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醫實錄

“說完哩!”

符太歎道:“醜神醫,男女關係複雜無倫,且筆筆糊塗賬,欲斷還連的。”

龍鷹頭痛地道:“複雜隻因老子敘述得夠深入確切,不會構成問題,唯一的難關,是上官婉兒,因瞞不過她,當她曉得你變成王庭經,天才知道她如何反應。”

符太滿不在乎地道:“我管她的娘,我又不像你般須照顧她的感受,惹翻了我一拍兩散,說不定還可脅逼她陪我一晚兩晚。”

龍鷹失聲道:“什麽?”

符太哂道:“不是我說你,像你般做人很辛苦的,待我這個新任醜神醫給你來個撥亂反正。真爽。”

龍鷹狠狠盯他幾眼後,輕描淡寫道:“我要你向第三代醜神醫看齊。”

符太愕然道:“第三代醜神醫?”

龍鷹悠然道:“第一代‘少帥’寇仲,我是第二代,千黛第三代,你是第四代。明白嗎?”

符太這才記起千黛曾扮過醜神醫,但仍不明白,訝道:“如何看齊她?”

龍鷹聳肩道:“很簡單,寫筆記,將你扮醜神醫時發生的事,詳細記錄,就像千黛的《行醫實錄》,那老子拿起你的筆記讀一遍後,便曉得你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記著!不要有任何隱瞞,否則老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你算帳。”

符太失聲道:“你說笑嗎?豈非晚晚搖筆杆?給人發現筆錄時怎麽辦?你當我是史官嗎?”

龍鷹探手抓著他肩頭道:“兄弟!這是唯一當小弟換為醜神醫而不出岔子的方法,也代表著太少你探子生涯最巔峰的成就,使我能對宮內的情況了如指掌。此筆記須隨身攜帶,字體盡量寫小一點,滿一冊後藏在指定地點,勿要漏掉重要的事,特別是與美人兒們卿卿我我的對話。真爽!”

符太曉得他在有冤報冤,頹然無語。

龍鷹訝道:“你竟肯這麽聽話,老老實實將所聽所聞寫出來嗎?”

符太沒好氣道:“神又是你,鬼又是你。老子一是不寫,寫就不會騙自己的兄弟,像你般沒品嗎?不過你小心點,萬勿看至吐血。”

龍鷹警告道:“勿要壞了大事,王庭經已成了唯一可深入敵後的超級探子,能影響成敗,稱職的話,可讓你一直爽下去。還記得說過羨慕我有多重身份的話嗎?當時我說你有資格扮醜神醫,唯一的難關是你的個性。好哩!現在輪到最後一步,先給老子戴上麵具。”

符太從懷裏掏出醜神醫的麵具,目光投往快降至西麵山巒的夕陽,籲出一口氣道:“我像在造夢,有很不真實的奇異感覺。”

兩人位處視野內最高的山峰,可俯瞰山下廣闊平原的美景,於一道流經的小河旁,胖公公、法明和席遙正準備繼續南下的行程。

不走水路走陸路,是方便無瑕跟蹤,可是直至此時,仍未覺察到有無瑕吊在後方的跡象。他們晝伏夜行,離幹陵後往西南方走,首站是漢中,從那裏到巴蜀去,是最短的路程,比走水路快多了,合乎情理。不過,胖公公似另有打算,卻沒說出來。

龍鷹欣然道:“當時我說太少可扮醜神醫,是順著你的話隨口說說,如果不是得胖公公建議,大概難成事,現在卻感到是確實可行,換過其他人都不成,隻有你這個醜神醫之徒,可如魚得水,驚險刺激處,不下於戰場上的決勝爭雄,須你施盡渾身解數。拿手出來!”

符太剛戴好麵具,抬頭望向龍鷹,見狀尷尬道:“很不倫不類,對吧。”

龍鷹雙目放光地道:“是別具風采!到神都前記緊曝曬幾天,讓身體和臉上膚色的分別沒那麽明顯。”

符太擔心地道:“是否眼神不對勁?”

龍鷹道:“比想象的好多了,該是因眼形被麵具改變了,魯妙子一雙妙手確能巧奪天工。雖減了幾分邪氣,仍非一般人受得了,太過銳利哩!肯定沒人敢光顧你。”

符太道:“我懂收斂嘛!放心好了。”

龍鷹道:“收斂便失去太少可勾魂奪魄的神采,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從你的一雙邪目看出你的異乎尋常。”

符太給他弄糊塗,皺眉道:“你的說話不嫌自相矛盾嗎?”

龍鷹道:“山人自有妙計。走路的姿態、說話的腔調語氣,各方麵都似模似樣,唯一欠的,是老子的一注魔氣,伸出雙手。”

符太雙手遞至,龍鷹左右握著。

符太神情古怪地道:“給個男人拿著雙手,挺不自然的,累得我全身起疙瘩。”

龍鷹哂道:“又不是第一次手拉手,何用有大反應?”

符太道:“怎麽同?那是在戰場上救命的手段,現在則為平白無事的拉手嗬!咦!好像不止是一注魔氣。”

龍鷹道:“該說為是足夠分量的魔氣,我以‘橫念’送入你的主經脈內,你再用‘橫念’接收藏入竅穴裏去。看著我,老子在調校你的眼神。”

符太收攝心神,與龍鷹對視。

龍鷹道:“一身精神,在於雙目。假如這兩句話是真的,我就是憑魔氣調校太少的精、氣、神,當然須你配合才成,隻要運起‘橫念訣’,聚精於目,可進一步變化眼神,還有就是氣味,否則給美人兒嗅一下已知你是假貨。咦!你的眼神開始變化了。”

符太喜道:“變化從內而外,當為易容術最高的至境,開始有信心了!今趟是不論做什麽,仍不用負責任。”

龍鷹沒好氣道:“勿要分神!記緊魔氣的運用和分配,過猶不及,須恰到好處。”

符太問道:“有多少成?”

龍鷹道:“足有六成,可瞞天過海。醜神醫是嚐遍百草的奇人,去到哪裏,吃藥吃到哪裏!服錯藥在所難免,眼神有變毫不稀奇。哈。”

放開他雙手。

符太閉目好一陣子後,張開來,道:“多少成?”

龍鷹訝道:“你這家夥悟性很高,竟能將魔氣從經脈轉往氣血,直截了當,不用功聚於目。現在至少有七至八成。”

符太洋洋得意道:“老子練的是什麽功?夠了!勿要訓示我,做人諸多限製,有啥樂趣,總言之不砸了你醜神醫的飯碗,其他便不能怪我。天黑了!是行動的時間了。”

“萬物波動”、“虛空不空”,前者由武曌提出,後者來自席遙,實為龍鷹學過最終極的兩種武功心法。

以往對於虛空,隻視之為空無一物,是波動傳播的場所,可是若虛空可碎,就不是空空如也,至於是什麽,已超出語言的極限,可意會,難言傳。

這個心法比“萬物波動”更虛無縹緲,是宇宙奧秘所在,一時仍難以掌握利用。

離開符太後,龍鷹從山頂奔下來,伏在一座低丘之頂,靜候符太的訊號。

他現在是和符太聯手捕捉無瑕的行蹤,有效期到日出為止,如果仍摸不著無瑕的影子,立即收兵,兩人分頭行事,符太返神都,他則朝幽州走。

若無瑕孑然一身,想找到她難比登天,幸好無瑕有無瑕的弱點,恰為她的強項,就是她的獵鷹靈兒,到什麽地方去幾與她形影不離,相依為命。要追躡如龍鷹般高手,更得借助靈兒高空的銳眼,且隻宜在晚夜出動,始有可能避過龍鷹等的反偵察。龍鷹一方的晝伏夜行,提供了這方麵的方便,是精心設計的陷阱,給龍鷹製造征服絕色美女無瑕的機會。

符太扼守的位置,可察覺百裏內任何飛經的小鳥兒,何況一頭獵鷹。

龍鷹思潮起伏。

胖公公往南詔前的最後一手,與眾不同,徹底解決了龍鷹一個本無法化解的難題。

“醜神醫”、“範輕舟”和“龍鷹”三者永遠陰差陽錯,不會同時出現,又都是那般的能人之所不能,以台勒虛雲的縝密,終有一天因而生出懷疑。女帝限令“範輕舟”三天內離城,便立即令台勒虛雲生疑,加以查證。

於“醜神醫”來說,這方麵暫時不成問題,可是如日後“範輕舟”須到長安去,而每次“醜神醫”均須遠行,問題便來了。

今次是“範輕舟”在北疆與北幫交手,“醜神醫”則從南詔遠道歸來,並可告訴李顯在途中遇上龍鷹,一舉兩得。想想已可令龍鷹放下心事。

由符太去扮醜神醫,他反不擔心,因了解符太性情,隻要惹起他的興致,投其所好,他會表現得非常出色。

心神又轉到心中未來的帝君李隆基身上。天下再次成為他李家的天下,李隆基仍可保持強大的鬥誌、堅定的信心嗎?他想弄清楚。如果他不是那個料子,便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隻好放棄。

就在此時,符太所在的山巔傳來微僅可察的閃光。符太和他約好,察覺到靈兒的一刻,以鏡子朝他反映月色星光,還加以遮掩,隻向龍鷹所處的位置顯示,換個角度便看不見。

終證實無瑕在追躡他們。

龍鷹暗叫台勒虛雲厲害,靈覺全麵展開,捕捉到靈兒在高空的位置。

“大姐要到哪裏去呢?”

龍鷹現身小河對岸,攔著欲跨河的無瑕前路,情景仿如光陰倒流,重現當年瀚海軍外的清溪之戰。如此景況,龍鷹蓄意為之,好勾起無瑕的回憶。

胖公公或許是聖門有史以來最老謀深算的人,至少也在三甲之內,沒有他,女帝能否有今天千古留名的成就,實為未知之數。他斷定無瑕就像當年的婠婠,該錯不到哪裏去,證諸與無瑕屢次交手,龍鷹總陷於被動下風,是最好的說明。龍鷹清楚自己,對無瑕他起不了絲毫辣手摧花之意,縱有怕亦力有不逮。此女至陰至柔的心法武功,及其精神奇術,均為他的克星。智取力敵,都欠把握。亦如胖公公所指,唯一製勝之法,乃奪其芳心。

想無瑕情不自禁,拋開一切的愛上自己,是言之尚早,幸好龍鷹仍有一個優勢,就是對無瑕不無愛意,她的媚術雖然明知是不懷好意,仍教他心動。以色相論,無瑕無疑是天生尤物,秀外慧中,況且就龍鷹所知,她沒有大惡行,殺人放火的事一概與她無關,可使他沒有心障。若能收之為私寵,實為老天爺的恩賜。

想是這麽想,也知與無瑕難以善罷,沒什麽好結果,情況一如婠婠與徐子陵,立場目標南轅北轍,欠缺和解的可能。

故此他與無瑕這個“情場如戰場”與眾不同,有點像柔夫人與符太,然又不盡相同,複雜多了。

無瑕白衣勝雪,立在對岸一塊從河水冒起的尖石上,單足點在石尖處,在寒風呼呼裏衣袂飄飛,仿似徘徊河畔的美麗女神,偶然向凡人顯露仙姿妙態。

一雙美眸射出令龍鷹心顫的神情,是那麽的引人入勝,但願可將她藏在芳心裏的所有奧秘發掘出來,那將是任何男子漢最了不起的成就。

無瑕幽幽地淺歎一口氣,道:“總是鬥不過你,人家向你投降好嗎?”

本認為自己占盡上風的龍鷹差些兒被她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反擊至四腳朝天。今次他等於來個埋伏截擊,攻無瑕一個措手不及,不論如何回答,追蹤就是追蹤,絕難自圓其說,可是無瑕這般來個連消帶打,不但承認給龍鷹斷正算倒,還順勢投降,立即令龍鷹乘勢追擊滿肚子的話,說不出半句來。這兩句話,配合著她宛如天成的嬌姿美態,其威力確非人力能抗拒。

明知她以柔製剛,以媚術來應付他的狙擊,偏是腦袋不聽指揮,心腸當然硬不起來,甚至不想質問她,免破壞兩人間某種難以形容、微妙動人的感覺。

此時龍鷹反希望她主動出手,攻擊他,那大打一場,大家可有所交代的分手。

龍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怕了她,故有避戰之意,須避的不是武技的較量,而是心的爭論。

苦笑道:“大姐又來欺騙小弟脆弱的感情了!何不爽爽快快的,給老子劃下道來?這般苦苦相纏,何時方止?是否要跟我到天涯海角去?”

金黃的月色映照裏,無瑕微笑了,有種開玩笑的神情,一雙眸神化為兩個熾熱的火團,若如打開了心靈深處的閘門,傾灑出內心隱藏著那道愛戀的甘泉。輕柔地道:“鷹爺曉得人家是誰嗎?”

龍鷹立叫頭痛。

此一問看似簡單,卻不易回答。關鍵在符太,假如符太已向龍鷹透露有關香霸、柔夫人、“樂老大”等人的事,龍鷹理該猜到無瑕來自塞外魔門,到中土來有所圖謀。也等於符太違背了對柔夫人保密的承諾。

胖公公最明白,龍鷹是真的拿無瑕沒法,唯一的方法,是破她的“玉女心功”,但也可能是“以身喂虎”。

龍鷹哈哈笑道:“真古怪!你不懂自己告訴我嗎?老子現在沒閑情回答你的諸般問題。快給本人從實招來,這麽吊靴鬼般跟著我,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沒有辦法中,他終於想到一個辦法,就是來個傷鬥傷,以魔種之長,製她“玉女心功”之短,目標是生擒活捉,那時要上榻便上榻、下榻便下榻,想想足令他充滿鬥誌。辦不到嗎?沒啥關係,因擺脫了她,自己可以辦正事去了。

無瑕掩嘴嬌笑,道:“女兒家千裏不舍,當然不可告人,鷹爺明知故問。你答應過嗬!隻要無瑕肯將不明來曆,盡訴予君,鷹爺便娶無瑕為妻。人家今次下定決心,逐一解開鷹爺心中疑問,你可不能反悔。”

龍鷹聽得啞口無言,瞠目以對。

無瑕忽然臉泛紅霞,火燒玉頰,垂下螓首,連耳根都染紅了。

龍鷹的心不爭氣地灼熱起來,直道糟糕,她的媚術,竟能惹起魔種的反應。

唉!

每次與她交鋒,吃虧的總是自己,以前還可利用所處的環境化解,現在荒山野嶺,叫天不應,叫地不聞,又孤男寡女,真不知如何收場。

無瑕隔河向他伸出玉手,嬌羞地道:“帶無瑕找個地方仔細拷問吧。”