,而是太遙遠了,但在這一刻,所有以往遙不可及的事,忽然變成即將降臨的現實,故不由他不去想。

暗忖假設自己現下領導全軍全力抗蒙,那又是一個怎樣的局麵?

刹那間,他感到曆史來到他股掌之間,可隨他的意願而改變,想到這裏,立時心跳加速,血液運行加快。

一個低沉的女子聲音在帳外響起道:“誰敢阻我?”

接著是數聲慘叫,一個頭顱滾了進來,史其道認得是自己一個親隨,不禁大駭。

一名女子手持一長一短雙劍,旋風般衝了進來,雙劍斜刺史其道。

史其道掣刀在手,努力對抗雙劍發出來的殺氣。

那女子當然是祁碧芍。這時她頭發散披,渾身傷痕。

祁碧芍道:“龍尊義何在?”

史其道聽她直呼龍尊義之名,暗呼不好,看來這次龍尊義也不能作為他的擋箭牌。

史其道沉聲道:“龍大帥剛回營休息,祁先鋒有話慢講。”

祁碧芍道:“我看龍尊義不是回後營休息,而是給你送回地府休息了,對嗎?”

劍光一閃,兩枝長短劍幻化出兩道白芒,一上一下,狂風驟雨地向史其道刺來。

史其道咬緊牙關,運刀上下封架,連串兵鐵交鳴的聲音下,刀劍迅速地接觸了幾十下。

史其道暗叫不妙,這祁碧芍武功高強,可與程載哀相比,現在隻希望何法監等能及早趕來,否則他性命難保。

帳外的其他將領,見帳內刀光劍影,素知祁碧芍武功高強,哪敢插手?

況且祁碧芍因無後援,致全軍盡沒,他們也有所聞,心內無不同情祁碧芍。

史其道在生死的邊緣,死命掙紮。

何法監、點蒼雙雁和喬裝了親隨的一眾蒙方高手,這時馳進營地。

何、程等同時愕然,隻見遠方火把無數,把營地正中處照得如同白晝,人聲嘈吵。

何法監道:“那處不是中軍帳,龍老鬼的帳幕嗎?”

程載哀在後沉聲道:“我看是其道出了事,快去!”

眾人一夾馬腹,十數騎在密密麻麻的營帳間穿梭,朝中軍大帥帳幕馳去。

很快到達大帥的帳幕前,這時幾乎全部帶軍統領級的領導人物均集中在此處,一圈圈地圍滿了龍尊義的兵員,手執火把,把帳幕圍在當中,水泄不通。

一個將領見何法監到來,連忙上前道:“何指揮回來就好了,不知為何,祁先鋒和史副帥兩人在帳內動起手來。”

何法監心中一懍,祁碧芍武功高絕,自己這方除了程載哀外,單打獨鬥,無人是她對手,正猶豫間,程載哀一眾,開始移向一角。

何法監知道程載哀看穿他的心意,此舉無異要他自己應付,唯有硬起頭皮,向左右雙雁招呼一聲,三人齊往大帥帳擠過去。

眾將領連忙讓開一條路來。

何法監和點蒼雙雁三人來至帳前,帳內兵刃之聲倏然而止,令人不知內裏玄虛。

何法監朗聲道:“祁碧芍,萬事好商量,何必動武?蒙人現在虎視眈眈,我們先來個窩裏反,徒使親者痛仇者快。”

這一番話合情合理,周圍的將領紛紛出聲附和。

一陣淒厲的笑聲從帳內響起,其中哀憤無限。

眾人毛骨悚然。

笑聲一止,祁碧芍在帳內厲聲道:“龍尊義大帥何在?我們在這裏鬧到天翻地覆,為什麽不見他出來幹涉?”

而他的近衛親隨,卻說他最後和史其道在一起,看來有些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全場鴉雀無聲,原來祁碧芍手持一長一短雙劍,長長的秀發垂在兩邊肩上,渾身染血地站在帳門之前。

背後帳內全無半點聲息,史其道也不知是死是生。

祁碧芍閃閃生芒的眼光注視何法監,使他膽內生寒。

祁碧芍這手高深莫測,控製了全場的情緒。

何法監知道史其道不發援兵助祁碧芍,已激起公憤,縱使以往站在史其道一邊的將領,亦隨時會倒戈相向,況且一直以來,他們有龍老鬼這個擋箭牌,但龍老鬼已死,所以眼下一下子應付不妥,可能是萬刀分屍的下場。

祁碧芍道:“史賊已招認自己是思漢飛派來的奸細,你還想否認嗎?”

這幾句奇峰突出,周圍數千將士,一齊嘩然,忽然又一片靜默,原來都想聽何法監如何對答。

何法監仰天長笑,好掩飾心中的驚慌,跟著喝道:“祁碧芍你以下犯上,殺害史副帥,現今又含血噴人,意欲何為?”

他不敢指祁碧芍殺龍尊義,因知道沒有人肯相信。

祁碧芍的忠義,早深入人心。

祁碧芍遊目四顧,視線射到程載哀等身上,心中一震,喝道:“你們是什麽人?”

隨著她的目光,所有火把同時高舉,照向程載哀等十餘人。

程載哀仰天大笑,揚發出一枝火箭,衝天而起,爆開了一團紅色煙火,鮮血似的染紅了天際。

程載哀一躍而起,直向祁碧芍撲來,擒賊先擒王,隻要製住祁碧芍,群龍無首,再多上一倍人也起不了作用。

一時刀光劍影,展開混戰。

祁碧芍騰身而起,向何法監淩空撲去,兩劍無孔不入地向他急刺。

何法監掣出背後雙節棍,拚命封架。

他哪是祁碧芍對手?

何況身邊盡是龍軍,轉眼連中數劍,雖然不是要害,心理上的影響非常大。

點蒼雙雁這時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程載哀劈飛了幾個擋路之人,剛剛撲至連連後退的何法監身後,正要出手。

祁碧芍倏地向後退,何法監向後便倒,剛好給程載哀扶著他要倒下的屍體,隻見他眉心露出半寸許的劍傷,鮮血激濺而出。

祁碧芍退得不知所蹤。

蒙古軍的號角傳來,營地四周出現了無數的火把,漫山遍野都是一隊又一隊威武整齊的蒙古騎兵,殺奔營內。

決定性的時刻終於來到。

程載哀掠空而去,直追祁碧芍消失的方向。

祁碧芍退入己方的將領群中,這些將領無論往日是自己的朋友或是敵人,都期待地瞧著自己,知道自己現在已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心下一片茫然。

各將連忙領命而去。

祁碧芍跟著道:“如若我有不測,便由第三軍的陳準負責指揮。”

陳準不是什麽人才,隻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也隻好被任為先鋒。

祁碧芍心知大勢已去,縱是嶽飛再生,亦難挽敗局。

蒙軍衝破了幾個缺口,殺進了己軍的腹地之內。

好像一群撲入羊群內的猛虎,縱橫衝殺,使己方潰不成軍。

就在這時,程載哀出現眼前。

四周殺聲震天。

這不是一個戰場,而是屠場。

祁碧芍心中狂叫,即使到了十八層地獄,也要找龍尊義這老糊塗算賬。

程載哀道:“素仰祁小姐雙劍合璧,今日得此良機請教,至感榮幸。”

祁碧芍目射奇光,沉聲道:“我不欲與你相鬥,走開吧!”

程載哀奇道:“動手與否,看來已不由你做主,祁小姐何出此怪言?”

祁碧芍輕輕道:“程載哀,我們同為漢人,卻在此以命相拚,你不覺慚愧嗎?”

程載哀默默無語。

他現在是棒打落水狗,算不上什麽光榮的事。

便在此時,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程老師稍歇一會,這處請讓卓某處理。”

卓和大步走來,身旁盡是一眾蒙古、色目和歸順蒙古的漢人高手。

祁碧芍心中一震,知道己方是一敗塗地了。

心中忽然想到傳鷹,暗喊一聲“傳郎永別了”,提起雙劍,往卓和撲去。見祁碧芍衝來,卓和知她存下死誌,遂打個手勢,身後高手立時洶湧而出,如狼似虎撲向這名震江湖的“紅粉豔後”。

祁碧芍夷然不懼,雙劍淩厲地向撲來的兩人攻去,置背後襲來的兵器不理。

五件兵器一齊刺在祁碧芍身上,她的雙劍亦刺入了麵前兩人的咽喉。

祁碧芍運功一震,全部兵器飛彈開去。

她全身已受傷無數,又疲勞得神經麻木,她甚至感覺不到傷口傳來的痛楚。

一掌無聲無息從背後拍來,卓和的聲音從後麵響起:“小姐請上路吧!”

就在這一刹那,一種低微的嘯聲在極遙遠的地方響起。

刹那後,那嘯聲已響徹雲霄,震動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這時卓和一掌剛印在她背後,祁碧芍口中一甜,噴出鮮血,全身乏力,輕飄飄地向前跌去。

剛好一人迎麵趕來,一把將她抱入懷裏。

祁碧芍勉力一望,嬌軀劇震,竟是朝思暮想的傳鷹。

傳鷹一把抱起祁碧芍,直向卓和衝來。

卓和魂飛魄散,雙鐧全力攻去。

傳鷹探手穿鐧而入,拳轟卓和胸口。

卓和的身子軟綿綿地離地而飛,他聽到自己全身骨骼碎裂的聲音,所有榮華富貴,高位威權,都離他而去,變成和躺在地上其他屍體絕無任何分別的另一條死屍。

圍著兩人的程載哀等蒙方高手,無不噤若寒蟬,以致四周全無半點聲息。

沒有人敢走近兩人。

傳鷹是眾人默認天下無敵的高手。

在大眾環伺下,傳鷹輕聲在祁碧芍的耳邊道:“碧芍,你有什麽未了之恨,讓我給你了結。”

講完環顧眾人,又道:“要不要我將他們全部宰掉?”

包圍他的人同時臉色大變。

內圍的人開始退向外圍。

傳鷹的威望,震懾了每一個人,沒有人覺得逃走是恥辱。

祁碧芍沙啞的聲音道:“我很開心,有你在這裏,便像那次在西湖湖畔時,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我,我不要殺人,叫他們走吧!我隻想我們兩人在一起。”

這剛強的女子,在死前終於顯露出柔弱無依的一麵。

傳鷹的眼睛掃射眾人一遍。

眾蒙方高手均感到他的眼光勝似電光,頓然心頭一陣震悸,全身發軟,這樣的敵人,如何可以對抗?

也不知是哪人先走,一忽兒全部退得幹幹淨淨。

祁碧芍在傳鷹懷中看往星空,喃喃道:“傳郎,我時時在想,我的故鄉,應該是在哪一粒星的旁邊?”

傳鷹抬頭一看,天上無數星點,也不知哪一顆才是祁碧芍的故鄉,低下頭剛想再問,祁碧芍早已氣絕。

傳鷹一聲悲嘯,全身不斷抖動。

這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人”的“悲痛”。

祁碧芍便像路上揚起的塵埃,隨風而動,不由自主。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